神经学研究表明,人类患有儿童健忘症。婴儿时期神经发育速度过快,新脑细胞会排挤其他神经元区域并取代它们,因而童年存储记忆电路重置,造成人们难以回忆起叁岁之前的事情。
江枝歌也基本对那叁年毫无记忆,但有一幕一直在她脑海深处占据着一个重要的位置。
有一天庄尔岚带着当时年仅叁岁的江枝歌去打金店打制一套黄金首饰,没多久晴转阴,继而滂沱大雨,水淹大街。
庄尔岚为防黄金被偷或被调换,始终聚精会神凝睇金银匠的打制过程,没发觉江枝歌渐渐被街上打水仗的小孩们吸引了眼球。
趁庄尔岚不留神,江枝歌溜了出去,加入水仗小队,玩得不亦乐乎,欢笑时却骤不及防地掉进了一个半米深的坑里。
那个坑原本有一块木板盖着坑口,但在雨水的浸泡和冲洗下,木板移位。
江枝歌深陷泥潭,脖子以下的地方都被淹没。她苦苦挣扎,那时不懂什么是死亡,但对正面临的处境感到极度恐慌。旁边的小孩们也年纪尚小,反应迟钝,不知所措。
在江枝歌濒临绝望时,一只大手紧紧抓住她的小手,把她从坑里提到平地,从困境拉回人间天堂。
逆着光,头顶上的人仿佛是降世的神祇。
她来不及看清他的长相他便离开了,只知道是位大叔。
直到今天,江枝歌都难以忘记那股力量,时隔十六年,她再次感受到了相近的力量,一股能让她“起死回生”的力量。
而这次,这股力量来自钟琴欢。
江枝歌扑到钟琴欢的怀里,环抱住他,抽抽搭搭地说道:“你怎么来了?呜……你竟然会来……”
然后她就像个被抢了糖果的小女孩一样,把整张脸埋在他胸前大哭起来,全然不顾周遭的人的眼光。
钟琴欢又想笑又觉得纳闷,怎么哭得这么厉害,好像受了巨大的委屈似的。
一旁的朱晴努力地接收和分析眼前的庞大的信息量——原来全宿舍只剩下她是单身狗,噢不,是单身贵族。
钟琴欢注意到朱晴的眼神,他刚有看见江枝歌是和她一起回来的。两人面面相觑,气氛凝结时朱晴识相地自行离开了。
江枝歌还在哭,钟琴欢搂住她的头,让她哭个痛快。
又过了几分钟,江枝歌终于慢慢止住了哭泣,钟琴欢把身上备着的纸巾递给她,她擦干眼泪擤净鼻涕后又拿一张纸巾挡住自己的脸。
痛哭过后总算记起脸面的重要性,只不过已经被不少经过的同学看到了。
江枝歌把钟琴欢带到附近的小山林里,寂寥无人,方便说话。
“你怎么过来了,哎,我现在太丑了,蓬头垢面,还晒黑了,好多天没化妆,惨不忍睹,也不提前说一声……”江枝歌语无伦次,同时用纸巾擦掉钟琴欢胸前的眼泪鼻涕。
钟琴欢捋顺她额前乱糟糟的碎发,轻声答道:“来这里取景。”
“取景?你们剧组要在这里拍戏吗?”江枝歌睁大眼睛看他,眼眶还红红的。
“可能,我先过来勘察一下。”
江枝歌在这待了一个月,方圆几公里都没发现一处怡人风景,真不知这荒山野岭的适合拍什么,最有看头的恐怕就是那个墓葬群了。
“你准备拍的是盗墓戏?”江枝歌问。
“拐卖妇女题材。”
“哦,原来如此……”
原来不是特地来看她的,略感失落,但换个角度想想,这从侧面说明他们天生有缘。
“刚刚为什么哭?”钟琴欢的语气比以往都要温和。
江枝歌欲言又止。一方面是因为钟琴欢的出现太令人欣喜、惊讶又感动,另一方面是见到他后心里那根压制情绪的线猛地崩了,忍不住把因疲惫与伤痛所产生的苦楚、因老师责备所感到的难过通通都发泄出来。
过去一个月,江枝歌每天都在电话里和钟琴欢讲考古趣事,但未曾提过半句辛劳。
其实她好想告诉他,被各种蚊虫叮咬导致整夜睡不安稳有多痛苦,宿舍的蟑螂老鼠有多猖狂,食堂的饭菜有多不合她胃口,挖掘时灰土沙粒钻进眼睛里有多刺激,挖完地洗完衣服的手有多酸……
可是她不能说,不能把肚子里的苦水吐出来,她不想被他觉得她太矫情,想撕掉那些在她身上的不那么正面的标签。
况且,一颗热爱考古的心,足以让她能够忍受这一切。
见江枝歌迟迟不回答,钟琴欢便猜测道:“见到我喜极而泣?”
江枝歌眼角一弯,笑着点了点头。
她耸一耸肩,再次抱住他,像树懒抱着树,懒洋洋又暧昧地问道:“你今晚住哪?”
四下静寂,风声低吟。
一缕行走于山林里的清风,想要卷走一棵传说中不为温柔乡所醉倒的大树。
树自岿然不动,但没关系,风愿化作青藤,将其根、干、枝、叶通通缠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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