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师尊解衣袍》 第1章 《我与师尊解衣袍》作者:红花莲子白花藕【完结】 【文案】 ■追妻火葬场丨雄竞修罗场丨偏gb调教向 孟海瑶与师尊定下了三世之约。 【第一世】 两国交战,帝姬孟君轲亲自披挂上阵,将素有“北魏战鹰”美誉的敌国皇子俘虏。她抬起这人的下巴摩挲打量了半晌,轻笑一声,便将其同其他战利品一起私藏进自己寝宫。 白日规训,夜夜调教。 然而帝姬大婚那日,这位敌国皇子却身着喜服出现,望向高处的那人,眼底尽是乞求。 他来抢亲。 【第二世】 身为城东屠夫家的独女,孟钰深得家传,一把剔骨刀使得出神入化,更在死后靠着这门绝学在地府加官进爵,混得风生水起。 结果某一日,她的狗腿子急忙前来禀报,说地府新来了个斯斯文文、满腹经纶的读书人,非自称是她明媒正娶的夫婿。 孟钰大惊失色,只当对方想要攀龙附凤,强行碰瓷。 后来她才发现,原是她爹怕女儿在地下没个知冷暖的人照顾,花重金买下城西秀才的病秧子儿子入赘孟家,等了两年,可算是熬到人家一命呜呼,立刻便欢天喜地、敲锣打鼓将尸身抬来同女儿结冥婚。 【第三世】 人人都道她是他的继母。 但那又如何。 三世轮回、黄粱一梦,孟海瑶笑着问虞渊:“师尊此刻可愿做我的道侣了?” 虞渊垂眸不语。 孟海瑶洒脱一笑,郑重其事行了个师徒礼,“徒儿自当守诺,三世已过只当梦幻泡影,自此以后对您仅余师徒之情。” 然而,当孟海瑶准备赴他人风月之约时,虞渊却执拗地拦住她,望着她不解的黑眸,他阖了阖眼,蜷缩着指尖道:“为师……后悔了。” 阅读提示: 1,男主很强但女主更强,大女主感情事业两手抓; 2,男主前期是清心寡欲、与天同寿的仙人,收女主为徒后是要啥给啥的爹系师尊,女主扶男二转正之后最终变成偏执追妻狂大疯批; 3,女主非正人君子,事业比感情重要,男人该利用就利用; 4,第一世掺杂事业线所以相对长些,后面节奏就很快了,第三世开始非常刺激,全程感情拉扯+雄竞修罗场互扯头花,好这口的客官们可以直接那里开始看,不刺激你们尽管开骂~ 内容标签:强强仙侠修真 女强 爽文 师徒 搜索关键字:主角:孟海瑶,虞渊┃配角:┃其它: 一句话简介:师尊他又追妻火葬场了(gb向) 立意:追权逐利并非男性特权 ======================================== 第1章 交锋 微弱的月光坠落于人间,很快便被肃穆的漆黑所吞噬。唯有江面上的冰雪照映出若有若无的莹莹光芒,却又带来刺骨的冰寒。 孟君轲忍不住将目光投向天际边星星点点的橘黄——那是象征着团圆的万家灯火在欢庆一年一度的除夕夜,温暖而又明亮。 她毫不留恋将目光收回,面容肃穆,朝身后三军高呵道:“众将士听令!今夜只准胜、不准败!届时朝廷论功行赏,还能赶得上让家里人过个酒肉不愁的元宵节!” 随着她话音落下,远处城池似乎也传来了隐隐约约的鞭炮声,意味着奇袭时机已至。 孟君轲振臂一挥,传令道:“点火!” 随着她一声令下,训练有素的将士们立刻点燃引线,火花迅速逼近炮筒,众人视线紧跟滋滋燃烧的光点,具都屏住了呼吸——这可是他们南魏最先进的炮弹,射程远、威力大,将军大手一挥置办了百台有余,齐齐轰下去,肯定瞬间就能把北魏那群孙子炸成肉泥! 那群龟孙真是太猖狂了,只有三万人,居然就敢对着南魏的十万大军隔江扎营!今日打了胜仗,明晚弟兄们再补过除夕夜也不迟! 将士们屏息凝神,终于,炮火被彻底点燃! 然而,震耳欲聋的炮声并未如期响起——有些闷声在炮筒里炸了,有些好不容易射出去,却半道就熄灭,甚至不如百姓家里放的鞭炮有气势。 这、这是怎么回事?为何全是些哑炮? 烧焦的味道萦绕在鼻尖,如同惊愕与慌乱萦绕在每个人的心头。但很快,不远处传来的冲天火光提醒着南魏的将士们——这味道的来源不止是火炮!而是他们被北魏的军队袭击了!那群孙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绕到身后,烧了他们的粮草! 这火来得又凶又猛,几乎在瞬间便撕开一道口子,将原先的漆黑寂静吞没,灼灼热浪逼迫四周冰雪开始流泪,月光扭曲落于江上,冰面隐有崩塌之势。 即便是训练有素的战马都不免有些受惊,焦躁不安地扬起前蹄。一时间,军心大乱。 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打得孟君轲有些措手不及,但很快她就镇定下来。没空细想炮火被谁动了手脚,在翻身上马的同时,她高高扬起南魏的军旗,沉声道:“我十万大军坐镇于此,北魏小儿只会偷袭、不敢正面迎敌,我南魏将士切不可自乱阵脚!” 宽大的军旗迎着烈风阵阵,将士们一眼就能看到气势磅礴的“南魏”二字在空中飞扬,仿佛一枚定海神针。 是啊!他们有十万大军,一人一口唾沫都能将北魏军队淹个半截,有何可惧?更何况,帝姬亲自披帅上阵,这可是当今圣上唯一的血脉,她都没有退缩,南魏将士又岂敢自乱阵脚? 第2章 眼见军心大定,孟君轲立即朝自己的两位副将道:“陈瑾、李武听令!你二人即刻率骑兵精锐,带领全部步兵退回山脚埋伏,只待北魏戎敌现身,便一举将其擒拿!” 接着,她将目光转向郭晖,“车骑将军与我一同留下,做出军心不稳的假象诱敌深入,如何?” 郭晖尚未出言,陈瑾先急了,“将军!万万不可!怎可以身为饵!即便您执意留下,也不该同郭晓他……” 孟君轲一个凌厉的眼神乜过,陈瑾立刻噤声,只是眸中仍是满满的焦急。 这郭晖明明就是南辰王的人,届时若是出了什么意外,他又怎会拼死保护将军?将军岂不是将自己往火坑里推!她和李武,哪怕留一个在身边也好呀! 被人暗暗刺了一下,郭晖倒也不恼,他慢悠悠道:“末将自然全凭将军吩咐。只不过末将以为,这北魏戎敌虚晃一招,怕是意图撤退,将军何不妨派二位副将越江追击?” 虚瞥了一眼即将崩塌的冰面,孟君轲似笑非笑道:“车骑将军倒是好计策,只可惜如今本将是主帅。陈瑾、李武,撤退!”虽说她眼睛一直紧盯郭晖,但后头的话却是对两位副将说的了。 贵为整个南魏最为显赫的帝姬,孟君轲的气势与生俱来,不怒自威时颇为慑人,就连郭晖都下意识收起轻佻的态度。陈瑾和李武不敢再反驳,领命退下。 待他们撤退后,孟君轲将手中军旗往地上一插,面上表情一收,慌慌张张喊道:“走水了!快救火啊!所有人快去救火!” 郭晖:“……” 帝姬这演技,不去当个伶人戏子真是可惜了。 待一炷香后,孟君轲随手拽住一个中队长的领子,蹙眉道:“让你们救火,没让你们救那么快。这火都快全灭了,你再去浇点儿油。” 郭晖:“……” 火势明灭反复,折腾了两三个时辰,众人一脸疲相,就连郭晖都被烤得烟熏火燎,他被呛到直咳嗽,却还不忘挖苦道:“看来帝姬判断失、咳咳、失误了,敌军果然只是虚张声势,方才要是听从末将的建……” 被孟君轲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郭晖的声音愈发微弱,到最后竟是彻底失了声,也不知在心虚些什么。 直到孟君轲微微勾起唇角,轻飘飘道:“郭晖大人,你脸上沾满的,是锅灰吗?”郭晖这才松了一口气,但一瞬间他就反应过来孟君轲是在用谐音嘲讽他的名姓,脸色瞬间青黑交加,只不过因为被烟火熏得漆黑如锅底,倒也看不出任何变化。 孟君轲淡淡收回目光,不轻不重道:“战场上,只有大将军,没有帝姬。” 战场军营中理应用军衔职级相称,郭晖一口一个“帝姬”,本就是存了轻视的心思,故意恶心她呢。 到底是天潢贵胄,南魏天子捧在心尖上长大的独女,别的暂且不提,皇室威仪简直是刻在孟君轲骨子里。被她不轻不重看上这么一眼,郭晖竟有些诺诺不敢言。 只不过天色深重,将士们被折腾了许久,烟火烧得人心烦不已,没有规矩的新兵蛋子们不免小声嘀咕抱怨。 “这上头怎么想的啊,一会儿灭火一会儿浇油的,耍咱们玩呢?” “谁知道啊,现在领头的可是帝姬,她的决策,谁敢说半个‘不’字?” “呸!要我说,打仗就不该让娘们来!老老实实待在闺中绣花不好吗?” “嘘!你不要命了!什么都敢说!” 虽然只是背后小声议论,但难免还是有只言片语传到郭晖这里。他心中瞬间充满了不屑,对着孟君轲不咸不淡道:“这北魏的贼子怕是不会出现了,将士们也颇有微词,这可如何是好?”面上倒是一副佯装焦急的样子,只是眼底全是些事不关己的奚落之意。 出乎意料的,孟君轲竟也没有反驳,她望向远处的万家灯火,沉吟片刻,突然惊悟道:“好计策!真是好计策!北魏声东击西虚晃一枪,将我们困于此处,现在只怕是他们的军队已经占据了魏国!” 只要南魏军队安于一隅不出手干预,魏国又岂是北魏的对手?魏国这块肥肉能存留至今,只不过是因为南魏和北魏两虎相争罢了! 若是论起来,南魏与北魏原先都是魏国的领地。大约六十年前,两个国家自魏国“叛乱”独立出来,自此之后,三国大大小小交锋不断,原本最为强盛的魏国几乎快被另外两个国家蚕食殆尽。如今的魏国,竟只剩下一座城池在南魏与北魏的夹缝中苟延残喘,被人戏称为“魏城”。 为了彻底拿下魏国,南魏与北魏的军队在城池外僵持已有一年有余。按理说南魏兵力强盛,兵士数量是北魏的三倍不止,北魏早该溃不成军。可北魏挂帅领军的二皇子拓跋禹,其骁勇善战广为人知,坊间称号“北魏战鹰”。南魏这边的将领换了一个又一个,粮草军械源源不断地运来,却无论如何都寸步难进。 大家甚至怀疑南魏的天子是不是被气得失去神智,才派了帝姬前来挂帅——南魏尚武,就算帝姬武学天赋世人皆知,但这毕竟是个从没上过战场的女娃娃呀!即便是经验丰富的老将,对上那有勇有谋的拓跋禹都无计可施,何况是金枝玉叶的帝姬? 这下好了,原先只是僵持不下,如今帝姬一来,人家拓跋禹直接率军将魏国给占了! 南魏整整十万大军驻守于此,若魏国还是在眼皮子底下被夺了去,那可真是奇耻大辱!众人又岂可忍下这口气? 第3章 孟君轲一马当先,率领千军万马急速向魏国城门逼近,溅起的飘雪与尘土漫天弥漫、遮云蔽月,即便是寒冬腊月众人却汗流浃背仿若三伏天。 尽管只有百里地之距,战马仍是累到嘶鸣,南魏的将士们几乎是铆足了劲在冲刺,才没有被孟君轲甩出远远一大截。 自漆黑寂静的山里一路狂奔而来,终于!目力所及之处看到连成片的橘黄色圆点,那是万家灯火的光亮——他们快要到魏国的城门了! 那橘黄色在所有人眸中逐渐放大,将士们只觉得心跳如擂——快了!马上他们就要兵临城下了!他们背井离乡在外驻扎一年多难见妻儿,为的就是要将魏国一举拿下,好生博个功名! 明明方才还气喘吁吁,但此时此刻将士们浑身的血液仿若都在燃烧,他们眼中的光亮比那灯火更盛,却又在彻底看清城墙那一刻骤然熄灭,从头到脚仿佛被埋进满天冰雪里——魏国的城门之上,早已插满了北魏的旗帜。 魏国,已经被北魏收入囊中了。 城内并没有传来打杀的声音,若非魏国投降,那便是北魏已然彻底降服了一城百姓。无论如何,这一场仗,都是南魏败了。 郭晖偷瞥向孟君轲,只见她毫无慌乱之色,面无表情盯着城墙上的旗帜,仿佛在思索,又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可惜了,他心中暗叹,此等临危不惧的气度,若是个男儿必有大作为。只是圣上近来怕是老糊涂了,竟然大有将孟君轲培养成接班人的意思,南魏女子地位虽与男子比肩,却也断然没有母鸡司晨的道理!否则,国必大乱呐! 他上前一步,“大将军,魏国已失,我们下一步……”他顿了顿道:“拓跋宏那小子贼精得很,在城外我们都奈何不了他,如今被他占据了魏国,更是有如蛟龙入海、猛虎归山,末将建议还是从长计议。”话里话外,竟都是将魏国拱手相让的意思。 孟君轲半眯眼眸,瞳色极淡,似笑非笑道:“此仗败了,圣上不一定舍得罚我,但其余将领怕是不会有好果子吃。尤其是那暗中毁了炮火的人,处以极刑都不为过!你说是不是,车骑将军?” 郭晖被她看得身子莫名一震,下意识辩解道:“这炮……是、是因为前几日一直在下雪,被雪水浸了才……” 解释到一半,他这才反应过来,心中恼怒:自己怕这个小女娃作甚!战场之上天灾人祸难以避免,运输保管炮火又不是他的职责,难不成还能查到自己头上? 孟君轲也懒得听他解释,她轻轻将手指贴在唇中,“嘘,别说话。”然后便将目光投向上空。 这种轻视的态度令郭晖恼怒更盛,他刚想要气急败坏说些什么,却倏然听到接连的几声“咻!”“砰!”,紧接着,地面上被踩成泥的雪水被照应着变了颜色。 三色的烟火骤然在头顶绽放,璀璨夺目、绚烂至极。 众人先是被这炫目的烟花夺了心神,才后知后觉道:魏国人竟然还有心情放烟花? 北魏和南魏的大军在城池外驻扎一年有余,魏国众人早已从战战兢兢变为习以为常。大家甚至开始私下押注南魏和北魏谁的胜算更大些,毕竟以前被攻占的那些魏国领土,除了钱财会被搜刮一空,百姓几乎不会有任何伤亡——往上数几十年,大家都是血亲同胞嘛! 去年除夕之时,魏民还如惊弓之鸟闭门不出,今年甚至都敢出门放烟花了。 可即便如此,魏国刚刚可是彻底亡国了呀!倒也不至于兴高采烈到放如此绚烂的烟花吧?难不成是北魏狗贼在示威庆祝? 就在众人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孟君轲嘴角却不易察觉地微微勾起。她双眸紧盯面前的城门,微挑的剑眉写满了志在必得。 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下,城门缓缓打开了。 副将李武身骑战马飞掣而来,直至狂奔到孟君轲面前,堪堪勒住战马,便迫不及待一个翻身跪于地面,双手高举,声音洪亮道:“末将幸不辱命!此乃魏国的降书!” 郭晖面色僵硬地看着这一切,似乎还没想清楚是怎么回事。 孟君轲嘴角的笑容彻底勾起,她并没有去接李武手中的降书,而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把北魏的军旗给我撤了,换成咱们的,实在看着碍眼。”然后又问道:“拓跋禹呢?” “陈瑾率所有精锐,围剿其于城东。北魏所剩兵力无几,但拓跋禹太过难缠,仍在负隅顽抗。” 几缕战意在孟君轲眼中燃起,她饶有兴致道:“北魏战鹰,倒是名不虚传。只可惜,他今日遇到熬鹰人了!本帅这就亲自会会他!” 南魏大军浩浩荡荡进了城,孟君轲一骑绝尘,单枪匹马飞踏向东,果不其然看到仍在鏖战的两路人马。 明明所有人都身着厚重铠甲、她亦从未同北魏二皇子打过照面,但孟君轲还是在一片混乱中一眼就认出了拓跋禹——不是因为挺拔高大的身形,也不是因为那以一敌十的精湛武艺,而是他那猛禽般的气场实在太过耀眼。 即使已入绝境,这人却丝毫不见慌乱,目光沉着冷静,手下动作招招狠辣,被数十倍之敌围困,却丝毫不见弱势,反倒是南魏的士兵们处处捉紧掣肘、难以近身。 最难能可贵的是,训练有素的将士们环绕在他身边,即便在此等覆灭之局下,仍旧眼神坚定,忠心耿耿听从他的指挥。 第4章 用“鹰”来称呼拓跋禹似乎并不十分贴切,此时此刻他就像是狼群中的头狼,不仅个人骁勇善战、英勇强壮,在团队中亦是运筹帷幄、众望攸归。 若非北魏南魏军兵实力相差过大,南魏不可能如此轻易便将其围剿。孟君轲肃然起敬,收起戏耍的心思——若是自己落入同等境地,除了陈瑾和李武,她可没有信心其他人还会如此拥戴自己。 孟君轲望了眼远方,发觉不知不觉间天际已泛起若有若无鱼肚白——是时候结束这场战役了。她抽出封藏一整晚的宽刀,自马背一跃而下,砸向拓跋禹的力道又稳又狠,犹如泰山压顶,充满了力量的美感。 拓跋禹只觉得眼前一花,一柄势不可挡的大刀便迎头劈来,厚重而又锋利,几乎快要将空气撕裂。他避无可避,只得举起长剑迎头抗下——刹那间,周围尘土飞扬,地面似乎都在微微颤抖。他的虎口被振到发麻,牙根处也尝到了铁锈的味道。 电光火石之间,两人目光胶着在一起,不过须臾便迅速分开。拓跋禹一眼就辨识出面前来人——南魏帝姬孟君轲,使重刀,武学天赋极佳,号称天下同龄刀客无人能敌。 明明是围剿之战,旁人却近不了他二人的身,剑气和刀风交织在一起,一时间竟难分仲伯。 但拓跋禹到底是经历了彻夜的车轮战,比不得孟君轲来势汹汹。或许实在是体力不支,他动作慢了一瞬,被孟君轲寻了个破绽,刀柄重重击在他的左膝之上,拓跋禹就这样直直跪了下去,幸而右手持剑抵住地面,才没有太过狼狈。 携万钧之势的长刀径直朝他的脖颈砍去,就在众人以为北魏战鹰要就此陨落之时,刀锋却堪堪急停在距离拓跋禹喉结不足半寸的地方,可见使刀之人技艺精湛、收放自如。 拓跋禹心知大势已去,最后望了眼天际边刚刚升起的骄阳,便微阖双眼,鼻尖萦绕着厚重难散的血腥味。 然而,自己的下巴却被两根修长的手指抬起,拓跋禹听到有人附身在他耳边轻笑一声,然后一字一句低声道:“捉到你了,我的战鹰。” 轻佻却又庄重,宛若上位者在宣誓主权。 第2章 束缚 主将既已被俘,北魏其他小兵自然不成气候,个个灰头土脸被按在地上。 陈瑾一脸兴奋地盯着束手就擒的拓跋禹,向孟君轲请示:“将军!这战鹰……啊呸!这贼子该怎么处置?” 魏国既降,百废待兴,孟君轲暂时拿不出太多精力来“熬鹰”,遂不轻不重道:“先关地牢里,好生待他。” 现如今,魏国前帝估计正惴惴不安地等着她呢。孟君轲翻身上马,准备前去会会这新鲜出炉的“亡国之君”。 亡国之君大多都有一些共性,譬如荒淫无道,譬如横行奡桀。但魏国这小皇帝比较倒霉,他刚刚继任没两年,既不广纳后宫也不奢靡昏庸,甚至励精图治试图休养生息。只可惜,老祖宗们丢给他的烂摊子实在是太大了,即便是大罗神仙来了也难以回天。 孟君轲到时,被软禁起来的小皇帝正指着魏国丞相的鼻子骂他逆取顺守、卖国求荣。辅佐了三朝君主的丞相默默立于一旁,头发花白,神情悲戚,一句话都不曾反驳。 瞥了一眼不远处的郭晖,孟君轲暗道这老家伙狗鼻子倒是灵得很,知道哪里有功劳,第一时间便前来“制伏”魏国余孽。 见到孟君轲,郭晖面色算不得好,他努力扯出一抹笑,牵强道:“大将军好计谋,竟是将我也蒙在鼓里。” 毕竟也是在沙场驰骋多年的老将,稍作思索他便想通其中关节——这小皇帝看似是魏国最高统治者,实际掌权者却是做了三朝元老的蔡丞相,想必是孟君轲早已暗中收买了那老家伙,故意支开陈瑾和李武,让这两位副将前来里应外合攻占魏国。 只是不知,她是如何提前预测到炮火会出问题的?无论如何,是他小看这个帝姬了,好一出障眼法,竟然将自己的心腹全部支开,以身犯险同他留在营地——若是北魏来袭,他们这些人手倒也能够一搏;若是拓跋禹声东击西前去袭击魏国,陈瑾李武联合早已暗中投降的魏相,亦能生擒他。 环环相扣,自己却硬生生没能看出任何端倪,这帝姬真是演技精湛!只因不够信任他郭晖,生怕军中有细作暗通消息,竟将如此大的功劳拱手让给两个副将,留在营地迷惑众人心智,杜绝一切走漏风声的风险。 身为地位仅次于统帅的车骑将军,此等大事他却一无所知,这简直是在明晃晃打他郭晖的脸。 被不阴不阳刺了一下,孟君轲倒也不恼,佯装叹息一声,笑眯眯道:“这年头,大将军不好当哪,还是得以大局为重。” 一拳打在棉花上,郭晖脸色青白交加,只得在心中暗骂孟君轲无耻! 那厢小皇帝也注意到了孟君轲,一想到就是此人害得自己国破家亡,他心中更觉愤懑,随手抄起一旁的砚台便狠狠砸向……丞相。 孟君轲双眼微眯,抽出宽刀一个箭步上前,刀背便精准无误地挡住了砚台。但即便如此,仍是有几滴墨汁洒出,滴落在蔡丞相的侧颊,与花白的发丝黑白交错,异常扎眼。 大殿里一下鸦雀无声。 孟君轲轻笑一声,先是环视一周,对着陈瑾指桑骂槐起来:“锁链呢?被你吃了?一个阶下囚罢了,居然让他这样像个人似的站着?