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有时候甚至连自己朝夕相处的婆婆都认不出来,发起病来就会用剪刀往自己的手臂和肚子上划。镇上曾有人好心想要过来帮着阻拦,却被挥舞着剪刀的女人弄伤。

    这种状态下,想让上校夫人自己照顾孩子已经不太可能了。老道格拉斯夫人本人的身体也并不是那么好,光是t照顾儿媳已经越来越吃力,别说再来照顾刚刚出声的孩子。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加雷德·辛克已经无法置身事外。

    他思考了一夜,终于下了一个决定。

    他记得小时候自己因为去邻居家吃了一顿饭,结果回家后全身都起了红疹,养了一个多月才慢慢恢复健康。

    后来他才从他父亲那里知道,他们家的人似乎都不能吃海鲜。他的父亲年轻时就是因为吃了一只虾差点死掉,之后还落下了哮喘的毛病,再也干不了重活。

    和谈已经开始,战场不再需要他了。可上校的家人还需要“道格拉斯上校”。

    他们扎营的附近有一条河,平时就有无所事事的士兵去捞鱼摸虾,想要获取一只虾或是鱼肉很容易……唯一不确定的就是他不知道这次自己会“病”多久。

    也许是吾主终于听到了他的祈祷,这次严重的过敏不但差点要了他的命,还让他和他的父亲一样患上了哮喘。

    哮喘无法根治,只能疗养。他用这个理由不断向上提出退役申请,终于惹怒了上级,却也如愿以偿地回到了上校的故乡……

    “……道格拉斯夫人生产后身体一直很虚弱,不到三个月就去世了。之后我便留在了老道格拉斯夫人身边,照顾她和那两个孩子,直到她在四年前去世……”

    “她临死前跟我说,在老道格拉斯先生去世后她就当没有了梅丽莎这个女儿,她既然当初选择了自己的丈夫那就不是道格拉斯家的人。”

    “看在她们之间还有血缘关系,她不会看着梅丽莎饿死,那处农场是她唯一肯留给她的东西。除此之外。道格拉斯家的财产全都不会分给她… …老道格拉斯夫人宁可把所有的财产全都留给格温和海蒂也不愿意让她得到……”

    加雷德·辛克长长舒出一口气,后退一步,脚步不稳地跌坐到了审讯椅上。

    “我在她的病床前对她发过誓,我会把格温和海蒂抚养长大……等她们成年,我名下的所有财产都会归她们所有,我的使命也就彻底完成了……”男人看着手上的镣铐,苦笑一声,“可我没想到,我居然看不到她们长大了……”

    多诺万探长看着他的发顶,一时说不出话来。

    理智提醒着他不要相信嫌疑人的一面之词,尤其是在相关知情者都已经去世的情况下,这些话不一定都是真的……可看着他此时的样子,感性让他很难相信他这是在表演。

    加雷德·辛克中尉是上校的副官,也是他的上级。

    在他的印象里,比起脾气较为火爆的上校,辛克中尉是个性格相对温和的人。他对每个士兵都很关心,会耐心与第一次上战场的新兵聊天,疏导对方的情绪,遇到谁家里有困难的向他借钱他从来没有拒绝过……也是因为这些,当年众人以为他“牺牲”后,所有人都很悲伤。

    那样一个人,实在很难让人想象他会十年如一日地维持着这么一个天大的谎言。

    “…………”

    “你说的这些,都没有证据……”

    多诺万探长闭闭眼,再次睁开时之前纷乱的情绪已经尽数压到心底:“就算你说的这些如果属实,你被送上军事法庭也不一定会被判死刑……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为那个凶手顶罪?”

    “因为我该死啊……”

    “不久前米切尔先生发现了我的真实身份……他想杀了我,为他的朋友报仇,却没想到最先杀死了詹姆斯·卡明……”

    被铐住的男人发出一阵惨笑,双手捂住脸:“我欠下的人命够多了,这次就由我自己来还吧……”

    第271章

    271

    听他说完整件事的经过,利昂娜发现自己心中并没有产生多少怜悯,反而升起一股难言的愤怒。

    尤其是多诺万探长还在不厌其烦地耐心劝说, 试图让对方说出真相,憋在胸口的烦躁越积越多,最后变成了一声嗤笑。

    “……所以现在你的想法是什么?你觉得你的死能把一切带回正轨?可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在用你自己的性命去维护一个谋杀犯!”

    在室内另外两人的注视下,她一步步走到加雷德·辛克面前,声音中的讥讽毫不掩饰:“你宁可顶着上校的头衔去死也不愿意堂堂正正用自己的身份接受审判,这就是你对上校的'报恩'?”

    男人被她的话激得呼吸急促起来:“你懂什么……如果我并不是'道格拉斯上校',那由我以上校为名立下的遗嘱就会作废,上校的财产会按照他几十年前立下的遗嘱归属他的母亲!而老道格拉斯夫人已经去世,这笔财产最终会落到梅丽莎·卡明手里!”

    “你们也看到了,那个女人是个什么德行……上校生前就不愿意原谅她,老道格拉斯夫人也不愿意!”加雷德·辛克被铐住的双手猛然下砸, “我现在活着就是为了践行我与老道格拉斯夫人间的承诺,上校的遗产除了那处农场,其他的都必须留给格温和海蒂,不能让梅丽莎·卡明得到!”

    “你要践行你的承诺没人会阻拦。可如果你已经决定完全成为另一个人,那就不该牵扯到其他人。可你做了什么?你用着上校的头衔与过去的朋友交往,还用这个假身份与另一个不知情的女人结婚……”

    利昂娜对他的说辞无动于衷,眼眸下撇,语气堪称淡漠:“你根本没有你嘴里说得那么无私,你的自我牺牲中带着自我满足……”

    “承认吧, 加雷德·辛克。你根本没有改变。”

    “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你都是个不愿意接受现实的懦夫!”

    “我……”男人张张嘴, 像是被拖上岸的鱼, 大口喘息却无法吐出一个音节,“不……”

    “不要忘了, 那个人把氰|化物投到调味罐中不但会有可能让你中毒,住在家中的其他人,你的妻子,现在道格拉斯夫人也有可能会接触到。”

    不等他说什么,利昂娜又拔高声音,发出一声嗤笑:“在你心中'安娜·道格拉斯'到底是个怎样的角色?你娶她真就是为了找个'女佣'帮你带孩子?她的死活你根本不在乎?”

    “不、不是的!”加雷德·辛克焦急地拔高声音,“他只是想杀我,只要我死了他就不会再伤害其他人……安娜与他根本没有任何关联,他没有理由继续加害她——”

    “别再自欺欺人了,加雷德·辛克!”

    利昂娜一声暴喝打断男人的解释,盛怒之下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宁愿相信一个投毒犯的话也不愿意自己用脑子思考一下吗?!一个正常人在发现自己的朋友被替换后,他的第一反应会是什么?”

    她的视线落到旁边的多诺万探长身上,声音里自带一股威压:“你来说说,多诺万探长。你刚刚知道'道格拉斯上校'可能是被人假扮时,你的第一反应是什么?”

    探长:“这……当然是弄清楚这是不是真的,然后当面问清楚……”

    “没错,这才是正常人的反应——去找假货当场对峙,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利昂娜接着他的话说道,“谁会连确定都不确定一下,直接下毒?一旦只是一场误会,他岂不是会亲手杀死自己的朋友?”

    多诺万探长之前一直跟着加雷德·辛克讲述的情绪走,不知不觉被绕了进去,此时被点醒,立刻询问出一个之前他就想问的问题:“你还没说过,你是怎么发现米切尔律师才是真凶,他又是怎么发现你并非真正的道格拉斯上校?”

    坐在审讯椅上的男人已经被利昂娜那通话砸得迷迷糊糊,探长问话时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回答了。

    “昨天来的客人虽然多,但餐厅总是有人的,那个装着毒药的调味罐放在橱柜里,要是有人打开橱柜下毒一定会被其他人看到……我不认为会是他们中的某人……”加雷德·辛克喃喃道,“昨晚我询问了乔伊丝,一开始也以为是格温和海蒂做的……可我去查看了仓库,那个装有氰|化物的瓶子放在架子的最高处,仓库内没有梯子,她们根t本不可能够得到……更何况她们年纪还小,我和安娜从不会让她们接触那瓶子,她们根本不知道那是毒药……”

    排除了客人和女儿,嫌疑就集中在了近期居住在他家中的人。

    而且这毒下的地方非常不对,小卡明先生吃下完全是个巧合,他的死比起谋杀更像是一场意外。

    可如果这是一场单纯的意外,那投毒者的目标就该是他和他的家人。

    如果目标是他们一家人,那两位住在家中的外人自然比妻子安娜和乔伊丝小姐更有嫌疑。

    首先被排除嫌疑的是卡明夫人。

    昨晚乔伊丝拿着糖罐来到大厅的场景他看得清清楚楚,卡明夫人就站在自己儿子身边。如果是她下的毒,那儿子把有毒的糖倒到果汁中她势必会阻止——那可是她唯一的儿子,小卡明先生嚣张的性格更凸显了他是在母亲的溺爱中长大的,加雷德·辛克不觉得她会用自己儿子的性命冒险。

    排除所有选项,那只剩下这几天一直借住在自己家的米切尔律师了。

    回想起来,妻子安娜之所以会把双胞胎的调料瓶收起来,把旧的调料瓶翻出来使用也是因为米切尔来了后总是用错……如果这也是他刻意为之,那就有些可怕了。

    加雷德·辛克来到了客房想要试探一下米切尔,却没想到对方直接承认了。

    “……他手里有一封老道格拉斯夫人留给他的信……”说到这,男人的肩膀再次落下,“原本按照约定,如果等格温和海蒂长到十八岁我并没有把名下的财产转交给她们,米切尔律师才会打开那封信……可前不久他的助手犯了个错误,把这封信和另一个委托人留下的信件弄混,他不小心打开了那封信……”

    利昂娜抱臂听着,见他似是不愿意继续说下去还出声催促道:“信上都写了什么?”