你跟着本帅这么多年,这么点规矩还让我教,不如解甲归田滚回老家算了!”然后又一步步逼近小皇帝,似笑非笑道:“你倒是会捡软柿子捏,这砚台怎么不往本帅这里砸?” 第5章 话音刚落,她手中刀柄便狠狠砸向他的膝盖,小皇帝手无缚鸡之力,瞬间“扑通”跪了下去。 蔡丞相别过脸去不愿看这一幕,任由漆黑的墨汁在脸颊流淌。 孟君轲朝老丞相双手作揖,朗声道:“蔡公高义!不惜以项上人头作保,舍一世清名,只为保全城百姓安危!若非蔡公作保,我南魏铁骑怕是早已踏破魏都!如此为民着想的忠义良臣,即便魏国易主,继任丞相亦是民心所向!” 蔡老出身世家清流,最是注重清名。之前孟君轲暗中接触他时,许以金银权力,老先生都不为所动,一心只有民生。孟君轲甚至许诺,蔡老只需暗中相助便好,届时上演一出宁死不从的“被俘”戏码,明面上他还是忠心耿耿的魏国良臣。 但当时,他静默半晌,还是颤抖着花白的胡须拒绝了:“老朽若不出面投敌,只怕这朝堂之上,还是要流血啊!” 是了,朝堂之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人有蔡老这般权势声望,只要他不出面干涉,魏国几股势力必然是刀剑相见、争个头破血流。 如今南魏北魏常年征战不休,魏国刚被收复,若是不想让内乱拖了南魏后腿,必须得是蔡老继续坐镇魏国。 蔡老贤名,天下皆有耳闻。因此孟君轲话音刚落,陈瑾就颇有眼色地带着将士们齐声高呼:“还请蔡公继任丞相!” 声势浩大,震耳欲聋,任谁听了都不免心潮澎湃。 蔡老微阖双眼,并未正面回答,而是眉眼沧桑道:“还请大将军……前去接受万民朝拜。” 此事急不得,孟君轲也不好将人逼得太紧。她轻飘飘看了眼脸色铁青的小皇帝,随意道:“想活还是想死?”语气仿佛在问今晚要不要杀猪。 这话问得粗俗,小皇帝本就青白交加的脸色更是精彩,羞愤难当,简直恨不得晕过去。 孟君轲挑了挑眉,“还没想好?行,那你慢慢想,想活的话我就让你好吃好喝活着到南魏见天子,想死的话黄泉地府也不多你这一个。” 话毕,瞥都懒得瞥他一眼,毕竟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去城中央的高台接受万民朝拜。这可是南魏首次直面魏国民众“立木取信”,一丁点都马虎不得。 前去玉台的车马仪仗浩浩荡荡,前有导从,后有护卫,气派难掩。 孟君轲彻夜未眠,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然而,感受到对面火辣辣的目光,她终是叹息一声,睁开双眼。 对上陈瑾炯炯有神但充满了委屈愤懑的目光,孟君轲莫名有些心虚,她轻咳一声:“陈副将累了吧?要不要小憩一下?” 陈瑾冷硬道:“末将不敢。” 孟君轲心知这是同她闹别扭呢,刚刚在大殿之上当着外人,陈瑾顾全大局自然与往常无二;此刻仅剩她们二人,小姑娘便憋不住了。 孟君轲眼睛虚盯着随马车晃晃悠悠的流苏,讪讪笑道:“魏国一事,并非我刻意瞒你。只是若非如此,又岂能瞒过郭晖那小老儿的耳目?你知道的,我不信任他,为隔绝消息必须兵分两路,将我的左膀右臂,咳,也就是你派去魏国,我才放心。” 陈瑾目光稍软,但仍是倔强地看着她。孟君轲明白这是在质问她,为何李武就可以提前得知一切计谋,自己却只能听从李武指挥。 虽说李武被派去巡城安防不在车仪旁,但孟君轲还是心虚地压低嗓音,暗地里“攻讦”李武:“嗳,你也知道,李武那家伙冷心冷面,哪里有你关心我!他即便是装,也装不像哪!唯有你表现出焦急、不愿离开的样子,众人才不会猜忌我。” 陈瑾和李武打小便跟在孟君轲身旁,她是帝姬时两人便是护卫,如今她成了大将军,两人便是副将。若论忠心耿耿,二人自然都不遑多让;比武艺,陈瑾这丫头向来都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不要命打法,一直稳稳压李武一头;但若是讲将才,李武确实比陈瑾更沉得住气些。 此等容不得闪失的谋划,唯有交给李武她才放心。毕竟陈瑾这姑娘实诚得像头小牛犊,根本不会演戏。 好不容易将小姑娘哄好,马车也悠悠停下。陈瑾这才意识到自己打搅了帝姬休憩,面有愧色,小心翼翼为孟君轲整理仪容。 银白色盔甲上的灰尘与血污被一同抚去,在骄阳的映衬下熠熠生辉。身着银甲的孟君轲,如琼枝玉树般长身而立,周身抑不住的运筹帷幄和双眼迸发出的摄人神采,更是让人心中暗惊、不敢小觑。她高昂着头颅稳步走向高台,如九天不可侵犯的神女,却更像是睥睨众人的桀骜战神。 这是个约莫两丈多高的三层玉台,雕刻精美、巍峨壮观。四周密密麻麻跪满的皆是魏国百姓,即便是不通规矩、不讲仪态的庶民,此刻也都忐忑不安地挺直脊背、低垂头颅;台子正前方则是原先魏国的达官显贵们,亦是整个魏国的权力中心,可这些权贵们亦是全部匍匐跪拜于台下,不敢有丝毫怨言。 此刻,他们怕的不是孟君轲,而是孟君轲手中的兵权和身后的铁骑。 对于这一点,孟君轲心中比谁都清醒。因此,她虽大权在握,面上却丝毫没有倨傲之色,反倒是仪态庄严,抬手示意朗声道:“诸位请起。” 这玉台设计精妙、四周环声,无论何人立于高台之上讲话,极具穿透力的声音都会传至每一个角落。再加之孟君轲说话本就沉稳有力,这四个字更是无比清晰地传到在场每个人耳中。 第6章 然而,众人面面相觑,无人敢起身。 对此孟君轲早有预料,她将魏国的降书高举,声若洪钟、气势如虹道:“魏国已归顺于南魏,从今以后,你们便是南魏的子民。我南魏的百姓,从不用跪着讲话!” 寂静了两秒之后,蔡老率先站了起来,随后是零零星星几个权贵起身,再然后,百姓们如浪潮般立了起来。 在这稍显混乱的时刻,一只猝了毒的冷箭携雷霆万钧之势直直朝孟君轲射来,就在众人都还未反应过来之时,孟君轲已从容不迫地抽出自己从不离身的宽刀,快准狠地将箭羽斩为两半。 与此同时,陈瑾一双鹰眼在人群中巡视一周,便飞速地锁定嫌疑人。因距离较远,她只得飞速拿起一旁的弓箭射出,箭镞穿过层层叠叠的人群,精准无误地穿透了那人的身体,没有误伤到任何一个人。 顷刻之间,那刺客便毙了命。藏匿在人群中的南魏士兵们立刻上前,将尸身拖下去的同时甚至不忘清理现场血迹。 如果不是亲眼目睹,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唯有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明明白白昭示着这个新上位者的雷霆手段。 这一切,都发生在须臾。 如果说之前百姓们畏惧孟君轲,是下位者对上位者与生俱来的恐惧,那种恐惧隐隐约约且没有实感,但刚刚那一幕,则是如一记响亮的耳光,真真切切打在每个人的脸上,所有人都清楚地意识到——这个立于高台之上的女人,绝不是被世家权贵送进军营镀金的那种酒囊饭袋;而她身后那只训练有素的队伍,更是顷刻之间就能踏平整个魏国城都。 即便刚刚才经历了刺杀,孟君轲依旧从容自若,双目如炬朗声道:“南魏天子施以仁政,却并非昏庸软弱之君!不管你们过去是何身份,都将这句话给本将军记牢了——顺南魏者昌,逆南魏者亡!” 这话掷地有声,南魏将士们听得热血沸腾,跟随附和道:“顺南魏者昌,逆南魏者亡!” 魏国百姓们面面相觑,很快便有心思活络者追随呼喊,紧接着漫天都是震耳欲聋的呼喊:“顺南魏者昌,逆南魏者亡!顺南魏者昌,逆南魏者亡!” 眼见威信已立,孟君轲微微抬手,止住连绵不绝的呼喊,给百姓们吃下最后一颗定心丸:“如今你们皆是我南魏子民,今日我孟君轲向诸位保证,若有士兵胆敢烧杀抢掠、奸丨淫丨妇女,皆以军法处置!” 这句承诺重若千钧,百姓们怔愣过后,眼含热泪再度悉数跪下, 如若说刚刚众人跪下,心中怀揣的是恐惧不安,现在这一跪则是多了几分真心实意的敬重爱戴。 目光所及之处皆是跪伏的黑色头颅,属于胜利者的势在必得在孟君轲眼中一闪而过——面对上位者,即便是南魏的豪强世家亦是要跪着讲话,刚刚让这些百姓起身并非讨好服软,而是她要这些人心甘情愿地俯首称臣! 只不过,魏国的百姓们倒是俯首称臣了,孟君轲没忘记,地牢里还关着一个桀骜不驯的呢。 自高台下来后,孟君轲眼中皆是跃跃欲试的盎然,她眉尾高扬,“那个拓跋禹被关哪儿了?” 自小到大,她经手驯服的猛兽不知几何——对面的野兽越是凶猛,她就越是兴奋。 孟君轲跟随陈瑾来到一处阴暗的地牢,两侧灯火明明暗暗,明明是寒冬腊月,空气中却莫名有些潮湿。 直到透过铁栏看到隐隐约约的湿漉人影,孟君轲这才微微蹙眉,质问道:“你们将他关进水牢里了?我先前不是说了要好生待他吗?” 她亲自俘获的战鹰,即便是要好好磋磨下性子,也该她亲自调教才对。她自己的猛兽珍禽,何曾假他人之手训过? 陈瑾误以为孟君轲是怕他们把人给折腾死了,毕竟如今关头,拓跋宏作为最重要的战俘仍有重用,她心虚道:“这水牢里的水并非脏污,而是盐水……” 经历鏖战,拓跋禹身上皆是大大小小的伤口,若是被泡在脏水中,极易发炎溃烂,动辄便有丧命的风险。用盐水倒是没了这类风险,只不过……会让伤口疼痛难忍罢了。更遑论如今已是腊月,即便在室内,水也几乎快要结冰。 孟君轲不轻不重看她一眼,神色不辨喜怒,下令道:“外头候着。” 陈瑾将铁栏上的锁链解开后便讪讪退下,一时间,水牢中仅余他们二人。 “吱呀”一声,是铁栏被推开的声音。 孟君轲顺着台阶一步步向下,直到靴尖被微有波澜的盐水浸湿,靴底踩到了什么东西,她才停下脚步。 拓跋禹仅着单衣,原本闭目背靠在墙壁,水面堪堪到他腰腹之上,听到声响他微微抬眼,淡然道:“合靖帝姬,久仰大名。” 水牢狭窄逼仄,两人相对,一人立于高处、一人半浸水中,中间相隔仅有一丈,牢中昏暗晦涩,孟君轲很难看清他的神情。 仅有几缕苍白的阳光,透过缝隙有气无力地照射进来,甚至还未触达水面,便被阴冷潮湿全部吞噬。 明明看不清彼此的面容,但两人的目光仍是有如实质般在空气中碰撞在一起,胶着难分。 孟君轲无声地轻笑了一下,她将整个牢房环视一圈,最后目光似有似无地黏在拓跋禹脖颈处的铁链上。 早在来的路上,陈瑾便同她说了,这拓跋禹勇猛非凡,弟兄们为确保万无一失,足足用了五条铁链锁住他——再是勇猛的战士,被束缚住了双手双脚和脖颈,都只能成为引颈受戮的羔羊。 第7章 这五根铁链设计得极妙,被束缚之人拥有极大的活动空间,可以到达水牢内任意角落,却难以踏出半步。 目光顺着他脖颈处的链条一路延伸,孟君轲最终瞧向了自己脚下——原来刚刚自己踩到的东西,是这根铁链尽头用作固定的铁环。 后退半步,孟君轲轻弯腰身,拉着冰凉的铁链向自己的方向一步步收紧。 本以为会较劲一翻,谁曾想那拓跋禹竟无比顺从,顺着她的力道来到跟前,甚至还抬眸注视着她不卑不亢道:“帝姬若是想让我上前,吩咐一声便是,何须亲自弓腰?”话中意味明明再卑微不过,眸中也浸满了疲惫,但气定神闲的神色仿若他才是这间牢房的主人。 即便拓跋禹仍是一副矜贵沉稳的模样,但失血与严寒让他面如纸色,睫毛上甚至快要凝出冰霜,乌黑的发丝与半透的单衣湿漉漉地贴在胸口,精壮的身躯上布满伤痕血迹,一副奄奄一息的病弱模样,看着更是让人……忍不住想要欺辱他。 第3章 捆绑 牢房逼仄,细小的尘埃在空气中起起沉沉,搅动着忽明忽暗的光影。 两人对峙半晌,孟君轲微眯双眸,拇指与食指紧捏拓跋禹的下巴,不容抗拒地抬起他的脸,嘴角的笑意微不可察:“本帅竟从不知,拓跋将军是如此温驯之人。” 面对这隐含侮辱之语,拓跋禹依旧坦然处之。严寒与失血令他眸色极淡,他便用这种极淡的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孟君轲,不咸不淡道:“帝姬似乎很爱摸在下的脸。” 平淡的陈诉中又仿佛暗含调侃与嘲讽,坚持以“帝姬”相称似乎是觉得她担不起“大将军”的名头。不阴不阳的话语和反客为主的态度扎得孟君轲心中微恼,她面上不显,反倒是指尖轻挑地勾过这人颊边一缕湿漉漉的发丝,“是啊,北魏的一个弃子罢了,又怎么值得本将亲自弓腰?” 这句话显然是回应拓跋禹之前的那句:“帝姬若是想让我上前,吩咐一声便是,何须亲自弓腰?” 言罢,她猛然起身!掌心紧握的铁链丝毫未松,手中力道之大,连带拽着拓跋禹脖颈上的铁链倏地绷直! “哗啦啦”的水声响起,拓跋禹大半个身子都被迫远离水面,他不得不高昂头颅,脖颈被铁链勒出一道清晰可见的红痕。 高处的光亮似乎更盛一些,在暗处待了大半日的拓跋禹,被刺激到下意识闭上双眼,喉咙处传来的刺痛让他忍不住低咳出声,显得无助极了。 冰霜细碎地攀爬上他刚及腰窝的发尾,然而更多水滴从他饱满的额头滑落,蜿蜒着路过紧闭的眉眼与高挺的鼻梁,最后自下颌滴落,汇入脖颈处的水流继续坠落,直至彻底融进腰腹下的池水。 在这种暗流涌动中,孟君轲终于彻底看清他的面容——宝相庄严、昳丽潋滟。 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奇异地融合在一起,看似矛盾实则和谐,孟君轲甚至有一瞬间被晃花了眼。 不同于两人交战时,层层叠叠的衣甲头盔和糊成一团的血迹脏污遮盖住面容身形,此时此刻,这人刀削斧凿的五官、出尘优越的骨相、精壮匀称的躯体皆肆无忌惮地冲撞进她眼帘。 世人只道北魏战鹰骁勇善战,但直到今日,孟君轲方知这人居然还有这般颜色。 她微眯双眸,静静打量这人半晌,突然露出一抹无害又纯良的笑容:“下人们不懂事,竟将拓跋将军困于这方寸之地。方才亦是本座粗鲁了,为了聊表歉意,本座愿将主帅营帐与君共享。届时你我二人效仿古人秉烛夜谈、尽释前嫌,岂不美哉?” 面上客气守礼得很,只是她不安分的指尖却若即若离抚上他脖颈上的红痕,冰冷的空气中都仿佛多了几分燥意。 拓跋禹神色难辨地注视着面前这个明艳张扬的女子——她的自称从“本帅”变成了“本座”,不知方才这句话,是以一国大将之姿代表南魏示好?还是以皇女的身份邀请邻国皇子登堂入室?更甚者,是这位高高在上的帝姬想要收服自己做她的裙下之臣? 然而,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不管这南魏帝姬打的是什么主意,拓跋禹都清楚,自己并未有多少议价权。 “但凭帝姬吩咐。” 得到肯定的答复,孟君轲满意地离去,和自己的两位副将商量此事。 听到她心血来潮的决定,陈瑾立刻瞪大了双眼,“殿下说什么?!这怎么能行呢!那拓跋贼子满身横肉,若是许他宿在主帐,万一他起歹心伤了殿下……” 就连李武都难得“忤逆”了她一次:“主帅营帐乃军营核心腹地,岂是他一个敌国战俘可待之处?更何况那拓跋禹还是个男子,这未免太不合规矩了些……”其实他更想说的是离经叛道,他们这位帝姬,向来都是想怎样便怎样,朝堂上三天两头便有弹劾她的奏折。人家倒好,从来都是当成笑话看。 面对两位心腹如临大敌的态度,孟君轲却走神了。她注意力全放在“满身横肉”四个字上,不禁回想起刚刚那湿漉单衣下蓬勃欲出的线条纹理……啧,确实是满身肉啊。 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孟君轲嘱咐道:“尔等所言不乏道理,本帅确实不该掉以轻心。”就在两位下属刚松一口气时,第二句嘱咐姗姗来迟:“所以记得将他捆上脚链后再送去本帅帐中。帐中有一软榻已闲置许久,恰够一人酣睡。” 第8章 陈瑾:“!” 李武:“……” 跟随帝姬多年,二人早已清楚她恣意妄为的性子。自知劝不动,陈瑾唉声叹气地离开了,她随便找了个“巡查”的由头便溜之大吉,将拓跋禹这个烫手山芋交给李武一人处理。 她心情烦闷,于是纵马骑行一路向东,不知不觉行至魏都外城,却发觉远处聚集了一群人,鱼龙混杂,有南魏士兵也有魏国百姓,吵吵嚷嚷的,隐约还有妇女稚童的哭泣声传来。 陈瑾蹙眉上前,呵斥道:“怎么回事?” 人群中皆是一张张陌生的面孔,或蛮横无礼或绝望麻木,空气都被搅得混浊。她蹙眉,下意识看向领头的士兵,那人腰别鍮石带,想来是这堆人里军职最高的那个。且自己看他眼熟——似乎是个都尉? 被陈瑾质问,那人行了个礼,又是谄媚又是倨傲道:“刁民闹事罢了!此等腌臜小事,犯不着污了陈将军的眼!” 他话音刚落,一老妪猛地扑向陈瑾,众人皆惊。就在陈瑾下意识要抽剑抵挡时,老妪却直接跪在了她的脚下,额头磕向陈瑾的靴尖,满面泪痕哭嚎道:“求大人为草民的女儿做主啊!” 见此情景,那都尉大怒,伸手便要去掐老太婆的脖颈。 陈瑾一把捏住都尉的手腕,沉声道:“让她讲。” 一刻钟后。 小兵急忙忙冲进主账,见到软塌之上被五花大绑的男人,他大脑短暂空白了一刻,但“大将军帐中藏了一个男人”这消息,显然没有自己要禀报的事情更重要,他立即将目光收回,火急火燎道:“将军!城东恐有哗变!” 闻言,孟君轲立刻看向拓跋禹,下意识觉得是他在捣鬼。不过情况紧急,她无暇与他清算,只得快马加鞭向城东赶去。 也不知是否巧合,她赶到时,郭晖也恰好赶到。 士兵们乱糟糟围在一起,推推搡搡、群情激奋,将本就狭窄的巷子挤得水泄不通,孟君轲一时间甚至无法判断聚集了多少人,甚至没能看到处于漩涡中心的陈瑾。 还是陈瑾眼尖率先发现了她,大声呵道:“大将军在此,尔等还不噤声!” 但此时这些将士们气血上涌,哪里还能听得进陈副将在喊些什么,依旧吵嚷个不停。 孟君轲倒也不曾动怒,她环视一周,大步向前,然后抽刀狠狠劈向墙檐! ——轰的一声,整面墙壁应声而倒,一时间尘土飞扬,呛得人直蹙眉头,狭窄的巷子瞬间宽阔了不少。 这声巨响盖过了所有叫嚷,众人纷纷回头,见到持刀而立的孟君轲,这才如梦初醒,跪下行礼:“大将军!” 孟君轲瞥向陈瑾,“陈副将,你来解释一下。” 陈瑾瞪着赤红的双眼,指着跪在自己脚边的将士,强抑着心中的悲愤道:“禀将军,此人罔顾军法□□妇女,末将本欲以军法处置,但军中为他求情者众……” 陈瑾话未说完,已经有人按捺不住激愤道:“此役张都尉居功甚伟,若是仅因这个微不足道的女子便被处死,我等不服!” “是啊!魏国都亡了,说不准是那女子看中咱们兄弟前途无量,攀龙附凤主动委身于都尉!” “格老子的!弟兄们日日夜夜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为的不就是打了胜仗之后有数不清的金银和女人享用?!憋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打了胜仗,睡个女人还要被砍头?这仗打得真他妈窝囊!” 几乎是瞬间,孟君轲就明白了怎么回事。但她第一反应却并不是担忧如何控制事态,而是望向默不作声的陈瑾。 陈瑾自幼丧父,她娘独自一人将她拉扯长大本就不易。但更糟糕的是,那妇人外形清丽却无娘家仗势,被街坊们编排也就罢了,就连夫家叔伯都敢觊觎轻视她。 年幼的陈瑾亲手拿菜刀捅死了大伯——因为她亲眼看着大伯借着酒气将娘亲压在身下欺辱。 是以,对于这类事情,她反应向来应激。前几年她甚至当街砍掉了礼部尚书之子两根手指,只因那纨绔轻薄于街头的卖花姑娘——即使她与这姑娘素不相识。若非孟君轲出面,此事恐不能善了。 若是按照陈瑾以往的性格,哪怕将自己仕途断送,这都尉也早该身首异处。但此时此刻,被欺辱那女子尚且双目空洞靠在一旁,这都尉却毫发无伤,只是双手反剪跪在地上,反倒是陈瑾被逼得骑虎难下——帝姬初掌军权,她若是不管不顾砍了这都尉,届时寒了众将士的心引起哗变,自己又如何能对得起帝姬的提携之恩?可她若是放了这都尉,帝姬威信何在? 就在这僵持之际,壁上观了许久的郭晖终于上前,他不紧不慢悠然道:“军令如山不可废,军法如铁不可违,张都尉此行确实难以饶恕。” 