    “当然是我的真实身份……”加雷德·辛克的脸色很难看,分不清那是痛苦还是失望,“她……到最后还是不信任我……”

    许久没能插上话的多诺万探长赶忙确认道:“他就是用那封信威胁了你,让你给他顶罪?”

    “……他说,他无法忍受我顶着上校的身份欺骗了所有人那么久,还占着他的身份过着这么安逸的生活……我、我觉得他说得没错……”加雷德·辛克低头说出与之前相似的话,可声音明显有些底气不足,“我该受到报应,这是我应得的……”

    多诺万探长:…………

    他还从没见过这么想要往自己身上揽罪名的嫌疑人……

    不过完整的事件经过已经基本搞清楚,他作为一名治安官不可能按照加雷德·辛克的想法处决了他,反而放走真正的犯人。

    道格拉斯上校不能吃巧克力的事很多人都知道,加雷德·辛克就算再能伪装也装不出这一点——一颗巧克力就能直接拆穿他的身份,那他也没有继续嘴硬的理由了……

    “你亲眼见过那封信吗?”

    正在探长想着之后的安排时,却听到站在身边的小绅士突兀地这么说道:“你亲眼确认过,米切尔律师手中的信确实是老道格拉斯夫人的亲笔信?”

    加雷德·辛克回过神,忙不叠点头:“当然,如果不是亲眼确认我也不会承认!”

    利昂娜“唔”了一声,抱着手臂的手在手肘处点了点:“那就奇怪了。既然老道格拉斯夫人亲自设下这么一层保险,如果你违约就亲手撕破你的假身份,难道她就不会想到之后的结果?”

    加雷德·辛克大概是完全没有想到这一层,双眼有一瞬的放空。

    “你是说……”

    “除了那封揭穿你身份的信,老道格拉斯夫人应该还立了一份遗嘱,应该与那封信放在一起。只有这样才能确保米切尔律师动用那封信后,道格拉斯家的财产依然会按照她的想法落到她指定的人身上……”

    在两个男人灼热的目光下,金发的青年慢悠悠补充道:“……只要你能保证你之前没有说谎,老道格拉斯夫人如此厌恶自己的女儿,以至于她宁可把遗产白白送给两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孙女'也不肯给自己的亲生女儿,那她就应该想到那封信被曝光后的结果……”

    加雷德·辛克总算反应了过来,声音有些颤抖:“可、可是……他并没有说过……”

    “他要是说了,怎么能让你心甘情愿地为他送死呢?”

    利昂娜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你完全被戏耍了呢,辛克中尉。”

    第272章

    272

    看着男人突然变茫然的双眼,利昂娜便明白自己打中了他的要害。

    只是这番推理终究还是假设,利昂娜其实并不能确定老道格拉斯夫人是否真的留下了额外的遗嘱, 一切成立的前提是加雷德·辛克所说的都是实话……可事情发展到现在,他那番解释是否是谎言已经不再重要。

    如果加雷德·辛克没有说谎,那他目前为止的坚持便都源于他对老道格拉斯夫人的承诺。只要让他知道不管他暴不暴露,道格拉斯家的财产都会给那两个孩子,他就没有理由再说谎了。

    反之,如果他之前都是在说谎,那事情反而更好办了。多诺万探长也不需要顾及过去的情谊在这里纠结, 直接一五一十向上汇报就是。

    不管哪一种, 从加雷德·辛克的秘密被揭穿的那一刻起,事情就不会按照他预想的方向发展了。

    “……你说的是真的?”审讯椅上,加雷德·辛克神思恍惚地看向对面的青年, “我……不管我的身份暴没暴露,其实都没有区别……”

    像是觉得这无比荒谬,他双手捂住脸,指缝中发出似哭似笑的声音。

    “没有区别……没有区别!”

    他发泄似的砸了下审讯椅的把手,猛地站起身。

    多诺万探长以为他要暴起伤人, 条件反射地伸手去拦。

    不过加雷德·辛克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站起来后只是往前走了两步,身体被探长的手臂拦住就没有继续向前,只用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利昂娜。

    “我要看到她的遗嘱。”他一字一顿地强调道, “在看到你说的遗嘱前,我不会在任何证词上签字!”

    “你知道这不会改变任何事。治安所中治安官不会因为你个人的愿望就篡改证词, 放走一个真正的杀人犯而让你抵命, 这违背了法律存在的意义。”

    利昂娜正面对上他的视线,依然用那平静到让人暴躁的声线说道:“现在我们已经有办法证明你并非道格拉斯上校, 不管有没有遗嘱,你都没有理由再说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