紧接着,他又作揖朝孟君轲请示道:“军中自该从严执法,只是法大于情却不可无情。且不论事实究竟如何,即便真的是张都尉一时头脑发昏惊扰了良女,按南魏律法亦罪不至此。不若大将军就依照南魏律令秉公执法,毕竟军心所向,总不好寒了所有将士的心?”话里话外都是要高拿轻放的意思。 他面上姿态很是恭敬,然而,礼数周全却难掩轻蔑,甚至洋洋自得觉得给足了这位年少帝姬面子——若是这黄毛丫头不顺着自己递过去的台阶下来,那便是她不识大体、不顾大局了。 第9章 似乎在场所有男子都觉得,欺辱一个良家女子罢了,不是什么大事。弟兄们拼死拼活征战沙场,打了胜仗之后烧杀抢掠本就是军营里自古流传的规矩——毕竟将士们日夜杀伐,若是不寻个出口发泄一下压抑许久的恐惧与欲望,迟早会捅出更大的篓子来。 更何况,那张都尉战功累累,又岂会因此等小事丢了性命?若不是这陈副将多管闲事,事情至于闹到如今这个地步么? 孟君轲环视一周,她的目光看向那绝望无助的老妪,看向老妪怀中衣不蔽体的女儿,看向这对母女脚边只敢小声哭嚎的稚童,再看向悲愤难捱的陈瑾——最后,看向有恃无恐的张都尉,看向在场乌泱泱的士兵,那些团结一致的、仿佛天然高人一等的、自然而然便站在这几个女子对立面的男子们。 天色渐沉,似乎有下雨的征兆,鼻息间也多了几分沉重的潮意。 孟君轲抬头,入目之处阴云密布,灰蒙蒙的天际仿佛就在众人头顶几丈远的地方。 南魏帝姬自幼身处高位,哪怕是手握实权的世家子弟在她面前都不得不伏低做小,就连今上都戏称自己这个恣意妄为的女儿是“南魏第一纨绔”。 这还是她第一次体会到被压抑到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啪——是雨水滴落的声音。 零星的雨滴砸在烽烟四起的土地之上,这是魏国入冬之后的第一场雨。 那一瞬间,隔着盔甲,孟君轲竟觉得落在自己身上的水滴重若千钧。 她一步一步走向那衣不蔽体的女子,缓慢而又有力。 “站起来。” 祖孙三人惊恐不解地望着她。许是不敢得罪她,那女子抖着双腿,颤颤巍巍起身。 孟君轲自己的长刀太过沉重,寻常男子握起来都不免吃力,因此她利落地抽出陈瑾的随身佩剑,递向那女子,“握住它。” 在战场上吸足了煞气的剑刃锋芒毕露,这次,无人敢动。 “我说,握住它。”孟君轲面无表情,又重复了一遍。 女子怔愣愣接过剑柄,她娘亲在一旁放声大哭:“将军!将军!我们不要大人们做主了!求您放过我女儿吧!她虽贞洁有损,却也罪不至死啊!” 就连郭晖也是一阵怔愣,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向那老妪安抚道:“若你女儿真能洁身自好,全了气节,我等定会为她兴牌建坊……” 他话音未落,只见孟君轲猛地握住那女子的手,毫不留情一剑斩向张都尉! 瞬息之间,刚刚还有恃无恐的男子便身首异处,头颅骨碌碌在地上滚了几圈,瞪圆的双眼昭示着他至死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滚烫的鲜血飞溅了郭晖一脸。 霎时间,雨水连成线铺天盖地地倾泻下来——雨势之大,甚至给人一种头顶天空彻底塌陷的错觉。 第4章 谈判 滚烫的鲜血浸泡在冰凉的雨水中,瞬间便泅染了一大片。尸身倒在地上,很快就变得冷冰冰的。 在场众人被这一变故惊呆,皆难以置信地望向孟君轲,甚至还有人被吓到下意识后退半步——明明都是见惯了杀伐之人,却不知为何还是为大将军气势所摄。 孟君轲干脆利落松开那女子的手,手执长刀毫不留念削向自己的发髻——猛烈的刀风连带着发带一起斩断,湿透的青丝落下,原本过腰的长发立刻变得参差不齐,七零八落悬挂于肩膀之上。 “古有削发明志,今有本帅削发赔罪!一罪告苍生,未能保百姓不受侵扰,是为食言;二罪告尔等,治军不严方出此乱,是为不贤;三罪告双亲,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损之毁之是为不孝!”所言所语震耳发聩,穿透瓢泼大雨狠狠砸进众人心里,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刚刚还在吵嚷闹事的士兵们脸上。 此等气魄与决绝,犹如真龙哀鸣怒冲寰宇,直叫人心头发颤,忍不住想要匍匐在地。 将士们全部跪下,就连郭晖都为此等魄力所摄,跪倒于地。 也不知是谁带头喊了句“末将有罪”,瞬间所有人跟随高声呼喊:“末将有罪!”“末将有罪”“末将有罪!” 声势浩大,甚至将雨声完全遮盖。 孟君轲冷眼看着他们,心底却是前所未有的清醒——若她不是高高在上的皇族,这些人怕是不会跪得如此心甘情愿。 这世间法则向来如此,人生来便分三六九等——这最上等之人只需流露出对下等人的一丝丝尊重,便会收获下等人的感激称赞,甚至是肝脑涂地。 而孟君轲是个聪明人,聪明人从不轻视任何人,但懂得利用这世间一切规则。 她敛去眸中情绪,抬手止住众人呼喊,吩咐陈瑾:“将本帅的断发全部收拢好,挂于高台以示百姓。” 这发丝既然断了,总该发挥它应有的价值。只是用来给百姓们围观还不够,届时由她“亲笔书写”的罪己诏亦会随附旁侧。 制止了一场闹剧,又吩咐下属安抚好那祖孙三人,孟君轲顿觉身心俱疲。她顶着沉重的盔甲驾马归来,却瞧见李武在帐外踌躇反侧。 不知是何等大事竟逼得向来沉稳的李武都面露难色,孟君轲强打起精神,问道:“出了何事?” 原本憋了一肚子话要讲,但看到帝姬狼狈的断发,李武大惊,话都讲不利索:“帝姬您的头、头发……” 三言两句将事情缘由说清,孟君轲再度问道:“你原本可是有话要对我讲?” 第10章 一丝纠结在李副将脸上转瞬即逝,他迟疑片刻,最终还是咬牙道:“将军沐浴之时,可要将那拓跋禹送出帐外?” 今日雨势大得出奇,他料想将军从外头归来定是浑身湿漉难挨,自然要沐浴更衣。以往将军都是在主帐沐浴,可现如今北魏皇子就宿在那里,李武便有些摸不准该如何处理了。 若是将那拓跋禹放出,无形中便多了几分战俘逃脱的风险,毕竟几经交手,现在可没人敢小瞧北魏战鹰的战斗力;但若是让大将军换地方沐浴,又是断然没有这样的道理,像是南魏有意迁就忌惮北魏一般。 此事他思虑良久,实是无法想出万全之策,谁知上峰压根不在意这个,甚至还松了一口气的模样:“嗐,原来是这事呀!何需如此麻烦,随意拿个屏风遮挡一下便是。” “帝姬!”想要阻拦却不知以何种理由,情急之下,李武下意识唤出自己最熟悉的称谓。 孟君轲挑了挑眉,似笑非笑道:“怎么?对你家帝姬如此不信任?放宽心,本座自有分寸,暂时不会对那拓跋禹行不轨之事。” 李武:“?” 什么叫暂时?不对,为何是您对他行不轨之事? 掉入帝姬的逻辑陷阱,李武只得在心中暗暗悔恨——若是早知还有这一出,他和陈瑾无论如何都要说服帝姬住进魏国皇宫。 之前孟君轲不愿住进宫廷,给出理由有二:一是父皇母后尚未入主皇宫,她不便先行占用;二是将士们被勒令不得惊扰百姓,只在内城寻地安营扎寨,她身为统领自该以身作则、与弟兄们同甘共苦。是以,虽然整个南魏军队打了胜仗,如今却还可怜兮兮住在营帐内。 可这帐篷内部仅有方寸之地,这屏风不就是个摆设,何堪大用? 但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上峰下令,李武不敢不遵,最后只得千挑万选了个最厚实的金丝楠木屏风给送进去。 回到暖烘烘的营帐内,孟君轲只觉得浑身筋络都放松下来——这两日她实在是太疲惫了。 余光瞥见依旧被五花大绑的男人,孟君轲懒得同他周旋,卸去外层盔甲,只想快些沐濯。 “帝姬似乎和传闻中很不一样。” 突兀的清冽声音于帐内响起,孟君轲没想到拓跋禹会主动同自己搭话。诧异了一瞬,她绕过屏风,挑眉道:“你说什么?” 卸去盔甲后,湿漉半透的单衣紧贴在她身上,拓跋禹守礼地移开视线,注视着地面重复道:“世人皆道南魏帝姬被娇惯得不成样子,仗着家世和武艺恣意妄为。但帝姬比传闻中要有勇有谋得多,是禹平生所见极为有魄力有智慧之人。” 孟君轲嘴角微勾,饶有兴致道:“拓跋将军怎么也学起阿谀谄媚那一套来了?但你既是如此捧我了,那我便也顺着你给的梯子问一句,将军何出此言?” 这兴致倒也并不完全来自于他的奉承,而是孟君轲觉得这人被双手反剪、缚了四肢,不得不半倚靠在方枕上才能立住躯干的模样很有趣。 拓跋禹抬眸与她对视,目光规规矩矩放在孟君轲脖颈之上的位置,“帝姬今日若是放过那都尉,哪怕当场不出乱子,只怕日后难以服众,再难管教这群士兵,迟早会失了民心;可若只是斩下他的头颅,虽泄了私愤亦立了威严,但将士们只惧不敬,亦难和帝姬一心,战场之上带兵打仗,最怕的就是底下人有异心。如此紧迫难解之局,帝姬凭借割发请罪一招化解,在下不该夸一句有魄力有智慧吗?” 帐中一时寂静无声,孟君轲嘴角的笑意尚未收起,眸中却已是凝成实质的杀意:“谁说本帅杀他是为了私愤?” 虽是这样问了,但孟君轲最在意的问题却不是这个——就连李武都无法提前知晓的事情,拓跋禹一个俘虏为何会了如指掌?在她的地盘,泰然自若说出这些事情,又和挑衅有何区别?这简直就是在明晃晃打她的脸! 常年征战之人对杀意最是敏感,拓跋禹却不惊不惧,面上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温和道:“我还以为,帝姬会最先询问给我通风报信的同党藏匿于何处。” 孟君轲上前两步,欺身将他压于身下,未干的雨水自她衣襟滴落,渗透他胸前一片。带着潮意的手掌绕到背后握住他的手腕,孟君轲细细摩挲他手腕上的铁链,“是啊,拓跋将军的同党为何没能帮将军解开这铁链?” “因为在下不愿令帝姬不虞。” 言下之意,若他想要离开此处,随时都有这样的能力。 孟君轲简直要被他这回答气笑,她面上笑意更盛,手掌却摸索着按住他的尺脉命门,做好了随时将他绞杀的准备,“那如此说来,将军还是个怜香惜玉之人了?” “帝姬何需辱没了身份自比香玉,寻常女子可不会如此将一个男子压于身下。在下不愿令帝姬不虞,一是为了表达敬意与诚意,二则是为了……讨好帝姬殿下。” 他话中将自己姿态放得极低,现实亦是如此——乌发逶迤铺满软塌,浑身被缚动弹不得,无助而又柔顺地被孟君轲压在身下,任谁看了都只会觉得是孟君轲在欺辱旁人。 但只有孟君轲本人知道,这人眸中并无半分讨好求饶之色,一旦自己稍稍放松警惕,这只战鹰便会露出自己锋利的爪牙,迅猛而又凶猛地狠狠抓伤她。 不过这出戏,她倒是乐得陪他演下去。孟君轲再度欺身,几乎将大半躯体都倚靠在他身上,两人衣衫交融,拓跋禹胸膛前的大片衣裳彻底被浸湿。孟君轲手指看似轻佻暧昧地抚上他脖颈处的脉搏,娇笑道:“将军如今战俘之身,行事多有不便。若是真有诚意讨好本座,不若本座给将军一个面首名分,如此岂不彻底遂了将军的心愿志向?” 第11章 面上虽是如此询问,但她手下的动作似乎又在提醒他——胆敢说一个“不”字,他今天休想要活着走出这个营帐。 第5章 水牢 雨天湿气漫延,潮意充斥着整间营帐。 因着孟君轲欺身下压的动作,领口被微微扯开,露出一截雪白的玉颈。这片滑嫩细腻的肌肤冲撞进拓跋禹的眼帘,他瞳孔微缩,却并非是心猿意马,反倒是如遇洪水猛兽般,苍白着一张脸不动声色往后退了退。 直到一阵寒风吹来,掀开帐帘一角,雨水打湿泥土的气息冲散这股香气,拓跋禹方才回神。他不动声色别开自己的视线,不卑不亢的神色下隐藏傲然与凌厉,“殿下有意收我为面首,在下不胜荣幸。只是,以在下之能居于此位,是否有些大材小用了?” 闻言,孟君轲面色有些古怪,“你想做驸马?” 拓跋禹:“……”未曾设想孟君轲会朝这个方向猜测,他神情僵硬了一瞬,顿了顿才道:“禹只是一介粗俗武人,不敢肖想帝姬,空有一身带兵打仗的本领罢了。” 这话较之前者冲击力更大,孟君轲甚至下意识瞳孔放大,讶异道:“你要为南魏效力?” 他一个北魏皇子,难不成要投身敌国?!这实在太过匪夷所思。 他瞳孔漆如点墨,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我选择的并非南魏,而是你。” 这话但凡换个人来说,都显得可笑。但他胜券在握的模样却莫名令人信服,仿佛选择权在他手中——或许真是如此,明明有机会逃走,若非十足的把握,他为何选择主动留下?似乎断定孟君轲会顺着他的心意做事。 孟君轲发觉自己越发看不懂此人了,她强行压下内心隐隐的不悦,决定探探北魏究竟打的什么主意,“这二者又有何区别?” 拓跋禹张了张嘴,却在紧要关头顿了下,换了个话题:“你我二人能否坐着讲话?” 以此等姿势谈判议事,终是不妥。 这话说得隐晦,但孟君轲翻译了下,言下之意应该是:你能不能从我身上下去,咱俩再谈正事? 感觉受到挑衅,孟君轲双眼微眯,头颅反而更加朝下,直至两人几乎鼻尖相抵、气息交缠。拓跋禹被逼得偏过头去,她不知为何恶从心起,手指摸到这人腰侧狠狠掐了一下,咬牙切齿道:“你可知有多少男子求着当本座的裙下之臣?”这人居然敢嫌弃自己? 她这一掐完全不按常理出牌,饶是常年机警的拓跋禹都忍不住闷哼出声,却又凭借着强大的自制力将这声□□抑制在喉咙间。 孟君轲手下毫不留情,那一片怕是都已青紫。但怪的是,这疼痛中暗藏着丝丝缕缕酸麻难耐之感,逐渐游走至他四肢百骸。 从未有过的感受令拓跋禹目露迷茫,喉结忍不住上下滚动,神色几经变换,最终却只是微微叹息,唤了声:“帝姬。” 这一声唤流露出三分无奈,却也表达出他的坚定与毫不退让——事关国祚,他必须要处于平等的位置上再与她谈判。 孟君轲这才放过他,利索地从他身上爬起来,面上冷漠异常,“说吧,你要同我谈什么?” 见她退让,拓跋禹眸色微闪,不动声色道:“殿下先去沐濯吧,淋了一身雨水,小心风寒伤了身子。” 既已表明意向,便不急着和盘托出,他此番不紧不慢的模样,一是为了试探孟君轲处境如何,是否急着扩大自身势力;二则是为了给对方施压,透露出待价而沽的态度。 可惜,孟君轲似乎没能勘破他这番拉锯与试探,而是面色古怪思索道:军中行走,滚一身泥浆三两天不洗也是常有的事,谁有功夫注意这个?这拓跋禹少年稚嫩之时便被丢进军营历练,更不该在意此事才对。除非……他把自己当成那种娇滴滴的小娘子? 是了,想当初自己刚入军中之时,即便同为上峰,将士们对待她也与对待其他上峰不同——就拿比武切磋来说,在男上峰面前,铆足了劲想要表现自己;但在她面前,便是束手束脚生怕磕了碰了她。直到那些兵士们发觉,即便使尽全力也难赢她一根手指,这种特殊的“优待”才逐渐消失。 如是想着,孟君轲心头越发不虞,目光冷硬地瞥向这人,直白质问道:“你觉得我是女子,所以晒不得淋不得?” 一丝诧异浮现在拓跋禹眸中,似乎察觉到对面这人想岔了,为了挽回两人岌岌可危的未来盟友关系,他顿了顿,凝视着她的眼眸认真道:“无论殿下是不是女子,都是整个南魏最为金枝玉叶的贵人。殿下即便只是咳嗽一声,都会有无数人要跟着担忧。” 仍是稚童之时他便意识到了此事:人和人生来便是不一样的,有些人就是天生金贵,会被无数人牵肠挂肚。 幼时在宫中,明明都是皇子,但皇兄出游时,身后总会跟着一大堆仆从奴婢,自己非但没有仆从,就连出游的机会都少有;皇兄哪怕只是磕了碰了,半个宫廷都会被惊动,而自己就算是感染了风寒,也只有奶娘一个人在身边照顾;皇兄将他推入水中致使湿了衣袖,即便他险些溺水,人人却都在责怪他不懂事…… 而南魏帝姬本该是这苍穹间最为明艳的骄阳,被无数人追着捧着,但骄阳似乎并未意识到自己生来耀眼,而是努力想让所有人注意到她内在的光芒。 他又怎会轻视她呢?十年来身经百战,唯一的败绩就是遇到了她。霸业之路难行,她是他亲自挑选的盟友。 第12章 他的志向与理想,必须借助南魏之力一同完成。如若她不愿做这个盟友,那他便只能与她为敌了。 可惜骄阳似乎没听懂他言下之意,只觉得“金枝玉叶”不像是什么好词,一巴掌拍在他的胸口,将好不容易直起身来的拓跋禹又给按倒在塌上,冷哼道:“你少在这儿给我阴阳怪气!”说完这才气哼哼去沐浴。 拓跋禹:“……” 他所求不高,真的只想安安静静坐着而已。 将自己完全浸没在温热的水里,孟君轲脑中思虑万千——无论如何她都不敢相信拓跋禹会叛国,难不成是他意欲假意投诚,摸清南魏家底之后再反将一军? 连日的操劳与此刻的忧虑化作绳索层层叠叠束缚住她,在一片水汽氤氲之中,孟君轲逐渐模糊了视线——她陷入沉睡。 那厢拓跋禹得偿所愿静坐半晌,却迟迟不见孟君轲出来,试探唤道:“殿下?” 无人回应。 心头顿感不妙,若是帝姬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了什么事,南魏怕是明天就会同北魏宣战! 他艰难地从塌上下来,蠕动着亦步前行。好不容易绕到屏风后侧,发觉这人只是头靠在木桶边缘睡着了,尚未来得及松一口气,帐帘便被人从外面打开——陈瑾本欲前来为孟君轲更替暖炉,看到这一幕不禁目眦欲裂,怒呵道:“你这贼子!胆敢轻薄殿下!你对我家殿下做了什么?!” 拓跋禹:“不……” 陈瑾:“来人啊!快将这个贼子押回大牢!” 被这吵闹声惊醒,待孟君轲睁眼之时,自己已然被披风包裹严实,陈瑾则是隔着被褥一样的披风紧紧搂着自己,而“淫贼”拓跋禹已经被李武他们拉远了。 孟君轲:“?” 陈瑾眼眶都红了,嘤嘤哭个不停,甚至要拿剑割下左手以此谢罪,说什么是自己没有保护好帝姬。 孟君轲好说歹说,解释半晌又哄了半天,这才让陈瑾打消这个可怕的念头。只不过小姑娘走的时候,还是抽噎着,恨不能亲自手刃了拓跋禹。 待一切都安置妥当,瓢泼大雨已转至连绵小雨,隐隐有将要停歇之势。 再度回到水牢,拓跋禹依旧是那副安之若素、坦然处之的模样,“帝姬不妨听听我的提议?若殿下觉得不可行,便也不用再大动干戈将我放出去了——在下可不想三顾地牢。” 既如此,孟君轲倒也不拘泥于这些形式,她拿来一根蜡烛照亮整个水牢,虽仍是俯视,语气却没了之前的轻佻,郑重其事道:“将军请讲。” “敢问殿下,若我手下再加一万精兵,殿下可有把握赢我?” 即便再加一万精兵,拓跋禹手下所率队伍也仅为北魏所派半数,实力悬殊依旧巨大,但有了这一万精兵,孟君轲……还真没把握赢他。 北魏战鹰这个名号并非浪得虚名,拓跋禹极为敏锐的军事才能与生俱来。而更可怕的是,这样一个天才,却还在军营里实打实历练了十年有余,论谋略论带兵,皆不是孟君轲一个初入战场之人能够相提并论的。 见孟君轲沉默,拓跋禹又追问道:“殿下既然不语,想来也是认可在下帅才之能。恕禹冒犯,殿下是否有意皇位?” 极为敏感之话就这样被他轻飘飘问出,孟君轲不禁双眼微眯,睥睨道:“本座是南魏唯一的继承人,这天下迟早只能、也只会是本座的。” 无论南魏朝堂局势如何,面对敌国之子,她万不可露怯,只能这样宣称。 拓跋禹沉静地注视着她,不紧不慢道:“即便殿下是这样想,只是不知,南辰王手下的十万精兵和满朝文武是否也是这样想的?” 不耐烦他这种弯弯绕绕的说话方式,孟君轲沉声道:“将军有话不妨直说。” 看得出她耐性渐无,拓跋禹不再试探,径直道:“禹愿为殿下幕僚,教殿下治兵,助殿下荣登大典。若届时殿下与南辰王兵戎相见,我手下军士亦愿助殿下一臂之力。” “教我治兵……”孟君轲玩味地琢磨着这句话,然后目光如刀狠狠刺向他,“我看教本帅治兵是假,教唆本帅通敌是真吧!” 拓跋禹目光沉静如水,“你我二人联手,并非行对南魏不利之事,何谈通敌?” 这些年来,南魏北魏虽大大小小摩擦不断,但主要都是为了争夺蚕食魏国的地盘。是以两国之间关系虽不和睦,倒也未曾爆发大规模的战役。但如今魏国已亡,南魏北魏迟早会有兵戈相见的那一天。 孟君轲敬佩拓跋禹领兵打仗的本事,若是有他做幕僚,自己必定能够迅速在军中站稳脚跟;即便真有哪天和南辰王两虎相争,自己也能多几分胜算。 但如此行事风险太大,她不会鼠目寸光到让拓跋禹潜伏在自己身边摸清南魏的军事底细——若哪天南魏真的同北魏宣战,那拓跋禹肯定是北魏最凶狠的那只战鹰。 为绝此后患,不若……自己现在就杀了他! 在忽明忽暗的烛火衬托下,孟君轲目光越显不善,似乎下一秒就要提刀伤人。 感受到如有实质的杀意,拓跋禹依旧不惊不惧,与理据争:“南辰王手下十万精兵,若是届时相争,帝姬不能以压倒性的力量迅速平定此乱,战火胶着,受苦受难的还是南魏百姓!帝姬难道想要南魏四分五裂吗?!我若是真想对南魏不利,最好的法子莫过于隔岸观火,待南魏四分五裂之时,再一举将南魏拿下!” 第13章 手已然悄无声息握住刀柄,鼻尖萦绕着地牢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孟君轲决定最后给他一次机会,“你想要什么?” 在昏暗烛火的跃动下,拓跋禹的眸光显得无比坚定明亮,“我要这天下海晏河清、百姓安乐。我可以助帝姬争权,但帝姬要保证十年不进犯北魏,且绝不坑杀此次战俘,我要南魏放这些俘虏归国!” 放北魏战俘归国倒也不是不可,反正北魏此次本就派兵不多,折损之后,这些被俘虏的士兵加起来也没有几个,就算放回去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不对!思虑至此,孟君轲骤然清醒!自己刚刚被他牵着鼻子走了——将南魏一举拿下?他拓跋禹凭什么将南魏一举拿下?北魏帝君昏庸,而他拓跋禹只不过是个不受宠的皇子罢了!若非如此,此次攻打魏国,为何他手下可调动兵力少得可怜?就算南魏四分五裂,他北魏内部怕也是各方割据势力心怀鬼胎! 这拓跋禹真是巧舌如簧!之前不卑不亢胜券在握的模样都只是为了误导试探她罢了!不过,他这提议……倒是有可能会是个双赢的选项。 孟君轲弯腰,将蜡烛靠近他的脸庞,在光亮的映照下,这人面上任何一个微小的表情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她“不小心”手抖了下,蜡烛瞬间歪斜,灼热的烛泪便顺着柱身流了下来,滴落在这人的颈窝处,凝固成红色斑驳,给他平添几分艳丽的颜色。 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孟君轲指腹轻轻点上那红色斑驳,感受着手下的凹凸不平,嘴角含笑道:“将军的提议倒也并非不能考虑,只不过我南魏将士们年轻气盛得很,做幕僚怕是会引起众怒。不若将军做本座的贴身仆从以遮人耳目,这样也方便随、时、教、导我如何带兵打仗,不是么?” 她咬牙加重了“教导”二字,显然是在嘲讽他刚刚那句“教殿下治兵”——他拓跋禹算什么东西,一个阶下囚竟敢大言不惭要当她的老师! 论将帅之才,他是略胜于她不错,孟君轲可以接受自己主动礼贤下士,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拓跋禹可以爬到她头上! 即便鹰击长空为天上霸主,被人驯养后也不过为人鹰犬罢了!她孟君轲就是要一开始将规矩立下,让他清楚谁为主、谁为仆! 第6章 横抱 明明距离开春仍有月余不止,但不知是不是因为那一场大雨,天气隐有回暖的迹象。 如今魏国所有资产和户籍都已被盘点得七七八八,各类工作也都进入尾声。上头下令过几日南魏大军便要班师回朝,于是将士们逐渐从严阵以待的肃杀中解脱出来,个个状态松弛,甚至三五成群聚在一起“交换情报”。 “诶,你们听说没有,那个魏国的大将军,被咱们主帅收入帐中了!” “不是说又被贬回牢中了么?” “嗐!你们这消息还不如我灵通!那人刚被放出来,李武副将便把人押了回去!但不知那人给咱们将军灌了什么迷魂汤,将军立刻又去亲自将人接了出来!” 年纪最小的新兵蛋子弱弱开口:“听说那人还是北魏的皇子?那可真是极为尊贵的身份了,莫不是帝姬奉了皇帝陛下的命令,要与北魏和谈,所以才同他交好?” 这话惹得众人瞬间哄笑,大家七嘴八舌地嘲笑他:“哈哈哈,你小子还没开过苞呢吧!哪儿有交好到孤男寡女同住一个帐篷的!” “诶你们别说,北魏人本就生得高大,听说男子下面那物什都似驴大……” “驴大的家伙又怎样?他堂堂五尺男儿,还是个皇子,不还是要腆着脸伺候咱们帝姬?要我说,帝姬这一手杀鸡儆猴属实高明,真给咱们南魏脸上争光呐!” 很快,诸如此类的言论便传遍整个南魏军队。只不过这几日那北魏皇子一直在主帅帐中闭门不出,众人都未曾一睹真容。 终于,到了真正要班师回朝那日。浩浩荡荡的队伍整装待发,本应是庄严肃穆的场面,但将士们却一个个忍不住伸长了脖子想要看看那北魏皇子驴大的……啊不,是高大的身姿。不过他一介俘虏,想来应该是坐在囚车里? 众人猜测纷纷,左等右盼才看到他们主帅骑着健壮挺拔的爱驹缓步前行。而在主帅身后,赫然跟着一个男子,只不过他胯丨下的马匹明显要比主帅的爱驹矮了一头,亦步跟在皮毛光亮的大马身后,显得温驯异常。 将士们不由私下里交换眼神——主帅这招实在高啊!折辱人的法子不痛不痒,即便是北魏使者来了也不好发作,但就是在明晃晃打北魏的脸,向世人昭告北魏就是比南魏矮了一头,天生低人一等! 军队逶迤前行,一路上总有人明里暗里打量拓跋禹。他本尊倒是荣辱不惊,权当没发现,一路上为孟君轲端茶递水,恪守着自己身为“仆从”的本分。 陈瑾在旁边看得牙直痒痒,恨不能上去一拳将他敲晕——以往都是她亲力亲为照顾帝姬,谁曾想居然能被这厮挤掉了自己的位置? 孟君轲倒是没心思理会这些暗潮汹涌,行至一处地势平坦、视野开阔之地,她看了眼正午的日头,便抬手示意大部队停下,“在此处稍作休整,用些干粮。” 士兵们原地坐下,掏出包裹里备好的糜饼干粮,却瞧见拓跋禹先是拿出一块干净的帕子将水囊擦拭了下递给孟君轲,又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把油纸伞撑开,默默伫立在一旁,为她遮去正午的日头。 第14章 众将士抬头望天,具都寻思着如今还是冬天,这日头也没有如此晒吧? 在旁窥视的陈瑾则是将手中糜饼撕了个稀巴烂,心中忿忿骂道:狐媚子!下作! 吃食用罢,一双玉指伸到了拓跋禹面前。他定睛一看,原来是上面沾了些碎屑,于是掏出帕子与水囊,想要为她清理,不曾想却被拦住了。 帝姬看向他的目光满是顽劣,饶有兴致道:“行军路上水源稀缺,就莫要浪费了,还请将军用唇舌帮我清理吧。” 孟君轲倒也并非真要怎么折辱拓跋禹,如此恶劣待他,一是为了报复这人先前竟妄图牵着她的鼻子走;二则是想要探一探这拓跋禹的心性如何,是否是个沉得住气的——毕竟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有资格同她谈判。 拓跋禹一瞬不瞬地望着她,目光不辨喜怒。 两人对峙半晌,到底还是拓跋禹先服了软,他微微弯腰,油纸伞也随着他的动作倾斜下来,遮去众人的目光,开辟出独属于两人的小天地。 骨节分明的大手握住她的手腕,柔软的唇贴在她的指根一路向上,湿热的吻触碰到指腹之处便停下,然后整个指尖都被他含进口中细细吸吮,舌尖舔舐如同在描摹她指纹的走向。 如此反复,只至十根手指都被清理干净。 在此期间,他温热的鼻息一直喷洒在她的手背,暗藏侵略的目光也未曾离开过她的面容。 这些折辱人的法子太过温和,他自幼在宫中长大,受的磋磨比这要难熬许多——毕竟即便是自己被皇兄推入水中险些失了性命,在父皇眼中也只是孩童间的打闹罢了。 在深宫长大,这位帝姬却连折磨的人法子都没学会几个,想来南魏帝后恩爱和睦的传闻并非虚言,这位帝姬虽恣意妄为,却仍被教导成温厚爱民的良善之辈。 只不过,他在宫中蛰伏多年暗藏锋芒,最后换来的是入军机遇,也借此成了北魏民间声望最高的皇子;如今他早已有了锋芒毕露的资本,却仍愿在她这里忍辱负重,只因所图甚广罢了——若是最终她不能给出他想要的东西,今日之辱自己定会加倍讨回! 握着她的手腕,拓跋禹眸光平静无波道:“帝姬可满意了?” 孟君轲实在想不通,他一个高高在上的皇子、一个受人敬仰的将军,为何能够不惊不怒忍下所有折辱,仿佛没有脾气的泥人一般。 抽回自己的手,她嫌弃地在他衣袍上擦了擦,“行了,你站回去吧。” 拓跋禹不置可否,直起身来撑回油纸伞。 没了伞面的遮挡,或是好奇或是淫邪的目光便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即便将士们不敢明目张胆地打量,但那种若有若无的窥视更加令人难捱。 距离稍远的士兵则更大胆些,私下里小声议论着,只是孟君轲与拓跋禹耳力极好,还是隐隐约约听到一些“男宠”“面首”“以色侍人”等字眼。 孟君轲对着他佯装叹息:“将军白担了一个以色侍人的名头,却半分好处都没落着,心中不觉亏得慌么?不如你我便坐实了这个名头,第二日本座就休书一封,劝父皇休养生息,同北魏结秦晋之好。” 面对这半是撩拨半是玩笑之语,拓跋宏就像那又臭又硬的石头一般不为所动,只是淡然道:“殿下说笑了。” 对于此种视自己如无物的态度,孟君轲微眯了下双眸,没有讲话。 休整完毕,大军再次启程。只是这次没走多远,拓跋禹便被远远甩在后面——那匹马本就身形矮瘦,拓跋禹又是个魁梧精壮的男子,长途跋涉良久,马儿终于受不住,撂蹄子不干了。 有个同孟君轲交好的将领大着胆子打趣道:“看来那位拓跋皇子体力不怎么好嘛,将军日后还得多关照他一二才是。” 孟君轲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见主帅并不反感,众人胆子便也大了起来,甚至有人故意绕到后侧,阴阳怪气道:“看样这马和人呐,都不能骑太久。骑太久腿软,走不动道,岂不耽误事?”讥讽的指向性太强,显然是说给拓跋禹听的。 冷眼瞧着这些行径,孟君轲心中暗道自己哪天必须得整治下这群没规矩的兵痞子们,但今日便算了,她另有计划。 小马驹行进的速度越来越慢,拓跋禹倒也不急,好整以暇的姿态仿佛在踏青——只是不知,回头那位帝姬又会想出什么法子来“折辱”自己?难不成是让自己跑着跟在队伍后方? 还未待他想出个所以然来,就见孟君轲驱使着骏马奔来,长臂揽住他的腰身用力一捞,自己整个人便腾空而起,紧接着稳稳落在她的怀里。 不仅是众将士,就连向来宠辱不惊的拓跋禹本人都愣住了——自己这是,被一个女子给横抱起来了? 双臂搂着他,孟君轲半是埋怨半是嗔怪道:“你说说你,非要同我闹什么小脾气?” 拓跋禹:“?” 孟君轲长臂翻转,拓跋禹只觉得一瞬间天旋地转——待他回过神来,自己已经稳稳坐在马背上,身后紧贴着的是温香软玉的躯体。那人将他半搂进怀里,右手握住缰绳,左手“体贴”地扶着他的腰。 瞧见他错愕的表情,孟君轲心情莫名愉悦起来,她高喊道:“陈瑾!李武!” 二位副将立刻纵马前来,不出所料,帝姬又有了新的吩咐:“回京事宜由你二人统管,务必要在立春前赶到都城。” 第15章 陈瑾心下有股不好的预感:“那殿下您呢?” “我?”孟君轲挑了挑眉,眉眼间皆是神采飞扬,朗声笑道:“本座带着拓跋将军先行一步,带他看看我南魏的大好河山!”言罢,她又看了一眼拓跋禹“麻木”的神色,语气暧昧道:“顺便,也安抚下他的小脾气。” 拓跋禹:“?” 所以,这位信口开河的帝姬能不能告诉他,自己到底何时何地闹的小脾气? 虽知劝阻大抵没用,但帝姬此举实在荒唐,身为副将,陈瑾和李武还是试图劝阻几句。只是,话未说完,他们那位任性而为的帝姬已经搂着男人,高骑骏马扬长而去了。 郭晖则是在一旁冷眼旁观,完全没有要阻拦的意思,只是在心中暗嘲孟君轲色令智昏。 但拓跋禹清楚孟君轲绝不是色令智昏之人,是以刚刚他并未挣扎反驳,而是等到彻底远离旁人之时才询问:“帝姬要去往何处?” 孟君轲笑容爽朗:“去颍州!带你领略下我南魏第一酒楼的风采” 拓跋禹却明显不信这套说辞,他不厌其烦重复道:“帝姬,此处只有你我二人,有事不妨直言。” 未曾想一下就被人看穿,孟君轲眸色暗了暗,先是抬头望了眼颍州的方向,才贴着他的耳廓一字一句低声道:“带你去查案。” 第7章 试探 南魏商贸发达,酒肆客栈繁多,各大酒楼为了争夺地盘那可谓是花样频出。但若是论“天下第一酒楼”的名号,却没有哪一家敢与颍州的「天韵阁」争抢。 这颍州本是远离都城的一处偏远小镇,穷山恶水、人员凋敝,谁曾想三十年前竟硬生生考出来一位状元!这本就足够令人惊诧不已,但二十年前状元郎弃官从商,更是令朝野哗然。 如今,状元郎成了南魏首富,家产悉数由女儿去打理,自己则回到颍州老家颐养天年。 老爷子年轻时勤勤恳恳攒下万贯家产,年迈之时反倒开始挥金如土——他先是自掏腰包改了河道,硬生生为身处内陆的颍州打造出港口码头;然后又广修道路,将颍州变为四通八达、交通便利之地。至此,颍州已大变模样,成了南魏一处重要的商贸城池,人口翻了一倍不止,几乎所有南来北往的商贩走卒都要来走一遭。 然而五年前老爷子又添壮举——他买下颍州十分之一的地界创建了「天韵阁」。 仅一间酒楼便能占下一座城池十分之一的面积,这倒也是闻所未闻。 孟君轲一路快马加鞭,赶到颍州城外之时已是华灯初上。两人尚未看清城门上的“颍州”二字,倒是相隔甚远便早早注意到「天韵阁」的牌匾。说是牌匾倒也有失妥当,因为这几个字并非印刻在木板之上,而是独立悬于空中。 这字足有十人高不止,由打磨至薄如蝉翼的汉白玉石拼接而成。据说光是打磨玉石这一道工序,便聘请了百余名工匠,耗时近一年才完成。不过最妙的当属其中的镂空设计,用以安置天韵阁特制的香蜡。 每至夜晚,万千烛火亮起,玉石愈显莹白透亮,如同悬于空中的皎皎白月。清雅的香气自烛火袅袅升起,顺着光亮四溢,甚至隐有白雾氤氲堆积似云群,仿若置身仙境。 远处瞧着便是壮观不已,但当真正踏入天韵阁之后,饶是自幼鼎铛玉石长大的孟君轲,都不免有片刻失神。 这里的每一砖每一瓦皆有琉璃金箔镶嵌,在玉石牌匾的莹莹光辉映照下愈显华丽夺目。座座高耸入云的楼阁之间皆以天梯连通,且每座天梯皆以不同材质打磨而成,孟君轲定睛看去,金银玉石反倒是成了最寻常不过的材质,还有的竟通体由水晶琉璃打造而成! 琉璃瓦、朱漆墙,万盏灯笼高低挂,觥筹交错与欢声笑语交织成一幅繁华画卷,极乐世界莫过于此。 拓跋禹悲喜难辨地望着眼前这一切,脑海中浮现出的却是北魏灾年饿殍遍野的场景。刚刚为了入这天韵阁,光是进门那一遭便收了十金一人,即便是颗粒无收的大灾年这钱财也足以养活一整个村落过冬。南魏此等繁荣盛世,又怎能不让邻国眼馋? 孟君轲倒是像个浪荡子般轻车熟路,朝着引路的小厮语气暧昧道:“花楼在哪儿?” 天韵阁内,不同楼阁之间风格特点与规矩皆有所不同,“花楼”则是客人们给其中一座楼宇起的诨名。 仅是听名字大概就能猜到这座楼阁干的是什么勾当,拓跋禹不动声色蹙眉,他向来反感此类风月场所。 然而,不曾想竟是他想得龌龊了,这花楼倒还真是名副其实的“花”楼——楼中处处花团锦簇,来自天南地北、不同时节的鲜花皆在此一同绽放,也不知是砸了多少金银、请了多少能人巧匠方可打造出的奇景。 姹紫嫣红间环绕着莺歌燕舞,眼花缭乱、异香浮动,真真是叫人浑身骨头都酥麻了去。 郑瑜正软绵无骨地依偎在面首怀中,怡然自得地欣赏着台上的歌舞,突然被一道女声打断:“可否与阁下拼个桌?” 她不悦地抬头,“没看到还有这么多空的……”话语在瞧见女子身旁的男子时骤然息声,她双眸一亮,忙不迭答应道:“当然可以!在下郑瑜,平生最喜广交四方好友,快快请坐。” 面首幽怨地嗔她一眼,知道她这是又色迷心窍,瞧上旁人了。 第16章 孟君轲同拓跋禹落座,明明桌上坐了四个人,却仿佛有二人是哑巴——郑瑜的男宠只顾着温柔小意地服侍她,拓跋禹面色淡淡坐在一旁亦不曾插话。 郑瑜同孟君轲天南海北扯了一通,最终实在忍不住,期期艾艾道:“我与阿姊聊得甚是投机,实是有一不情之请。”见孟君轲挑眉示意继续,她才小心斟酌措辞道:“阿姊这宠侍实在生了一副好皮囊,想我郑瑜阅男无数,也未曾染指过此等极品。若是哪日阿姊厌弃了他,可否转让与我?无论是金银珠宝,还是我那十三个极品宠侍,都任由阿姊挑选。” 闻言,孟君轲忍俊不禁,却只能硬生生将嘴角的笑意压下去,她不免瞥了一眼拓跋禹——堂堂一国皇子、战场上勇猛厮杀的将军,竟被人当成如物件一样可以交换的面首,又岂会不恼? 但拓跋禹就是不恼,他仿佛没听到一般,甚至还怡然自得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继续欣赏台上的歌舞。 孟君轲最看不得他这副古井无波的模样,她侧身依偎进拓跋禹怀里,食指挑起他散落的几缕发丝,亲昵地绕着圈,盯着郑瑜语气暧昧道:“并非是我舍不得,但妹妹别只看他身材高大,这厮却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 见拓跋禹眉尾微僵,郑瑜惊讶地瞪大眼睛,“此话怎讲?” “唉,妹妹有所不知,当初重金买下他,就是图他那物什比驴还大。谁曾想,那玩意儿只是看着硕大无比,却支不起来!” 郑瑜已不会说话了:“那、那……” 知晓她想问什么,孟君轲轻飘飘道:“一直都是我在上面。” 郑瑜还是懵懂,她满眼迷茫道:“可是他不举,就算是你在上面也没用啊?” 孟君轲嘴角的憋笑已经快要压不下去,她眼波流转,手指若有若无地在拓跋禹领口划过,朝郑瑜嗔怪道:“你这丫头,非要我将话说得那么明了?妹妹可曾听说过龙阳之好?我虽有心无力,却也能用玉势……” 话尽于此,再多言便显得孟浪了。 此时此刻,拓跋禹的面庞已漆黑如锅底——他自幼于北魏皇宫长大,自诩已见尽了这世间腌臜污秽之事,但孟君轲所言花样,他竟闻所未闻。 郑瑜那面首原本对他敌意满满,现在看向拓跋禹的目光里却只有怜悯与同情。 唯有郑瑜,咂摸半晌终于回过神来,她不禁直起身子,满眼崇拜与敬佩,“妙!实在是妙啊!竟还能这样戏耍!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见她兴致勃勃,面首不知为何,突然觉得自己臀股之处有些凉飕飕的。 经此一遭,郑瑜早将孟君轲奉为知己,说是有问必答也不为过。 见铺垫得差不多,孟君轲终于切入正题:“实不相瞒,我此番前来,本意欲向孔师的外孙女讨债。但见了你本人却发觉甚是投缘,这其中或有误会也未不可知,你可愿坦然告知?” 孔师便是那位弃官从商的状元郎、天韵阁的主人,他并非名“师”,“孔师”是大家对老爷子的尊称。孔师这辈子只得一个外孙女,人人皆知他外孙女郑瑜于机关之术甚有天赋,研制出不少精巧玩意儿,却最是放荡形骸,整日混迹于花楼,身侧面首一日一换。 被人找上门来,郑瑜心下微惊——讨债?向自己讨情债的男子甚多,可她应当是没有和女子纠缠过的……难不成是自己哪日醉酒之后行径无状,惊扰唐突了美人? 越想越心虚,郑瑜恨不能将整个身子都藏进面首怀里,扭捏道:“我记不清何时轻薄过阿姊,但、但阿姊放心!我郑瑜绝不是薄情负心之人……” 孟君轲:“……” 她相信郑瑜不是个“薄情负心”之人,想来她纳进后院里那十三个“极品”宠侍,都是这般“情深义重”而来的。 打断她不着边际的臆想,孟君轲沉声道:“我出身平谷。” 此话一出,郑瑜立刻噤声。 谁都知晓,平谷乃边境要塞,一年前却被北魏攻占。平谷一役,死伤惨重。 郑瑜安慰道:“听说那天杀的拓跋禹已经被咱们帝姬俘虏,成了最低贱的军妓,如今过着生不如死、猪狗不如的日子。大仇得报,你也莫要再愤懑了。”平谷一役,北魏领兵的便是拓跋禹,北魏战鹰在北魏深受爱戴,在南魏却是人人恨得牙痒。 闻言,拓跋禹动作一顿,继而又神色如常,自顾自拿起面前的茶杯一饮而尽。 孟君轲没想到拓跋禹被俘一事竟被传得如此……不耻,但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她继续编排道:“平谷一役,我那从军的夫君身殁。他到死之前都在念叨着,若不是炮火出了问题,这战不可能败的……” 话至于此,郑瑜便急了,“我做的炮火不可能有问题!” 外人只知郑瑜精通机关之术,却不知她天分极高,亦擅制炮火。几乎鲜少有人知道,天子特许孔师沾手炮火生意,如今南魏兵营里用的炮火,近半数由郑瑜一人设计。 “不可能有问题?”孟君轲冷笑,随即掏出一块子炮碎片,质问道:“这子炮未曾射出便在膛道里炸了个粉碎,你敢说这不是你设计的?” 她倒要好好探查一番,究竟是这炮火出了问题,还是她南魏的军队出了问题! 第8章 采花 花楼内暖意融融、雅香浮动,郑瑜此处却剑拔弩张——天韵阁里谁人不知,郑大小姐虽然平日里瞧着全然不着调,但若是有人胆敢质疑她的机关之术,那她一定会撸起袖子当场和这人干一架。 第17章 在孟君轲质问之时,郑瑜的男宠就已经默默往后退了退,企图避开这纷争之地。 果不其然,郑瑜只瞥了一眼碎片,就确认那是自家设计生产出的东西,继而猛地一拍桌子,“你莫要诬陷我!我设计出的子炮不可能有问题,防水防沙不惧火星乃天下独一份,除非是炮膛出了问题!” 孟君轲掀开眼皮淡淡看了她一眼,“炮膛也是出自你们天韵阁。” 郑瑜被噎得一顿,却突然反应过来——若是平谷之役自己设计的炮火有问题,官家早就来抄家了,还轮得这人来套她的话? 她顿觉懊恼,南魏火药技术远优于邻国,除了她独创设计出的炮火,其余炮火皆不能做到防水防沙。若是两军对垒,单这细微的差距甚至可能影响战局走势! 这二人……莫不是北魏派来探听情况的细作?是了,对面这男子身材挺拔、五官刀刻,本就不似南魏人的长相,半天也不曾开口说一句话,想来是怕口音漏了陷。 思及此处,郑瑜拾起桌上茶杯猛地掷于台上,潜伏在四处的暗卫瞬间闪现挡在她身前。郑瑜指着孟君轲两人道:“抓住他俩!” 孟君轲没想到她会一言不合就动手,她避过暗卫的飞刀,眉眼一凌——莫不是孔师供给的炮火真有问题,这郑瑜怕事情败露,才迫不及待要杀人灭口?天韵阁好大的胆子,竟敢在朝廷的军需上动手脚! 如此想着,她抽出腰间暗藏的软剑,招式愈发凌厉,直取郑瑜咽喉意图挟持她。只是暗卫数量众多,一时之间竟逼得她不能前进分毫。 两次突围都被暗卫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不要命打法逼退,源源不断的暗卫里三层、外三层前仆后继涌上来,即便是以一敌百的勇士也会被绊住脚步。 孟君轲逐渐烦躁,她眼神凌厉地瞧向拓跋禹,不自觉便拿出帝姬颐指气使的气势呵斥道:“还不动手!”这狗东西居然在一旁悠哉悠哉地左躲右闪,压根儿没有出手的意思! 拓跋禹心道这人好没道理——这几日送给他的食物里皆加了“猛料”,自己的气力至少被封了四层左右,摆明了是不想让他有反抗的余地,他恐她忌惮才在一旁隔岸观火,此刻却又嫌弃他不动手了? 但如今两人是盟友,也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拓跋禹飞身上前与她并肩而立,不求伤人,却如一阵风般,仗着巧劲儿飞快而又迅速地点在周围的敌人身上,那些侍卫们只觉得手臂一麻,一时间竟难以抬得起来。 孟君轲只觉压力骤减,她软剑横扫挑起桌上的青蓝色瓷盘,装着花生米的盘子便顺着剑锋的力道飞向他俩。拓跋禹不曾询问,却几乎和孟君轲在同一时间随手抓起一把花生,如暗器般飞掷向前方,一左一右扰乱外层侍卫赶来的脚步。 内层侍卫行动阻滞,外层侍卫被挡住步伐,一时间两人四周竟出现了短暂的真空区域。 等的就是这个时机!拓跋禹伸手抓住孟君轲的手臂,孟君轲心领神会顺着他的力道腾跃而起,直接腾空越过里三层外三层侍卫,鬼魅般径直飞到郑瑜身后——下一秒,养尊处优的郑大小姐便被她挟持在怀里。 “让你的侍卫们都停手。”孟君轲态度强硬道。 一切几乎只发生在瞬息之间,郑瑜还未看清形式,便觉得脖颈处被贴上一个冰凉的东西,银白的光芒隐隐反射出她呆滞的神情。 这二人竟配合如此默契,不到一息便赢过了祖父精心挑选的暗卫们! 见自家主子都落入敌人之手,暗卫们投鼠忌器,纷纷僵持在原地不敢动弹。 郑瑜知晓孟君轲目的不在取她性命,却仍是觉得面上无光,便也梗着脖子不出声。 一片寂静之中,突兀地传来“啪嗒”一声——因打斗而摇摇欲坠的窗棂终于彻底掉落。此时此刻,一身着布衣的老翁被两位娇俏的美娇娥搀扶着绕过这一地狼藉缓缓走了进来。 乍一瞧见这位老者,郑瑜双眼一亮,立刻大喊道:“太公!这二人是奸细!” 谁曾想孔师却似没瞧见孙女脖颈处的利刃般,他施施然朝孟君轲行了个礼,“不知贵客前来,未能亲自接见,老朽惭愧。”虽未直接点明孟君轲的身份,但显然是心照不宣。 不曾想自己身份暴露得如此之快,偌大一个天韵阁竟被孔老爷子管理得滴水不漏。虽然此次隐藏身份乃事出有因,但挟持人家孙女多少算是孟君轲理亏,她放开被桎梏的郑瑜,向着老爷子郑重还以师长之礼:“孔师精神镬烁,晚辈在此见过。” 孔师摆了摆手,其余闲杂人等悉数退下。孟君轲也朝拓跋禹使了个眼色,拓跋禹知晓自己这是仍未受信任,倒也不恼,轻飘飘瞥她一眼便离去。 顷刻之间,此地只剩孔师、郑瑜和孟君轲三人。 孔师看向面前这个身份高贵的帝姬,不动声色打量了一番,在心底暗赞了一声“好气度”,然后率先打破沉默,“不知我这不成器的外孙如何得罪了贵客?” “孔师言重了。之前隐姓埋名并非有意针对郑姑娘,而是在下此番代表军方前来调查残炮一事,兹事体大,实在不得不谨慎。”孟君轲先是赔罪了两句,继而目光锐利直直紧盯郑瑜,直击主题道:“刚刚郑姑娘宣称你这子炮防水防沙不惧火星,此言当真?” 郑瑜本在疑心自己是不是闯了祸,正狗腿地给太公奉茶,闻言顿时一拍桌子,洋洋自得道:“这是自然!这世上谩骂我吊儿郎当、不着四六之人甚多,但你可曾见过有人攻讦我技艺不精?只要无人使坏,我设计出的子炮便不可能出问题!若是哪个子炮出了问题,你拿来,我亲自吞了它!” 第18章 孔师喝茶的动作一顿,目光幽幽看向郑瑜:自己这不成器的孙女对自身认知倒还挺清晰。 孟君轲也是被她这豪放的“承诺”噎了一噎,顺手拾起桌上的子炮碎片,似笑非笑道:“那你可要仔细检查这子炮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否则一整个军营的子炮,足以让郑大姑娘吃到下辈子。” 涉及专业,郑瑜立刻收起自己吊儿郎当的样子,接过这片子炮对着烛光仔细端详了起来,看了半晌,她只得出两个结论:一是这子炮确确实实出自她家;二是这外壳没有半分问题。 她表情愈发凝重,倏然起身去寻自己随行的仆从,吩咐道:“去将我的百宝箱拿来。” 不到半晌,一个通体银亮的大箱子送至。孟君轲内心微哂,暗道郑瑜的喜好还挺独特,居然用银子做箱奁,但这箱子不知为何看着有些奇怪。 箱内装满了各种稀奇古怪的工具,郑瑜先是掏出一对手衣戴上,继而又拿起一副琉璃晶透的叆叇戴于双目之前,然后还从箱壁上拿下一块铁环…… 看到这儿,孟君轲终于反应过来刚刚那种怪异感来自何处——这铁环为何是被牢牢吸附在箱壁上的?铁和银怎会相吸? 定睛一看,这“银箱”通体隐有灰蒙暗沉之感,确实不似寻常金银光亮。这究竟是何材质?单就与铁互相吸附这一属性,若是能利用在战场上…… “滋滋”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原是郑瑜将壳上残余的粉末刮下,用火灼烧半晌却反应平平;于是她又向内加了零星白色粉末一同灼烧,这些粉末便剧烈地燃烧起来,“滋滋”的响声清晰无比。显而易见,这些东西若是置于密封环境内,一定会引起剧烈爆炸。 看到如此结果,郑瑜的脸色无比难看,她一字一句道:“有人将硝石的比例调低了。” 不管结论如何,但终究是她家出产的东西出了问题。若是有心之士攀咬,祖孙俩难免要落个“通敌叛国”的罪名。即便最终证实并非出自他们授意,往轻了说最小也是个“办事不力”的名头。 思及此处,郑瑜已是一身冷汗。她虽不知孟君轲具体身份,但见祖父如此反应,也后知后觉隐约有些猜测。 此时此刻,求生的念头占了上风,郑瑜“扑通”一下单膝跪地,双手作揖道:“三天,三天内我定将此事调查个水落石出。” 孟君轲挑眉,脑中快速算了下军营的脚程,不容置喙道:“一天半。” 如此折腾了一宿,天际竟已泛起鱼肚白。孟君轲终是觉得些许疲乏,打算借宿于天韵阁。 只是不知孔师和郑瑜误会了什么,就连派来给她引路的小厮,都是那身段娇媚、风情万种的男子。 单是推门一个寻常无比的动作,那小厮硬是做出了“柔弱无骨”的感觉。只见他软弱无依地半倚在门扉边,右臂指向屋内,紫色的纱衣状似无意间滑落半个肩头,露出大片白皙的胸膛。下巴微收,微圆的眼弧轻抬,声音中都透露出几分香甜:“大人里面请。” 寒冬腊月,即便是在这彻夜燃炭的天韵阁,都抵挡不住初晨的寒意。 孟君轲似笑非笑瞥了眼那薄如蝉翼的纱衣,指着上方意有所指道:“美人儿还是要学着看看天上的颜色,不该穿的衣裳莫穿。若是得了风寒感染给我,那可是要被押入大牢的。” 话毕,踏入屋内并随手将门带上。就在孟君轲准备上塌休憩时,却发觉塌上有人背对自己侧身而卧。 她尚未来得及确认,塌上之人已然暴起,两片飞刀自被褥之间直直向她射来! 即便孟君轲躲得飞快,却也堪堪被削掉几缕发丝。 ——是谁要害她?难不成是南辰王的人?他终于忍不住动手了? 又是几片锃亮锋利的柳叶刀袭来,孟君轲一边躲闪一边用双指夹住一片,然后飞身直取塌上那人咽喉之处。 那人扬起厚重的被褥遮挡住孟君轲的视线,是以她一击未中,手下动作也越发凌厉,刀如雨下将被褥扎了个破碎。 许是两人打斗的动作太过激烈,几个回合下来床榻也终于不堪重负轰然倒塌。孟君轲便径直跌落在那人身上,严丝合缝跨坐他腰上。本就破碎的被褥也被她趁机彻底撕开,露出此人的庐山真面目。 在一地狼藉之中,拓跋禹面无表情注视着压在自己身上的女子,不咸不淡道:“原来是帝姬殿下,刚刚在下睡梦之中觉察到有人靠近,还以为是那藏在阴沟里的宵小之徒或是淫贼。” 二人双目相视,孟君轲一时之间竟有些无言以对。 沉默之际,门外小厮觉察到动静太大生怕出事,急忙开门查看。待他看到骑在拓跋禹身上的孟君轲、坍塌的床榻以及破成碎片的被褥,不禁双颊一红,目光闪烁道:“大、大人真是神勇无比。” 孟君轲:“……” 第9章 撒娇 孟君轲木着脸从拓跋禹身上爬起来,向小厮吩咐道:“劳驾换一间屋子。” 拓跋禹也神态自若地从满地狼藉中爬起来,重申道:“两间。” 小厮有些迟疑地看向孟君轲,显然是在等“能做主的人”发话。 刚刚被拓跋禹讥讽为“淫贼”,孟君轲岂能吃下这等暗亏,她先是朝那小厮微微颔首,“那便两间。”然后眉尾微挑,随手拾起一缕破碎的被褥,语气暧昧意有所指道:“用坏的东西确实是不能再用了。” 第19章 听了这话,小厮不禁多看了几眼拓跋禹魁梧挺拔的身躯,目光中流露出几分不屑——呔!居然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 既如此,他便将这两位安排在相邻的房间。 折腾了一通,孟君轲终于如愿安歇。这一觉无比香甜,再度醒来之时,竟已是日薄西山,暗沉的夜色悄然攀附上橘红的晚霞,光亮映射在瞳孔,她甚至有几分与世隔绝的恍惚之感。 直到远方遥遥传来若有若无的人声鼎沸,孟君轲才恍若惊醒般意识到自己是谁,又是因何缘故来到天韵阁。 推开门扉,外头守着的还是原先那小厮。只不过这次他规矩了些,将那欲拒还迎的紫色纱衣换成了普通的长衫,看着顺眼不少。 “大人,今日乃元宵佳节。孔师吩咐若您想出去走走,可以瞧瞧天韵阁的灯会。”说着,他还毕恭毕敬将手上的托盘向上递了递,上面放了几个款式各异的华美面具。 近来事务繁多,虽说前些日子收到都城来信,言说朝中各位大人源源不断往帝姬府上送了哪些节礼,但这场景每年都要经历好几遭,孟君轲并无特别兴致,早将此事抛之脑后,却是险些忘了今日是元宵。 不过这孔师倒是个会办事的,没有大肆操办什么宴席请她前去。 一来是孟君轲年年过节都要在宴席上磋磨时光,反倒是对民间的灯会更感兴趣;二来炮火一事尚未查清,这个时候若是还有心思宴请,那才是不将她放在眼里;三来知晓孟君轲并不想透露自己的行踪,还周全地准备了用以遮面的器具。 孟君轲随手拿起一个靛青色面具遮住上半张脸,想了想又拾起一个狐狸面具,转身推开拓跋禹的房门。 也不知他是几时醒的,正坐在桌边边啜饮清茶边看话本子,好一副优哉游哉的模样。 本以为他看的会是军法,再不济也是些讲述各地风土人情的游志,但孟君轲搭眼一瞧,只见那封皮上赫然写着两个大字——《闲书》。 见孟君轲前来,拓跋禹将书收起,但仍是被孟君轲瞥到一句:“寅时晨起,对日观影之长短变化,便可消磨半日时光。” 孟君轲:“……” 写书之人与看书之人,果真是闲。 她将狐狸面具递过去,抬首示意:“戴上这个,一起出去走……” 话未说完,手上的面具便被人狠狠打落,“当啷”一声碎成两半,孟君轲错愕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拓跋禹猛地起身,瞳孔收缩,双拳紧攥,气息不稳道:“滚!” 首次见拓跋禹如此失态,孟君轲第一反应并不是被冒犯,而是双眼微眯,心中思量千回百转:自幼于沙场上历练,拓跋禹绝对是她见过最沉稳的将士。即便被南魏如此羞辱,他依旧可以做到不卑不亢,此时为何突然发难? 难不成,是她身上所携之物刺激到他了?孟君轲上前两步,却见他只是赤红着双眼,未有动作。 快速扫视屋内一周,孟君轲将目光定在碎裂成两半的面具上。不紧不慢拾起面具意欲再度上前,只见拓跋禹下意识后退一步。 动作一顿,孟君轲嘴角的笑意不自觉扩大,她不自觉歪了歪头,竟显现出几分小姑娘的娇俏,但语气中却流露出丝丝天真的残忍:“你……怕这个面具?”紧接着她又自顾自否认道:“不,你怕的不是面具,你怕的是——狐、狸。” 明明最后两个字语气放轻,却又因为特意拉长的尾音,宛如一条身材轻盈的游蛇,嘶嘶在拓跋禹身上攀爬,温柔而又紧致地缠绕在他脖颈,然后,不留一丝缝隙地狠狠箍紧! 这一刻,孟君轲简直想要放声大笑——多有趣呐!堂堂北魏战神,身经百战厮杀出来的大将军,居然会怕小小的狐狸?若是能够提早知晓他这个弱点,南魏可不废一兵一卒将他捕获! 此时此刻,只有最好的猎人与熬鹰人,才能读懂孟君轲笑容背后的嗜血与兴奋。 同为猎人的拓跋禹读懂了她。这种刻在骨子里的敏锐反倒使他清醒了些,强按下心底不适,拓跋禹逼迫自己再度坐下,然后猿臂一捞,即便只用了三分力,也轻轻巧巧将孟君轲横抱而起,贴着她的耳朵一字一句道:“帝姬说笑了。”似是想用这种方式乱她心神。 但结果注定要令他失望了。孟君轲窝在他怀里,半坐于男人紧实有力的大腿之上,手掌却不安分地抚上他的左胸,感受着掌心下喷薄欲出的肌块纹理,眼眸上抬勾勒出魅人的弧度,“哦?是吗?可你的心,似乎跳得很快。” 在南魏向来鹤立鸡群的女人,此时此刻被挺拔壮实的男人虚搂着,竟显得娇小无比,嘴角的娇笑更显得她像一只魅惑人心的狐狸精,“亦或者,难不成将军是想说,你的这颗心,是为我才跳得如此快么?” 拓跋禹刚想说些什么,却被打断。 “嘘,我可不信!”无辜的语气显得稚嫩而又无害,她像个朝情郎撒娇的少女般,咯咯笑着将手中的狐狸面具举向他的脸,嗔怪道:“刚刚才将我的狐狸面具打碎,现在休想说些有的没的哄我!” 原本就狡黠灵动的狐狸面具碎成两半后愈显邪性,仿佛立刻就要化身野狐扑在他脸上大口撕咬。拓跋禹自虐般死死盯着面具中央殷红的鼻尖和诡谲的唇形,呼吸沉重抑制住自己想要颤抖的指尖,将鼻尖埋在她的脖颈之处,深嗅着股股幽香,暗哑着嗓音道:“这面具我虽不喜,但你若是喜欢,我一声令下,让北魏将士们一人一个戴给你看可好?” 第20章 明明是外人瞧着再耳鬓厮磨不过的暧昧姿势,但孟君轲眼中的兴致却一寸寸冷了下去——他在威胁自己。 这话中意味很是明显,拓跋禹虽厌恶狐狸,却仍能抑制住自己。他在告诫她,自己非但没有软肋,反而背后有一整支国家的军队作为支撑。 自他怀中脱离出来,孟君轲冷笑道:“如此大阵仗倒也不必,将军一人戴给本尊看便好。” 说罢推开门,想从小厮那处再拿一个狐狸面具,却发觉没有类似的样式了。 既如此,此次便放过他。逞一时之快大可不必,这个秘密自然是要留到日后派上更大的用途。 没甚所谓地耸了耸肩,随手拿起一个黑犬面具卡在他脸上,没想到竟格外合适——高大寡言的男人半张脸都被犬系面具遮住,反倒更添几分神秘与禁忌。 忍不住上下打量了一番,孟君轲挑眉轻嗤道:“哼,狗男人。” 若是可以,她真想亲手给这厮拴上狗链带他去游街。但如今毕竟不是在自己府里,于是孟君轲只是乜了他一眼,宛如恩赐道:“走吧,带你去见识下天韵阁的元宵灯会。” 拓跋禹并不想去劳什子元宵灯会,他只想继续看他的《闲书》,但孟君轲如今的模样显然不是在同他商量,不欲再起正面冲突,拓跋禹只得在心里悠悠叹口气,然后默默跟在她身后——相处几日,他已逐渐摸清了孟君轲的脾性,对于那些未能随心而行但又不伤及利益根本的事情,她虽不会使些下作折磨人的手段,但或许是自幼骄纵横行惯了,总归还是会明着给他找些不痛快。既如此,他倒不如一开始便遂了她的心愿。 如此想着,他竟有些恍惚——为何自己会下意识纵着她?这种熟悉的无奈之感究竟是从何而来? 向来波澜不惊的双眸泛起涟漪,拓跋禹面容沉着地看着灯会的繁华之景,将万千心绪压入深处不曾泄露分毫。 天韵阁内的元宵灯会乍看上去与民间并无不同,但若定睛细细分辨,便会发现部分常亮不灭的灯笼里放的竟是碗口大的夜明珠,就连那些被摊贩随意堆在一处的小玩意儿,各个皆不是凡品,随意挑出一个都能作寻常铺子的镇店之宝。 帝姬大手一挥,姿态相当豪横,“看中哪个给我说便是。” 身居高位久了,习惯于对待旁人恩威并施,就连孟君轲自己都没意识到,她对拓跋禹的态度正是打一棒子给一个甜枣——毕竟之前踩了别人的痛处,此时总该假惺惺补偿下不是。 此话一出,周遭人目光都变了,纷纷暗叹这面首真是好命,竟攀附上这样一个出手如此阔绰的妙龄女子。 然而拓跋禹双眼微眯,却是有些捉摸不透她的想法——此举是收买?亦或是逢场作戏给暗处之人看?再者,难不成是她一时心血来潮的戏弄? 就这一愣神的功夫,旁侧已有机灵的商贩见缝插针,举着手中灯笼朝孟君轲道:“姑娘为情郎放盏孔明灯吧,可以题字祈福保平安,寓意来年顺遂安宁。” 孟君轲本想反驳,但突然觉得民间这些“情郎情女”的戏码甚是有趣,于是笑嘻嘻看向拓跋禹好整以暇道:“情哥哥,妹妹为你放灯祈愿可好?”说着便要来挽他的胳膊,外人看起来好不亲昵。 拓跋禹本下意识想躲,却又硬生生抑制住自己抽离的冲动,不辨喜怒的黑眸定定注视着她。 就在孟君轲以为他快要翻脸的时候,不曾想这人嘴角竟勾起一抹笑容,宠溺道:“无论你做什么,我心中自然都是欢喜的。” 这个反应着实让孟君轲错愕了一瞬,但她立刻反应过来,温软的身子又朝他那处依偎了几许。 拓跋禹面上笑意未变,掏出碎银递给那个商贩,借着这个动作侧开身子,“这银子应当由我来出。” 感受着这人绷紧的身体与不动声色的躲避,孟君轲心中兴致更盛——他明明不喜自己的触碰,为何又要强迫自己在这里逢场作戏? 无论真情还是假意,南魏多的是想当帝姬入幕之宾的少年郎,但她是君他们是臣,对上这些人孟君轲只觉得乏味得紧。拓跋禹则不同,若非北魏那昏庸皇帝老儿和满朝酒囊饭袋当权,以拓跋禹之能,今日身居俘虏之位的,怕就是她了。 ——多有趣呐,几日前还在战场上针锋相对、剑拔弩张的两人,如今却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你侬我侬起来了。 两人行至空旷之处,孟君轲笑吟吟将题了字的孔明灯点燃。 暖橘色的孔明灯缓缓升空,微弱的光芒点映在拓跋禹漆黑的瞳孔中。他半眯双眸,遮挡住小半光亮,淡淡开口道:“帝姬今日可是尽兴了?” 这话语隐含试探之意,孟君轲不置可否,欺身向前,手掌虚虚合盖在他的胸口,娇笑道:“都未能得到你这颗真心,又谈何尽兴不尽兴?” 孔明灯愈飞愈高,那抹橘黄色的光亮似乎变得更加微不足道,拓跋禹黑黢黢的眸子看不出情绪,骨节分明的大手虚掩住她的手,意有所指道:“帝姬身份如此尊荣,这世间之物,竟还有帝姬费尽心思都得不到的么?” “尽会说些好听的骗我。”孟君轲咯咯笑着,手指轻抬遥遥指向远方如明月高悬的莹白色牌匾,“喏,你若是将「天韵阁」牌匾上的香烛摘下一个送我,我便信你。”姿态娇憨,同那些向情郎撒娇的少女并无二致。 第21章 做戏做全套,即便她指的是那天上的星星月亮,他都要想法子给摘来,更何况一个香烛? 只是拓跋禹不知道的是,他甫一离开,孟君轲便收起满脸娇俏,面无表情转头向旁侧的高树看去。 身着黑衣的暗卫鬼魅般瞬间出现,单膝跪地将准备好的弓箭举至头顶,恭敬道:“帝姬殿下。” 孟君轲拿起弓箭搭弓拉弦,眼如鹰隼瞄准空中那抹已是不太显眼的橘黄,屏气凝神,力量汇聚于指尖后果断松开,箭矢便如闪电般凌空而起。 所有动作一气呵成、仅在瞬息之间,暗卫只觉得眼前一花,便见那盏孔明灯彻底熄灭并直直落下,自己甚至差点儿没能寻得这盏灯的踪迹。 孟君轲从暗卫手中接过灯盏,翻来覆去看了个遍,也只在上头看到“海晏河清,百姓安乐”八个大字,显然是拓跋禹刚刚题的心愿。除此之外,其他信息一概全无。 似笑非笑看向暗卫,孟君轲将灯盏丢向他,不怒自威道:“北魏军意图借孔明灯传信?这就是你们之前查了半天给本座的消息?” 冷汗悄然攀爬于他的额头,那暗卫迅速跪下,拾起灯盏表态道:“但那卖灯的商贩绝非属下刻意安排!一切都太过凑巧,贼子许是用隐蔽法子在上头藏了字迹,属下这就去寻人仔细分辨。” 摆了摆手让他退下,孟君轲留在原地,面色冷漠望向空中漂浮着的星星点点灯火,脑中全是复杂与算计——这位拓跋二皇子身居高位,在军中威望极盛,又深受民间爱戴,却仍能够忍辱负重同她在这里逢场作戏,若是有朝一日他在北魏得势,势必会是南魏最难缠的劲敌。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与虎谋皮借他之手取得更大的利益,那倒不如……现在就直接杀了他。 第10章 交易 夜凉如水,待拓跋禹顶着寒气摘下一支「天韵阁」牌匾内泛着雅致清香的蜡烛,又小心护着烛火赶回,孟君轲早已不在原地。 望着空无一人的寂寥场景,拓跋禹心中竟有种“意料之中”之感,仿佛早已熟知她的脾性——心血来潮想要什么便支使别人去做,等得不耐烦了转身就走,不管不顾将一切抛诸脑后。如此不可一世的脾气只有在朝堂之上、沙场之中才会有所收敛,却又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步步为营老练狠决到令人心惊。 对于支使拓跋禹一事,孟君轲果然毫无羞愧之意。挑灯处理了些政事,又小憩了三两个时辰。翌日清晨,待她支开窗子,却在窗檐下发现了两支燃烬的香烛——原来昨晚隐约闻到的阵阵雅香,竟是来自此处。 想象着拓跋禹面无表情将香烛轻置于窗外的场景,不知怎地,孟君轲心中竟有几分愉悦。 抬头看了眼天色,她耐心等待片刻,果不其然,尚且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有人前来言曰孔师有请。 小厮领着她来到天韵阁前厅,孟君轲扫视一周,发觉最上方的主位仍为她空着,孔师与郑瑜立于下方两侧,中央还跪着一个五花大绑的中年男子。 落座主位,孟君轲挑眉笑道:“怎么,这架势是要三堂会审么?” 郑瑜双眼泛着血丝,可见两日都没怎么休息好,就连原先饱满光洁的脸颊都有些枯黄。她哑着嗓子,指着地上男子禀告道:“此人两年前入我阁内,乃是管理仓库的一个小小领班。他已承认,是自己偷偷替换了原先采买的硝石,导致子炮出了问题。” 孟君轲眉梢愈发高挑,“背后受何人指使?” 闻言,那男子立即哭嚎自证:“大人明鉴呐大人!小人见硝石金贵,一时鬼迷心窍,偷了些拿出去卖……” 这话自是鬼都不信,郑瑜亦是不信,但时间太过紧迫,只够她揪出这人,幕后真凶却是实在调查不出。 孟君轲单手托腮,好整以暇道:“哦?卖给了谁?得来的钱又都用在什么地方了?” “卖、卖给城内的烟花贩子,钱被我用来买了一处宅院。”那人气势不足道。 这消息郑瑜已然提前调查了一遭,她面色灰败肯定道:“问了那几处商贩,确实从他这儿进了些硝石。宅子也已派人探听过了,价格远非此人能负担得起,但在半年前被他买下。” 竟是做得滴水不漏。 但过于滴水不漏反倒是有了破绽,孟君轲似笑非笑道:“这硝石的来路如此敏感,你卖的时候,竟未嘱托那些商贩保密?”倒像是专门留下的线索一般。 “小人、小人……”那男子讪讪开口,却不知该如何作答。 关于子炮一事,孟君轲的手下昨夜已将探听到的信息上报,是以她心中本就有些猜测,她突然提起一个看似毫不相干之人:“肖明远可是天韵阁之人?” “这……”郑瑜犯了难,天韵阁人员庞杂,并非每个她都认得。 一直沉默的孔师在此时出声:“此人乃是阁内一个主管采买的小管事,于半年前告老还乡了。” 孟君轲不禁侧目,孔师年过半百,管理偌大一个天韵阁竟能精细至此,怪不得能成为颍州史无前例的状元郎。 “劳烦孔师再去查查,肖明远同此人是何关系。” 天韵阁内一应人员变动皆需由大管事做最终审批,孔师本欲派他去查,不曾想大管家直接指着地上男子道:“两年前仓库缺人手,便是肖明远推荐了此人做活儿。”说着,他惴惴不安看了孟君轲一眼,一面猜测着这位贵客的身份,一面解释道:“肖明远此人向来勤勉认真,入阁数十年从未犯过错,因而他推荐之人,在下未加探查便雇了进来……如今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第22章 闻言,孟君轲宽慰笑道:“未出任何事,今日之事烦请保密。大管事带他离去吧,此人还是同往常一样做活,但还请大管事看管好他,一应接触人员事务须在你的眼皮子底下,且不能叫他人看出端倪。” 大管事看了眼孔师默许的态度,忙不迭应下,解开那人身上的绳子,带着他一同恭恭敬敬退下。 孟君轲虽未明说接下来的打算,但显然不会如此轻飘飘便放过肖明远和那男子,按捺不发只怕是所图甚大。孔师对此心知肚明,朝郑瑜道:“你去盯着此事。” 这便是有意要支开郑瑜了。 待厅内只剩下他们二人,孔老爷子终于开口道:“郑瑜犯下滔天大错,老朽无颜为这不成器的孙女求情,只盼举天韵阁之力,能够补救一二。” 听了此话,孟君轲双眸微微闪烁——终于进入正题了。 对于哑炮一事的背后主使,孟君轲心中本就有些猜测。此案虽事关重大,但并未造成惨重伤亡,远没有到她这个大将军必须亲自前来调查的程度。她掩藏行踪特意来到天韵阁逗留整整三日,正是为了孔师的这句话。 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郑瑜虽是无心之失,但天韵阁炮火生意基本由她全权打理。她如今一介白身,若是军中较真,将郑瑜捉去严刑拷打,即便是富可敌国的孔师也难能保下她。 如此一来,孔师只能向孟君轲求助——但想要别人帮自己,总要先付出些什么不是? 孔师是个聪明人,有些话不用明说,“举天韵阁之力”六个字已然表明了他的诚意——此话是投诚亦是示弱,只要孟君轲轻轻揭过此事,整个天韵阁定会竭尽所能满足她提出的任何要求。 对于这场谈判,孟君轲心知急不得。她不紧不慢呷了口茶,微微靠在椅背上,摆出一副“万事好商量”的闲适姿态:“孔师言重了。那肖明远乃是南辰王通房之表兄,如此曲折的关系,莫说是孔师,即便是我帝姬府,不用心探查又怎能得知?郑瑜她此番遭人陷害,还连累整个天韵阁跟着一起受委屈,我这心中甚是过意不去。” 话停于此,孔师并未接话,只是摆出一副恭谨的模样——他心知肚明,孟君轲的条件尚未摆出,定还会有后半句。 果不其然,见他沉默,孟君轲也不甚在意,微微一笑继续道:“虽是遭人陷害,但恐怕还是要麻烦天韵阁暂时委屈下。我那表兄如今势大得很,就连我这个帝姬轻易都不敢去招惹他这个南辰王。但孔师放心,待日后时机成熟,我定会相助一臂之力,为天韵阁沉冤昭雪。至于郑瑜……怕是要随我都城走一遭了,但我同她一见如故,绝不会让她吃了苦头。” 这话看似委婉,实则干系重大——天韵阁虽是苦主,但说到底还是自身管束不力。若非孟君横插一脚强行要替他这个苦主“出头”,孔师大概率会使些钱财保下郑瑜,然后认下这个哑巴亏。毕竟若是开罪了南辰王,即便看似如日中天的天韵阁,亦不过是以卵击石罢了。孟君轲说会在时机成熟之时助孔师一臂之力,实则是要求孔师在帝姬和南辰王冲突爆发时,带着身后所有势力加入帝姬的党羽,但这无疑也将天韵阁彻底推到了南辰王的对立面。若是南辰王日后得了势,等待天韵阁的只会是覆灭之局。 看着面前这个表面温和实则志在必得的年轻女子,孔令羽兀自心惊——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这种压迫感了,上一次被逼迫到不得不做选择,还是同先帝打交道之时。 他认真打量着神态自若的孟君轲,叹息一声唯有苦笑——有的人天生就是上位者和权谋者,轻而易举便能驱使所有人替她搅弄风云。 见孔师神情如此,孟君便知他内心已然松动,轻飘飘丢下最后一根稻草:“此事不急,孔师大可回去细细思量。但我也要提醒您老一句,我那位表哥天性多疑、睚眦必报,若让他知晓天韵阁已勘破他的所作所为,想来是再难容下颍州有这样一座不受他掌控的城中之城。我孟君轲虽不是什么圣人,但向来护短,郑瑜若愿意同我一起走一遭,我必定护她周全。” 说罢,她就要起身离开,一副颇不在乎的模样。 谈判一事,向来讲究攻心,挟之以灾、诱之以利,以孟君轲开出的条件,孔令羽乃至整个天韵阁都寻不到第二条更好的路。 孔师闭了闭眼,出声阻拦:“请慢。”他没有去看孟君轲的双眸,仿佛下了极大决心一般,双手作揖郑重承诺道:“郑瑜明日随您一同离开天韵阁。” 孟君轲心中已有预感,她停下脚步,闻言也只是露出一抹不甚明显的笑意。她转身扶起孔令羽,一字一句郑重承诺道:“必不负阁下所托。” 此行目的已然达成,孟君轲心中悬挂之事彻底放下。她心情甚是愉悦,对着拓跋禹那张俊俏的脸庞更是和颜悦色,笑眯眯托腮看着他。 拓跋禹忍受着那道炽热的目光,好半晌终是默默将手中看了一大半的书页放下,委婉道:“帝姬可是等着阅览这本《闲书》?” 这话换个直肠子的人翻译下,大抵会直截了当变成四个字——你很闲吗? 本以为她会甩脸色给他看,不曾想她却顺坡下驴,挨着他同侧坐下,继而笑眯眯道:“我要看的并非《闲书》,而是你手中正在翻阅的这本《闲书》。”这话乍听着没什么问题,但细究起来却暧昧得很。 第23章 今日她换下一身戎装,穿着环佩玲琅的锦袍长裙,参差不齐的短发经过修剪扎了两个可爱的小揪揪在脑后,双眸明艳毫不避讳地注视着他,口中话语隐晦却又直白——我在意的并非书,而是你。 因为挨得过近,股股馨香钻入拓跋禹的心肺,与她对视的那几秒,他脑中不知怎地空白了片刻,想像昨夜那般说些似是而非的话糊弄过去,却无论如何都张不开口。 这反应虽不在孟君轲意料之中,但她同样觉得有趣,小猫一样轻轻挠了下他的指尖,轻飘道:“你翻一页,我看一页,好不好?” 拓跋禹喉咙有些发干,眼神几经变换,好不容易想了个妥帖的说辞,不知身侧之人是否等得不耐烦,她倏地站立起来,头也不回地朝屋外走去——他默默追寻着她的身影,甚至没能捕捉到窗外信鸽一闪而过的身影。 身旁一下变得空落落的,但拓跋禹什么都不曾问,只是坐在原地继续翻看他的书。 心不在焉翻了没两页,门扉突然被人从外踹开,一柄十余斤重的大刀气势汹汹直飞过来,速度之快只够他堪堪躲闪,紧急间甚至划伤了他的脸颊,几滴血珠渗了出来。 下一刻,孟君轲已然闪现在他身后,一根泛着寒芒的金簪抵在他的咽喉处,簪子的主人厉声道:“回纥颜派人夜袭我方大军!拓跋禹!你敢耍我!” 第11章 约定 回纥颜是拓跋禹手下最为勇猛的一员大将,传闻他九岁时便能徒手抬起载满的水缸,十二岁初入战场一战成名,腰带上足足别了十八个头颅前去领赏,摞起来之后比两个他还高。 但回纥颜此人有勇无谋,冲锋陷阵是把好手,带军打仗却还差点儿意思,是以鲜少被拓跋禹委以重任。两军交战之前,孟君轲收到情报说回纥颜未随北魏大军出征,她也没放在心上。尤其南魏大获全胜之后,她更是春风得意,彻底将这事抛在脑后。 但刚刚军中来信禀告回纥颜率军夜袭,南魏军士因有所防备几乎未有伤亡,但回过神来之后,那回纥颜已将北魏战俘救了半数出去。 闻此消息孟君轲恨极,浑身气血在她脑中激荡嗡鸣,满心满眼只想将拓跋禹这个口腹蜜剑的男人掐死。 如今她一只手死死桎梏着拓跋禹,另一只手紧握金簪,几乎快要将拓跋禹的喉咙捅了个对穿,鲜红的血液汩汩往下流。 拓跋禹在短暂的迷茫后,立刻抵住孟君轲的手让她不得前进半分,但他也没有彻底拂开她的手,生怕这位姑奶奶怒极真将他给捅穿了。只得一面角力,一面努力厘清道:“此事并非由我授意,对此我毫不知情。” “回纥颜是你手下得力猛将,你敢说你毫不知情?!”越说越愤怒,孟君轲桎梏着他的手一个用力,“咔嚓”一声,拓跋禹一只手腕应声而断。 痛到脸色发白,拓跋禹扬声怒喝道:“孟君轲!你动脑子想一想!这些战俘对我忠心耿耿,待入了南魏境内,若我借机发难发起兵变,胜算有几成?如今我意欲和谈,伴你旁侧以身为质,身边北魏随兵难道不是越多越好吗!” 第一次见他如此疾风厉色的模样,孟君轲第一反应居然是委屈,仿佛一个向来对自己有求必应的人一夕之间突然翻脸。 意识到此事,孟君轲觉得自己真是疯了,一半骂自己不争气,另一半骂拓跋禹蓝颜祸水,于是她用力折向他另一只手——“咔嚓”一声,拓跋禹两只手都断了。 拓跋禹:“……” 他脸色苍白,痛到一句话都不想说。 瞥见他额头的冷汗,孟君轲突然有几分心虚,浑身翻滚的血液稍稍冷却,她收起金簪,放开桎梏他的双手,再次确认道:“你果真不知情?” 拓跋禹漆黑的双眸幽幽望向她,咽下口中的血腥味,几乎是牙缝里挤出来的三个字:“不知情。” “好,那我便信你。”孟君轲彻底冷静下来,盯着他的眼睛,只是话锋一转肃杀道:“正因为我信你,为了永绝后患,剩下的降兵,怕是不能再留着了。”这些降兵活着终究是个隐患,既要防着回纥颜折返施救,也要防着拓跋禹突起兵变,倒不如全部杀了一了百了。 闻言,拓跋禹眼中温度也一寸寸冷了下去,锐利的眼神直直锁住她,他面色肃穆,语气加重了几许:“合靖帝姬!你我二人合作的前提便是绝不坑杀战俘。” 孟君轲捏住他的下巴,指尖用力到发白,冷笑道:“你还有脸和我谈合作?回纥颜率军夜袭,要不是看在你还有点儿用的份上,我现在就杀了你!” 即便到了如此剑拔弩张的地步,拓跋禹依旧沉着,他不卑不亢道:“即便没有首将在,我治下将士仍是一呼百应、以一当十的好手,对此相信帝姬早就有所体会。他们之所以束手就擒,乃是我为了减少伤亡下的命令。但若是帝姬将他们逼至绝境,这些勇士们奋起而反抗,怕是会给南魏造成不小的麻烦吧?” 闻言,孟君轲怒极反笑,她手下用力狠狠将他的脸甩向一边,“你威胁我?” “并非威胁。”拓跋禹从容冷静如同置身局外,他镇定分析道:“从今往后,在下以身为质,绝不离开帝姬半步。还请帝姬留他们一命,危难之际我愿领兵为你驱使。” 不知不觉又到了一天快要掌灯的时候,日落西斜、光影变换,橘黄色的光斑不知何时悄然落入孟君轲瞳仁之上,这抹光亮刺激得她眼神震动,好半晌,她才一字一句道:“拓跋禹,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第24章 即便并未对两国行不利之事,但拓跋禹此举,极易让二人被冠以“通敌叛国”的名头,稍有不慎便是身名俱裂!更何况,将北魏将士引狼入室,让拓跋禹在南魏的领土上带兵,除非孟君轲疯了才能做出这种事! 这事实在太过荒唐,荒唐到孟君轲甚至忍不住讥笑出声:“二皇子,你是在拿我当傻子吗?” 拓跋禹脸上的伤口已然结痂,干涸的伤口和血迹更添一丝凌厉的美感。他似乎并不觉得自己的提议好笑,面容沉静道:“即便如此,帝姬也没有在第一时间拒绝我不是么?帝姬欲争皇储之位,却连这点勇气都没有么?” 闻言孟君轲只觉得可笑,即使南辰王对皇位虎视眈眈,她若争不过那便是她孟君轲没本事,内乱之事断没有通敌解决的道理!她愿与拓跋禹结盟,前提是凡事尽在自己运筹帷幄之中,拓跋禹一人为她所用尚可控制,但她若真将北魏战俘们扯进来,那便真是引狼入室了! 知她不信,拓跋禹倒也不强求,他退让道:“三十日,帝姬只需留我北魏将士们性命三十日。期限之内我定叫擅作主张的回纥颜给你个说法,届时北魏前来求和,帝姬不若留着这些战俘换取更大的利益。” 孟君轲紧绷的眉眼柔和少许,她不禁嗤笑道:“北魏主动求和?你倒是自信,不如多担心担心自己的小命吧。据说你们北魏朝臣们如今分成了两派,一派吵吵嚷嚷要相助大魏复国;另一派么,啧,站在你皇兄身后,主张要重治你和这些降兵的罪行。若是北魏胆敢闹事,我父皇定第一个杀了你祭旗。” “在下的性命不值钱,便不劳殿下费……”话还没说完,拓跋禹眼睁睁瞧着孟君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起他的手腕“咔”“咔”拧了两下,速度之快他甚至都没来得及感到疼痛。 孟君轲挑眉,“就是脱臼了而已,给你接回去了。你自己处理下,明日一早还要赶路。”如此做派,虽然没有明面上答应,实际便已是应允这三十日之期的意思了。 拓跋禹本以为自己还要费一番口舌才能说服她,却没想到她如此信任自己。只不过……手腕处的疼痛后知后觉蔓延至四肢百骸,他忍不住在心中暗暗抽气:这真是个祖宗。 第二日,孟君轲与孔师郑重道别。当她和拓跋禹一同行至天韵阁边界时,郑瑜已然在此处等候多时了,身侧则是整整齐齐列了三驾马车。 见二人前来,郑瑜立刻推开刚刚还你侬我侬的面首,向前一步,清清嗓子指着第一辆珠光宝气的马车谄媚介绍道:“大人请看,紫檀木身、玄铁车轮、丝绸垫椅、彩宝内嵌,仅有奢华如此方能彰显大人您的身份。” 孟君轲:“……” 好得很,坐在里头就是被山匪拦路的活靶子。 然后郑大小姐跳到第二辆奇形怪状、仿佛随时要自爆的马车前,继续献宝道:“这驾乃由我亲自设计,采用当今世上绝无仅有的先进技艺,牺牲所有美感只为最大幅度防震,坐在里头就算是地龙来了都感受不到!” 孟君轲:“……” 第一次见到丑到如此极致的马车,这很难评价。 最后郑瑜跑到第三辆看似朴素的马车前,压着嗓子神神秘秘道:“这驾才是我压箱底的宝贝,虽然从外部看上去稍显低调逊色,但里面可是大有乾坤。”说着,她悄悄拎起车帘一个角让孟君轲看清内部玄机,继而挤眉弄眼道:“您瞧瞧,这铁链是用上等精铁铸造而成,焊死在侧壁上,无论如何都挣不脱!还有上方这个莲花形状的台子,是用来固定蜡烛的,等蜡烛融化了,就会从这些莲孔内接连滴落,滴在皮肤上不至于烧但仍会有灼烧之感……而且最妙的是,这驾空间最大,安排三四个面首同行都不成问题。四周隔板设计,只要将这板子呐,咔哒一关,嘿嘿,就算是喊破喉咙外头都听不见喽!” 孟君轲:“……” 别说别说,还真别说,这个看起来确实不错…… 幽幽看了眼她疯狂闪烁的神情,拓跋禹面无表情道:“不准选第三个。” 听了这话郑瑜哪里还能忍,她立刻撑着腰狐假虎威道:“我们大人还没说话,有你什么插嘴的余地。”然后换回谄媚的面孔继续狗腿道:“大人,您属意哪一驾?” 孟君轲张口道:“本座觉得还是这第……”就在这关键时刻,不知为何她下意识看了眼拓跋禹的表情,然后骤然清醒:“选个屁!都给我骑马!”差点儿被郑瑜带沟里去了,若是慢慢悠悠坐马车还怎么赶得上同大军会和? 得到这样的回复,郑瑜很是失望。但她还是依言吩咐下人牵了四匹千里驹过来。 还没来得及感到欣慰,孟君轲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为何要四匹马?” 然后她就瞧见郑瑜深情款款拉起面首的手,“月儿他离不开我的!此去一行三万里,我又怎舍得月儿独守空房?” 月儿将半个身子依偎在郑瑜怀里,闻言泪光闪烁,一副感动至极的模样。 “这月儿……你是非带不可吗?” 闻言,郑瑜立刻大惊失色道:“大人此言何意?” 那月儿也“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开始哭天喊地苦苦哀求,仿佛孟君轲是什么棒打鸳鸯的恶婆婆。 孟君轲神情呆滞了一瞬,突然想起之前一个传言,说是孔师有个外孙女惊才绝艳,设计出的机关无人能及,但此女太过荒淫无道,曾扬言男子便是她的灵感源泉,每纳一房面首入府,她便能设计出一样天下仅有的机关。 第25章 要是不让什么月儿星儿的跟着她,孟君轲还真怕她灵感枯竭、江郎才尽。 揉了下发痛的眉心,孟君轲摆了摆手妥协道:“罢了,那你就带着吧。” 得到首肯,郑瑜顿时容光焕发,扶起月儿催促道:“还不快谢大人!” 含羞带怯地看了孟君轲一眼,那月儿娇滴滴道:“多谢大人。” 拓跋禹先是面无表情看了月儿一眼,继而又面无表情看了孟君轲一眼,最后面无表情冷冰冰道:“大人倒是怜香惜玉得紧。” 孟君轲:“……” 自己是为什么要带拓跋禹来天韵阁,又是为什么非要带郑瑜一起上路来着? 对于接下来的行程,她莫名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第12章 背刺 出了颍州城门便是一片广袤无垠的农田,不好容易到了人烟稀少的地方,四匹千里神驹天性得到释放,个个如同箭矢般疾驰而出,红褐色鬃毛迎风飘逸好不威风。 即便冷风猎猎,但孟君轲只觉得无数清冽气息吸入肺腑,宝马飞驰颇有种天地广阔任我遨游的快活。她一马当先,拓跋禹则相伴左右,后头是穷追不舍的郑瑜和月儿。 日照高头,积雪快要化净,几乎掩藏不住泥泞下蓬勃欲出的青苗花苞。几人一路南行,景色只会愈发盎然。 风驰电掣之时,孟君轲和拓跋禹尚且有心情将四周美景尽收眼底。但郑瑜可没空游览这大好河山,她被颠得七荤八素,一忍再忍也忍不过一炷香的时间,终于受不住开口唤道:“大人~大~人~~您慢些~~~” 这声音断断续续,千回百转宛若叫魂,孟君轲被她叫得头皮发麻,下意识双腿用力一夹,胯下骏马瞬间冲出好几米远,离郑瑜更远了些。 就在她刚刚松了口气时,只听“哎呦”一声,原来是郑瑜情急之下想要伸手去够孟君轲,却不小心松开了缰绳,然后被马儿彻底颠簸下去,摔了个狗啃泥。 那月儿吓得花容失色,着急忙慌赶到郑瑜身旁,连连尖叫却就是不肯下马扶一下她。 孟君轲观察了两秒,最终还是认命地叹了口气,生无可恋地掉头回去,行至身侧环住她的腰一个用力往自己怀里带。 郑瑜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等回过神时,她已经安稳落座于马背,心脏仍在砰砰乱跳,身后紧贴着的是难以忽视的两座巨峰。不知为何,她的脸颊不争气地悄悄红了些。 无暇顾及郑瑜在想什么,孟君轲的嘱托堪称冷漠:“坐稳,走了。” 两人同乘一匹马继续奔驰前行,原先那匹马没了负重,无人驱使也自发行至最前方充当领队挡去流风股股,孟君轲眼中爱惜不已,只觉得这真是匹有灵性的好马,想来要不是被郑瑜给叫烦了,也不至于将她给甩下来。 就这样又是行了一炷香的时间,郑瑜好似适应了这种颠簸,她逐渐恢复自己的话痨属性,先是赞叹了一番:“大人真乃神勇无比,片刻之间就将这烈驹驯得服服帖帖。” 见孟君轲懒得理她,她东张西望了一会儿,先是与月儿眉目传情,然后又将目光锁定在拓跋禹身上。好半晌,忍不住同孟君轲咬耳朵道:“他这么大的个子,真的一点儿不中用啊?” 孟君轲:“……” 不想搭话,并在心中暗暗腹诽孔师怎地生出一个如此话多的外孙女。 这郑瑜前几日忙着查案时倒还像个正经人,一旦没了头顶利剑,浑身上下都写满了“不靠谱”三个大字。 但郑瑜却误以为是风太大孟君轲没听清,于是她深吸一口气,扯着嗓子气沉丹田声若洪钟喊道:“我是说,他真的硬不起来吗?” 中气十足的几个字回荡在天地间,这下不仅孟君轲被震得耳朵疼,就连最前方的马儿都忍不住从鼻孔里喷了几口气,然后加速向前与他们拉开一段距离。 拓跋禹凉凉瞥了郑瑜一眼,对着孟君轲皮笑肉不笑道:“除了当面编排,原来大人背地里还喜好嚼舌根啊。” 孟君轲:“啊?” 不是,这事儿和她有什么干系啊!真是六月飞雪、窦娥喊冤啊! 知晓自己闯了祸,郑瑜悻悻闭嘴。然而,仅安静了不到半炷香的时间,她又蠢蠢欲动起来。 为防她再扯出什么惊世言论,孟君轲先下手为强,提问道:“这月儿好像就是你我初见那天陪在你身边的人?” 郑瑜迷茫:“啊?那是棠儿啊!” 孟君轲不禁沉默了一瞬,委婉道:“……那他们看起来还真像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毕竟都是些矫揉做作的美丽废物。 郑瑜洋洋得意道:“那是自然!我这人向来忠贞,只钟情于一类人。当棠儿春儿月儿星儿站在一起,有时候我都分不清谁是谁呢!” 孟君轲:“?” 不是,怎么还真有叫星儿的啊! 她忍不住发出灵魂质问:“这几人你自己都分不清,又为何独独带了月儿相伴?” 郑瑜羞赧一笑:“实不相瞒,这月儿乃是我昨日才纳进府里的。” 孟君轲难以理解,但孟君轲大为震撼——昨日新收的男宠,今早就搁那儿哭天喊地难舍难分了? 郑瑜继续解释道:“昨日得知要远行,我怕小倌馆里的艳儿绿儿长时间见不到我会难过,便连忙赶去亲自与他们道别。谁曾想天命使然,让我遇到了月儿!他因体弱多病被那嗜赌如命的爹卖了进来,却坚贞不屈宁死也只做个清倌!他忠贞不渝的品质就如同那莹润无暇的皎皎明月……” 第26章 好一副声泪俱下、感人肺腑的言论,但孟君轲并未表态,反而同拓跋禹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 但郑瑜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许是回忆起昨日的甜蜜,她忍不住左右扭动,甚至伸着脖子往后注目,只为能和月儿含情脉脉眉来眼去。 一忍再忍,孟君轲终于还是忍不住幽幽道:“你像是一只蛆。”真想现在就给她扔下马去。 抬首看了眼日头,孟君轲勒紧缰绳让马儿停下,果断示意道:“正午休息,简单用些干粮。”说罢便迫不及待搂住郑瑜的腰,然后毫不留情将她丢下马去。 郑瑜默默从地上爬起来,疑惑道:“那些干粮不是给我们防身用的吗?”那糜饼硬如烙铁,自幼金贵长大的郑大小姐怎么也没想到这居然是用来吃的,毕竟她临出发前特意将糜饼塞在胸前,万一有人暗算还能抵挡箭雨一二。 在得到“糜饼只能用来吃”的肯定答复后,她不死心道:“往前十里地便是镇子,咱们可以找家酒楼……” 孟君轲冷漠无情打断道:“一刻钟时间,吃完继续赶路。” 希望彻底破灭,郑瑜只得咬着手帕在月儿怀中嘤嘤哭泣。 月儿一面伸手拍着后背哄她,另一只手还能腾出空来将糜饼掰成碎片,在水中泡软后亲自递到郑瑜嘴边,温柔道:“张嘴,啊~” 刚刚还嫌三道四的郑瑜立刻乖巧张嘴,一脸甜蜜幸福地与月儿深情对望。 月儿也很是享受其中,双眸之中皆是依恋:“只要能与小姐长相厮守,即便是吃糠野菜,月儿也甘之如饴。” “月儿~” “小姐~” “月儿!” “小姐!” “月儿,我屁股痛,你帮我揉揉~” “小姐,你想让月儿用哪里揉~” 孟君轲:“……呃。” 她眼睛里好像混进了什么脏东西。 拓跋禹:“……嗯。” 他耳朵里好像传入了什么脏东西。 孟君轲和拓跋禹皆暗自痛心疾首:可恨!为何我不是那眼瞎耳聋之人。 从未觉得一刻钟时间如此漫长,吃完半个糜饼后,孟君轲迫不及待起身,还顺手将拓跋禹手上剩的小半块糜饼夺过,粗暴地塞进他口中,通知道:“行了,你也已经吃完了,赶紧起身上路。” 拓跋禹知晓反抗无用,唯有默默灌了口水,确保那块饼不会卡在嗓子眼后,继而翻身上马。 那厢郑瑜和月儿正在执手相看泪眼,仿佛即将经历什么生离死别,却被孟君轲毫不留情打断:“别,大可不必如此。我不想做这个棒打鸳鸯的恶人,你俩同乘一匹就行。” 说罢扬长而去,拓跋禹紧随其后。两人瞬间便跑没了影,丝毫不顾郑瑜二人能否跟得上来。 但好在月儿尚有几分骑术在,没一会儿便追上。 四匹神驹列队而行,仿佛不知疲倦般一日千里,从正午跑至夕阳,从麦田跑至林间,直到最后一丝光亮沉入地低,四人恰巧行至一处山脚。 拓跋禹提议道:“便在此处歇息一宿吧,山上野兽猛禽四伏,夜里翻山越岭太过危险。” 四人找了处水源,并生起篝火。孟君轲准备去猎个野味,却被拓跋禹拦住了,“我和月公子去就好,你们在此处简单歇息下。” 这提议乍看起来很合理,以前护送老弱妇孺行军,这种活儿都是男丁在做。但月儿闻言却花容失色,紧紧扯着郑瑜的衣袖不愿松手,“小姐,月儿怕……” 郑瑜一脸为难看向孟君轲:“大人,你看我这爱宠他柔弱不能自理……” 闻言,孟君轲挑眉,答应得无比爽快:“好呀,那他留下,你代替他去。” 郑瑜立刻收回覆在月儿手背上的手,坐直身子清清嗓子道:“月儿,凡事总有第一步,我相信你能行的!”说着她还攥紧拳头,一面偷偷瞥向拓跋禹,一面小声给他打气:“别人的面首甚至硬不起来,如此身残志坚都还能去打猎,你肯定比他更强!” 两个男人离开还没有一刻钟时间,郑瑜各种长吁短叹:“唉,我的月儿如此温柔良善,连一条鱼都不敢杀,就算是蚊虫他都会选择放生,要是遇上鬣狗蟒蛇该怎么办……” 孟君轲凉凉看她一眼:“担心?担心你去找他呗。” 郑瑜立刻眼观鼻鼻观心,不再说话了。 孟君轲忍不住嗤笑一声,拿起一根木棍拨了拨火堆中的树皮,状似无意提醒道:“以后离那个月儿远一些。” 郑瑜犹疑不定了半晌,期期艾艾开口问道:“大人您是看上了月儿,还是、还是看上了我?”说完立刻低下头去,脸颊通红,好一副娇羞的模样。 强行忍住将手中木棍掷向郑瑜的冲动,孟君轲木着脸道:“让你离他远点儿就远点儿,小心一会儿被他捅了我都来不及救你。” 郑瑜此人虽然荒唐,但浑身仅有的三个优点便可保她一辈子荣华富贵:一是才华横溢,二是无条件听外祖父的话,三是求生欲极强。 来之前,孔师千叮咛万嘱咐她一定要唯孟君轲马首是瞻,并且敏锐的直觉告诉她——旁人不重要,接下来想要安稳无虞地活下去,紧紧跟住孟君轲就行了。 是以当月儿回来后,她果真稍稍保持了一丝距离。 拓跋禹左手提溜着一只山鸡,右手拎着一只兔子,怀里还揣了几个野果,俨然一副满载而归的模样;至于月儿,他则衣角被划破了几缕,发丝乱了些许,脸上还添了数不清的灰尘,双手空空如也环抱自己,一副受了惊吓的瑟缩模样。 第27章 干脆利落地处理好毛皮,拓跋禹一边烤着山禽,一边主动称赞道:“方才运气不佳碰到了十指粗的蟒蛇,我甚至未能及时察觉,幸亏月公子躲闪及时才没有受伤。” 说完,他和孟君轲的目光在空中短暂对视了下,两人心中各有思量。 月儿笑得勉强,“运气好罢了,正巧脚下打滑摔了一跤,只是可惜小姐送我的衣袍被划烂了。” 许是觉得没能猎来东西面上无光,接下来月儿很是勤快。虽说碰到活物还是会吓到吱哇乱喊、尖叫连连,但他主动去取水喂马,将几个外壳坚硬的果子敲碎,甚至掌心泛红、指甲断裂也没有一丝一毫怨言。 只是,当他将处理好的果肉递到孟君轲面前,却被拓跋禹给拦住了,“请月公子自重,我家大人只能吃我手里的东西。” 彼时孟君轲正在喝水,闻言忍不住呛了几声,好半晌才压下,然后一本正经附和道:“你且放心,纵使仙人之姿在我这里也只是胭脂俗粉。我的心中只有禹儿,也只愿让禹儿伴己左右。” 拓跋禹微微勾起嘴角,看向她的眼神却没有任何一丝缠绵悱恻,冷冰冰传递着信号:随便演演得了,见好就收。 月儿只得将东西递给郑瑜,郑瑜下意识想去接,突然想起孟君轲的嘱托,只好讪讪笑道:“月儿的手如此细嫩好看,怎能用来干此等粗活儿。你且自己吃便好,不用管我。” 如此鸡飞狗跳赶了几天路,与大军的距离越来越近,孟君轲算了算,不出三两日便能同大军会和。 风尘仆仆在马背上颠了几天,就连孟君轲都难掩疲态,郑瑜更是到了看到马就屁股痛的地步。 今夜不巧又是露宿在外,四人简单用了些吃食,以黄土为铺、星辰为褥,伴随着树叶时不时发出的沙沙声,便沉沉入睡。 日转星移,气温逐渐下降。到了后半夜,向来温良无害的月儿顶着寒意阵阵突然睁开双眸,眼底清明一片。 发觉剩下三人呼吸绵长,他手指微动,从怀中摸出一把匕首,然后便朝孟君轲左胸口狠狠刺去! 第13章 挡刀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 眼瞧着那匕首快要没入孟君轲的胸口,月儿嘴角得意的笑容尚未勾起,下一秒便凝固在脸上——孟君轲紧紧握住了他的手腕,让他不能前进分毫。 而与此同时,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从背后死死扼住了他的咽喉——是拓跋禹。 胜局既定,对于抵在自己胸前的匕首,孟君轲毫不在意,甚至还有闲情逸致笑道:“终于忍不住了?一个因体弱多病被卖进花楼的小倌,不仅擅马术,甚至还能带着郑瑜追赶上全速行进的我们。月公子,下次做戏记得要做全套呐。” 拓跋禹亦冷冷补充道:“这几日打猎,无论遇到何等珍禽猛兽,你都能恰如其分地避开,顶多受些避人耳目的小伤,当真是凑巧得紧。” 眼见事情败露,男人冷哼一笑,目光中透露出几分狠辣与决绝,他不管不顾掏出怀中之物狠狠掷于地面,孟君轲与拓跋禹也反应极快,一人拔出长刀将东西劈碎打落到远处,另一人反手夺下匕首然后毫不留情插进他的胸口。 但为时已晚,一束信号弹于几人头顶绽放,在寂静无光的夜晚显得极为耀眼——原来这月儿根本没想着以一己之力能够伤了他俩,先前丢出去的东西也只是吸引二人的障眼法,他以性命为赌注,只为放出这枚信号! 而刚刚被孟君轲砍成两半的东西,也散发出刺鼻的气体,想来又是什么阴毒之物。 阴沉地看向男人,孟君轲知道是自己轻敌了——之所以一直与这月儿虚与委蛇,一是不清楚他到底是冲着谁来的,二是托大想搞清楚幕后之人是谁。但此刻两人行踪彻底被这月儿暴露出去,只怕很快便会有源源不断的杀手袭来,届时即便是孟君轲和拓跋禹也不敢托大。 闹出如此大的动静,郑瑜终于从呼呼大睡中悠悠转醒。看见躺在血泊中的男人,她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语道:“月儿……是月儿?” 没空同她解释过多,孟君轲与拓跋禹对视一眼,两人一个将地上的男子拖到马背上绑紧,另一个人将剩下三匹马牵来,并将仍在恍惚中的郑瑜扔到马背上。 掏出怀中玉牌塞进郑瑜手中,孟君轲条理清晰嘱咐道:“这些人不是冲你来的,一会儿我们三个往东走,若是有杀手追来,看到地上的血迹和马蹄印迹,只会以为是月儿追着我们一路向东。所以你往反方向走,走到一半便将马放生,找一处地方躲起来!等两日后见机去最近的湖州,找到陈氏典当行,将这块玉牌给掌柜的看,让他护送你回都城!听懂了没!” 仅仅迷茫了一瞬,强烈的危机感与求生欲瞬间让郑瑜变得清醒无比,她没有任何一句质疑,更是全然不曾犹豫,将玉牌塞进怀中,又从袖中掏出几个自己特制的火药丸交由孟君轲手中,难得郑重道:“帝姬,我们都城见!” 这是郑瑜第一次叫她帝姬,孟君轲知晓她话中深意,然而无需多言,只是冲她洒脱一笑,然后狠狠拍向马屁股,这匹千里神驹便驮着郑瑜疾驰而去。 不再拖延时间,孟君轲和拓跋禹带着一个死人和三匹骏马,立刻朝反方向行进。 鲜血染红了马的鬃毛,腥臭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只跑了一刻钟,孟君轲便觉得头脑有些发晕,想来是原先吸入体内的气体在作祟。 第28章 跑出一段距离后,月儿已不再流血,马儿身上的血迹也逐渐干涸。拓跋禹便驱使这匹马往另一个方向而去——届时若敌人追到这里,看到马蹄印分往两个方向,说不定会分散成两波人去追,这样他们的压力也会小上许多。 尽管将能做的一切都做了,但他们还是低估了对手的实力——在天还没有亮的时候,第一波杀手已然赶至。 若是平常,这些人仅孟君轲仅凭一人便能抵抗。但那气体威力实在太大,她感觉自己越发力不从心,不得不将背后交给拓跋禹。 两人背靠而立,为自己也为对方抵挡着源源不断的敌人,劈、砍、刺、挑……无数次挥舞着手中兵器,直到利刃发卷,拓跋禹感觉到双臂越发疲软,仿佛不再属于自己。 终于,敌人瞅准机会用力一挑,他手中长剑便彻底飞手而出;另一个蒙面男子刺向他的膝盖,拓跋禹一时不敌单腿跪在了地上。 始终留有一丝注意力在他这边,是以拓跋禹刚一跪下,孟君轲就感受到了。但她面前战局焦灼无比,根本抽不身来相助。电光火石之间,她突然想起郑瑜给的火药丸,想也不想便凭感觉悉数扔向脑后,她甚至没有看清背后是几个人,也不知这些火药丸会落在谁身上、有多大的威力,那一刻她只知道一件事——拓跋禹现在是她的人,除了自己谁都不准动他! 仅一瞬间,整片森林亮如白昼,下一秒众人才听到“轰轰轰——”的爆炸声,拓跋禹身前的敌人尽数被炸飞。 他咽下喉咙中的血腥味,随手拾起面前最近的一把兵器,强撑着受伤的腿转身去帮孟君轲。他知道,今天晚上,唯有他们两个勠力同心,方有最大的存活几率,任凭哪一个人单打独斗都撑不长久。 两人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杀光所有敌人,就在最后一个敌人倒下时,一缕鱼肚白划破了无边黑夜——天,终于要亮了。 此时此刻,孟君轲连指尖都是疼的,她脱力地瘫软在地,却被拓跋禹强行拽了起来:“不要躺着!如此激烈打斗后就立刻躺下,你身子会受不住的!” 大口大口喘着气,孟君轲第一次打心眼里佩服这个男人——这是她见过耐力最强之人。 如今确实不是放松之际,强打起精神扶着拓跋禹的手站立起来。环顾一周,却发现马儿早没了踪影,估计是被之前的爆炸声给吓跑了。 两人互相搀扶着,踉踉跄跄继续前行,终于找到一处隐蔽的洞穴。耗净最后一丝体力搬来几块石头堵在洞口,孟君轲再也支撑不住,随便找了个地方躺下,眼皮控制不住便要粘连在一起。 拓跋禹的身体亦快要达到极限,但他还是尽量稳重道:“你先睡,两个时辰后我叫醒你,咱们轮班值守。” 连句道谢都来不及说,孟君轲便合上眼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她仿佛失去了所有知觉和警惕,直到耳边传来丁零当啷的响声,她还如梦似醒仿佛活在另一个世界。 意识到不对后,孟君轲的意识疯狂挣扎,耳边若有若无似乎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她这才逼着自己重新睁开双眼——但她醒得太晚了,睁开眼的那一刻,锋利的剑芒已然快要抵进她的咽喉!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拓跋禹徒手抓住了剑刃!滚烫的血液喷涌而出,瞬间便溅了孟君轲满脸! 没时间犹豫,孟君轲凭借本能翻身一滚,摸出自己的长刀与找到此处的这个杀手近身缠斗。 拓跋禹本就伤痕累累,又苦撑许久得不到休息,虽然只有一位杀手,但他也处于败局之势。如今孟君轲加入战局,形式立刻逆转! 但那杀手发现刺杀受阻,动作越发很辣,拓跋禹在他身侧瞧得分明——这人居然要用长剑刺穿自己的腹部,进而刺伤正位于自己身体正后方的孟君轲! 如此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招式实在难以预料,眼见孟君轲将要避无可避,拓跋禹调动起浑身所有力气想要拉扯住那个杀手。 但他自身已是强弩之末,无法控制好力道,那杀手身体被拽得一个侧偏,随即直直朝他倒来,拓跋禹却无论如何都避不开了。 下一秒,锋利的长剑直直穿透了杀手和拓跋禹的身体,待长剑被拔出,两个人瞬间支撑不住直直倒了下去。 几乎是刹那,汹涌的血液便染红了地面,拓跋禹躺在血泊中,面色比之前被关在水牢中还要苍白,仿佛已经彻底没了生机。 原本剧烈的心跳霎时间停滞,孟君轲脑中嗡鸣一片。 第14章 相依 几丝光亮从石缝中射入昏暗的洞口,却驱不散孟君轲眼中的茫然。 ——刚刚……是拓跋禹救了自己吗?一个敌国之将,却对自己以身相护、舍命来救? 可是就在前几日,她还在思忖要不要杀了他永绝后患。只不过,此时此刻当她看到拓跋禹面无血色地躺在地上,截然相反的念头却全然占据了她的大脑——他不能死!他必须给她要活下去! 这事着实超越了孟君轲的理解范围,但此刻情形危急容不得她细细思考。快速检查了下他的伤口,虽伤在要害处,却并非正中其上,并非没有存活的可能! 如今条件有限,她便毫不犹豫解开衣襟,用力撕下柔软的贴身亵衣,再一层层缠绕在他的伤口处。 可即便如此,拓跋禹的体温依旧在迅速下降,如果再这样下去,他会因为失温而活活冻死在这里! 第29章 孟君轲颤抖着手将那杀手扒了个精光,本只想借他衣物一用,却未曾想还在袖口处摸出来一个火折子!她快速归拢了些树皮枝杈,以一缕布料为引,勉强点燃出一个火堆。 她将扒下的衣物平铺在地上,轻手轻脚横抱起拓跋禹小心翼翼让他躺于此处,然后只着亵衣将他搂在自己怀中——即使被他冰雕似的体温冻得浑身一个哆嗦,孟君轲却仍然执拗地贴紧他全身,还用自己脱下来的外衫覆于两人身上。 如此过了半刻钟,拓跋禹体温依旧没有回暖的迹象,孟君轲咬牙拉起他的手掌探入自己温度最高的胸口取暖,又将脸埋在他的左胸处,静静听着他的心跳,同时也用侧脸温暖着这处迸发浑身血液的地方。 不知是哪步起了作用,拓跋禹的体温逐渐有回暖的迹象。听着他微弱但不间歇的心跳,孟君轲精神逐渐松懈,竟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噼里啪啦的火堆不断跳跃,焰苗越来越小,直到只剩下星星点点的红色,不知不觉又到了夜晚——深夜冷寒,拓跋禹能否挨过这个夜晚都是个未知数。 许是外部温度骤降,手掌的暖融与脚底的寒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拓跋禹竟挣扎着睁开了眼。 逐渐适应黑暗后,借着火堆最后一丝光亮,他终于看清了面前之人,同时也意识到两人身躯相覆、发丝缠绕,而自己手下则是温暖柔和的玉肌——拓跋禹瞳孔骤缩,第一反应不是羞赧,而是抗拒与恐惧! 望着她微微敞开的领口与几乎白到发光的肌肤,他应激到几欲干呕,脑中翻江倒海乱成一团,幼时的噩梦控制不住一幅幅浮现。拼尽浑身力气,他也只能控制着自己的身体往后寸余,却因力量不支再度昏了过去。 纷繁破碎的梦境扎得他浑身上下鲜血淋漓,他又一次回到了那个令人绝望的灰败的冬季。 “啪!”一巴掌狠狠扇在稚嫩的幼童脸上,丹蔻长甲在他脸上划下一道血肉模糊的痕迹。 “给我瞪大眼睛好好看着你那个贱人亲娘!”北魏皇后命人狠狠桎梏住拓跋禹的头颅一动不动只能朝着床榻的方向。 床上是几具交缠的身体,明明是寒冬腊月,那几人却不知寒冷般裸露着身子。尤其是娘亲,那个平日里会温柔摸他头的娘亲,此刻如同发情的野狗一样,不知羞耻地痴缠着几个低贱的马夫,细腻的皮肤颤动,动作间宛若白浪滚滚。 “看清楚了没有小野种!”皇后狂笑着,神情状似癫狂,“一个南魏的狐狸精,离了男人就活不下去的骚货,凭什么能生下男孩儿来抢我协儿的风头!” 拓跋禹双目赤红,他很想大喊:不是这样的!他娘亲是这世上最知书达理的女子,她虽身负一半南魏的血脉,却出生于北魏,是土生土长的北魏人。尽管自小受尽了冷眼,她也只会轻轻摸着他的头教诲说北魏南魏的子民原先都是一家人,普通百姓之间本就该其乐融融而非被血海深仇桎梏。娘亲也并非什么狐狸精,分明是父王色丨欲昏心强迫了她!今日更是皇后强迫她吃下什么奇怪的东西,娘亲才会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 可是拓跋禹喊不出来,他口中被塞着棉布,四肢被几个做惯了粗活的婆子死死按住。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幼小的他显得如此弱小无力。 那一刻,他竟无比希望父王醒来——即使父王从未善待过他们母子二人,但最起码父王没生病的时候,皇后不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折辱他们! 半月前父王病倒,那时娘亲甚至松了一口气,因为她不用再费心去应付那个残暴昏庸的君主。可谁也没想到,大王这次竟病得如此重,十余日都无法起身。 就在今日,皇后找来了巫蛊大人,他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意有所指大王此患乃是居心叵测的狐狸精招致,并且话里话外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暗示这些都是南魏的阴谋。 小小的拓跋禹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下一秒,娘亲还是赤着身子被丢在雪地里。 皇后立于高台之上冷眼看着这个敌人,露出一抹残忍的笑容:“来人,依照巫蛊大人所言之法,同类相残方能解此祸乱!将笼门打开!” 装着无数野狐的牢笼被彻底释放,那些饥肠辘辘饿到眼睛发绿的狐狸如饿狼般扑向地上的女人,白玉般的肌肤几乎在瞬间就被啃得鲜血淋淋。 拓跋禹在一旁目眦欲裂,也不知他如此小的年龄哪儿来的力气,竟然挣脱了几个孔武有力的粗使婆子,疯狂扑向自己娘亲的方向。 他的指甲是昨日娘亲刚刚给修剪过的,如今浑身上下最尖利的部位或许便是牙齿了。他死死护住娘亲的头颅,疯狗一样咬向周圈野狐的脖颈——但那些野狐饿得前胸贴后背,又哪里会放过眼前这块肥肉。 很快,拓跋禹的身上同样变得血肉模糊。 掌事婆子硬着头皮向皇后劝诫道:“那个狐狸精也就罢了,死不足惜。可二皇……”生怕“皇子”两个字会刺激到皇后,她连忙避去隐晦道:“毕竟是大王的血脉,等大王身醒,怕是会怪罪。” 阴恻恻盯着掌事婆子看了半晌,皇后笑得瘆人:“说得对,那你去把他救回来。” 闻言,掌事婆子咬着牙,不顾多如蝗虫的野狐撕咬,忍耐着浑身痛楚,上前一掌将拓跋禹劈晕——得罪了皇后日后或许会不好过,可他日皇帝若是发现皇室血脉遭此劫难却无人忠心护主,那他们这些在场的贱奴怕是都会被立刻处死! 第30章 拓跋禹倒下的前一秒,他目光空洞没有看向任何一个人,而是直直望向灰败的天空。 下雪了。 雪花美得如此动人心魄,晶莹剔透仿佛不受这世间任何的苦难与龃龉影响。 一片堪称完美的六角雪花在空中自由自在跳着轻扬的舞,飘飘荡荡跌落在拓跋禹的眼睫。 他舍不得闭眼,生怕这片雪花就此融化。可世事便是如此无力,后脑传来的剧痛让他不得不眼前一黑。 ——“南魏狐狸精”死了,死状惨烈几乎只剩下一副骨头架子,而这副架子也很快被大雪埋没。皇后不准旁人前去收尸,但奇异的是,待大雪融化,这残骸却凭空消失了。皇后对外的说辞是,灾祸已除,狐狸精本就是妖祸,自然随着雨雪消失殆尽。 但更奇异的莫过于,王上的身体居然真的一日日转好,不久竟能起身下床了。 得知事情经过,他也只是不甚在意地摆摆手:“哪儿有什么妖狐灾祸,本王真龙护身,这才使逢凶化吉、病邪褪去罢了。” 仿佛死去的只是路边随便的一只猫狗。 对于皇后,他也只是不咸不淡提点了句:“你那日行事太过张扬了些。” 然后便轻轻揭过此事再也不提。 生活一切照旧,下人们也在私底下议论纷纷,说二皇子真是个冷心冷情养不熟的白眼狼,自己娘亲死了就跟个没事人似的。 对此拓跋禹从不辩解,好像早就将那日的事抛之脑后。只是他从此再也见不得狐狸,也见不得女子锦衣之下的白嫩肌肤。 痛苦的回忆让拓跋禹睡得极不安稳,他体温逐渐升高,直到将孟君轲烫醒。 她起身摸了摸这人的额头,心中暗道糟糕——在这种荒郊野岭的地方发了热毒,可是会要人命的! 几乎两日滴水未进,他嘴唇皲裂起皮得不成样子,此刻莫说是昂贵的药材,即便是寻常人家的面水都没有!饥肠辘辘地生着病,孟君轲真怕他一命呜呼过去。 眼见他面色愈发不正常,孟君轲干脆心一横,拾起长刀划破左手手腕,鲜红的血液渗出。她右手捏住拓跋禹的下颌迫使他张开嘴,同时左手将自己的手腕抵了上去。 沙场征战多年,不知多少次身逢绝境,拓跋禹都是凭借着坚定的信念绝处逢生。即便仍处于昏迷之中,但强烈的求生意志还是驱使着他下意识吸吮起来。直到孟君轲伤口结痂、血液干涸,他甚至还用舌头痴缠上去想要更多,牙齿无意识用力想要咬住不放她走。 即使用的力气不大,孟君轲还是“嘶”了一声,强行将手腕收回,骂道:“属狗啊你!” 一滴血珠弥留在他的唇峰,孟君轲看得眼馋——她也两日滴水未进了,可她总不能再给自己划一刀,自己喝自己的血吧? 至于那个杀手,他们自幼都不知道是吃什么长大的,他的血孟君轲嫌脏。 她向来是个恣意妄行的主,几乎只犹豫了片刻,就顺从心意低头去舔他的唇,舌头一卷便将那滴血卷进口腔。 只不过这滴血实在杯水车薪,孟君轲还是干渴得紧。她眼神直勾勾看着拓跋禹艳丽的唇,好半晌才恋恋不舍地移开目光。 第15章 得救 在暗无天日的洞穴里浑噩度日,孟君轲几乎快要对时间失去概念。 更糟糕的是,山上气温低冷,她也得了热毒之症。 踉踉跄跄从洞口抓了把不知多久未化的积雪,她一边随手抓起一把贴在额头上给自己降温,一边用冰冷的手掌给拓跋禹降温。 实在饿极了就往嘴里塞口白雪,自己咽下去一部分,剩下的含热了就对着拓跋禹的唇给他渡下去。 热毒最严重的时候,孟君轲意识都有些恍惚。每当这时候,她就掐着拓跋禹的脖子恶狠狠威胁: “拓跋禹!我费了这么大功夫救你,你要是敢死在我前头,我就敢奸尸!” “拓跋禹!整天装什么贞节烈夫,现在全身上下不还是被我摸了一个遍儿!你就死了也该立个贞节牌坊!” “拓跋禹!你要是真死了,我就把你丢出去喂狼!若是被人发现咱俩死同穴,还不知道后世会在话本子里怎么编排呢!” 可回应她的永远只有黑暗与寂静,直到最后,她恶狠狠的威胁变成喃喃的低语:“拓跋禹,如果我们俩都能活着走出这里,我就认真考虑你结盟的建议,好不好?” 不知又是过了多长时间,就在孟君轲以为那些杀手已经放弃搜寻这片区域、准备出去寻些必需的食水时,外头却突兀响起纷杂的脚步声,甚至还有人搬开了堵在洞口的一块巨石。 孟君轲霎时浑身紧绷,悄无声息握紧自己的佩刀,藏匿于暗处。 一个脚步虚浮的陌生男子进入,她快如魅影闪现在这人身后,刀刃架在他的脖子上以作挟持。那人只觉得脖颈处一凉,呆怔了一秒才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立刻朝外大声示警喊道:“别进来!有埋伏!” 孟君轲眉眼一凌,手上动作愈发凶狠,冷冷威胁道:“噤声!再喊就杀了你!说!你们是谁派来的?” 那男子吓得两腿战战,似是没想到此一行竟会如此凶险,颤抖着嗓音道:“我、我是陈氏典当行的伙计……”说着,还颤颤巍巍从怀中掏出木牌给她看。 陈氏典当行……听到这个名字,孟君轲眉眼微松,但还是没有全然放松警惕,“外头一共有几个人?你想活命的话,就让你们掌柜的来同我交涉!” 第31章 那男子瞬间鬼哭狼嚎,求爷爷告奶奶让同伴们赶紧唤掌柜前来。本以为要僵持好一会儿,却没想到那掌柜也亲自随行。 孟君轲挟持人质隐于暗处,那人看不清洞内形式,只得温言道:“这位高人,可是我家伙计不小心惹了您的清净?实在抱歉,若您愿结个善缘将他放出来,在下以陈氏典当行掌柜的身份作为担保,必会重金酬谢。” 听到那妇人熟悉的声音孟君轲已然信了大半,她扬声道:“可是陈玉兰?还请将玉牌拿与我一瞻!” 听到里面传来的声音,陈玉兰猛然抬头,她喃喃道:“殿下,可是殿下?”然后骤然惊醒般手忙脚乱从怀中掏出两个玉牌,毕恭毕敬递了过去。 孟君轲借着洞外微弱的光亮仔细端详片刻,确认是自己给郑瑜的那块玉牌以及陈玉兰自己的玉牌,这才彻底放下心来,松开那伙计径直向外走去。 断水断食几日,只能靠着洞口的积雪果腹,如今她的身子已快到强弩之末,却仍是撑起一个笑容唤道:“陈姨。” 陈玉兰发觉孟君轲全须全尾站在自己面前,几乎喜极而泣:“殿下!真的是殿下!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这感情不是作假,她早年丧夫独自一人拉扯着陈瑾长大,却因姿容清丽遭亡夫兄伯欺辱。若非机缘巧合之下被孟君轲所救,她早已带着女儿投了湖去!后来孟君轲给了她典当行这个营生,她便彻底自立门户摆脱了亡夫全家,还为陈瑾改了姓。这些年陈瑾跟随在孟君轲身边形影不离,她的生意也越做越大,陈氏典当行的生意从都城扩张到了周圈城池。 若非此段时间她恰巧在湖州铺子坐镇,得知消息后立刻派人前来搜救,她真不敢细想后果…… 孟君轲让她安排了几个手脚麻利的伙计速速将拓跋禹抬去医馆治疗,自己则与陈玉兰同乘一辆马车。 一直紧绷的精神彻底松懈,坐在温暖舒适的马车里,她很快便有了倦意。但为了不让陈姨担心,她还是强撑着精神随意起了个话题:“我这玉牌是郑瑜给你的吧?她人呢?怎么没同你一起前来寻我?” 说起这个,陈玉兰就满肚子气,她牢骚道:“我让她来,她死活不愿,说殿下让她去都城,那她就必须唯命是从在都城等您。”说着,她还小声嘀咕道:“她走的时候,甚至还将湖州铺子里姿容最丰的男伙计给我拐走了!要知道我这里有多少客官都是冲着他那张脸来的……” 孟君轲:“……” 很好,这郑瑜倒是一如既往活蹦乱跳心大的很,看来月儿一事并未让她对男人失去希望。 对此,孟君轲也不知该如何安慰陈姨,只得转移话题聊起了陈瑾。 幸而很快便到了医馆,在医师的嘱咐下,孟君轲静养了一日。以如今她这幅亏损的身体,躺个十天半月都不为过,但职责在身却容不得她这样休养——主将擅自抛下军队独行,这本就说不过去。若是直到大军到了都城,她这个主将还未赶到……那弹劾她的折子估计能堆满一整间屋。 掐指算了算时间,孟君轲决议无论如何明日一早也要启程,这样一路紧赶慢赶,估计能堪堪掐着时间在国都野郊与大军回合。 凝视着拓跋禹毫无清醒迹象的眉眼,孟君轲久久垂眸不语,直到夜深也迟迟不肯离去。陈玉兰见状,只得让人搬了一个软榻置于一旁。 陈玉兰想将灯熄灭,却被孟君轲淡声制止了:“留着吧,这样等他醒来,第一时间便能看到人。” 陈玉兰欲言又止了半晌,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任由她去了。 月亮越发低垂,孟君轲在距离拓跋禹不远处的软塌上睡得不太安稳。 同样不安的,还有拓跋禹。这几日他一直在鬼门关外徘徊,自己仿佛回到了幼时最弱小、最无助的时候,回到了大皇子将他推入湖中的那个冬天,回到了在沙场上为国征战却遭人陷害的绝境…… 可当他每每濒死的时刻,都有一个人将他从鬼门关里拉回来——有时是唇上温润的触感,有时是口腔里血腥味,有时是恶狠狠的威胁…… 尽管鬼门关那侧有无数双黑黢黢的手想要将他拉进去,可门外一直有个人在等他! 自生母死后孑然一身,父王从未正眼看过他,手足厌他如仇敌,皇后恨他欲生啖骨肉,将士们追随他只为求一身功名……可只有她会不计其烦地一遍遍唤他的名字,等他醒来。 就算是只为了同她说一句话,他也一定要醒来! 随着这个念头愈发坚定,那些黑黢黢的手不断消散,过往那些不幸的、悲痛的回忆也在瞬间凝固,随即碎裂成无数碎片彻底四散——终于,他睁开了双眼。 看到她毫不设防的睡颜,拓跋禹还恍惚以为仍在山洞中,直到周遭环境逐渐清晰,他才意识到如今两人已经安全了。 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孟君轲,直到体力不支再度睡去。睡前他脑中朦朦胧胧只有一个念头——这便是他亲自挑选的、强大而又可靠的唯一盟友。 翌日清晨,孟君轲继续守在床边,沉默不语注视着仍在昏睡中的拓跋禹。直到日头已然高斜,陈玉兰安排的侍卫前来催行,她又等待了片刻,最后将自己的玉牌塞进他衣襟内贴近胸口之处,“拓跋禹,我在都城等你。你要是敢不来,欠你的这条命可就不还了。”说罢,转身离去。 第32章 似是感受到了什么,拓跋禹眼睫不安地颤动,可过度透支的身躯让他无法立刻睁开双眼。 待他彻底醒来时已是晌午,在得知孟君轲已然离去这个消息后,他便不管不顾挣扎着要起身。 陈玉兰跟在身后焦急地喊:“诶,你现在这个身体可不能乱走动啊!” “我承诺过,无论如何绝不离开她半步。” 无论陈玉兰如何劝诫,他只有这一句话回复。更何况,算算时间北魏求和的使臣也快该到了,他必须在现场。 无奈之下,陈玉兰只得安排了一辆马车和随行护卫,便任由他去了。 一个两个都是倔驴,她在心中暗暗骂道。 正如孟君轲所预料的那般,她一路快马加鞭,赶到皇城郊外之时,大军已然在此恭候多时。若不是陈瑾和李武强行牵制,郭晖早就按捺不住进城觐见并顺道参一参她这个“玩忽职守”弃军而行的大将军。 如今孟君轲及时赶到,郭晖多少有些失望,一口气憋在胸口难以发泄。 左顾右盼,好不容易注意到孟君轲的随行里没有拓跋禹的身影,他佯装震怒道:“那拓跋贼子去哪儿了?!帝姬可别是被儿女情长洗了脑,将敌军将首白白放归!届时若百姓得知我南魏帝姬通敌叛国,那定会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见他一副吹胡子瞪眼的跳脚模样,孟君轲挑了挑眉,不咸不淡道:“你说那个拓跋禹?他啊,不太中用,精尽人亡了。” 郭晖面上出现了一瞬短暂的空白,就连八字胡都直溜了起来,磕磕巴巴道:“精、精尽……不是,就这么死了?” 毫不在意地耸了耸肩,孟君轲伸出自己左手腕上的那道疤痕给他看:“可不是嘛,性子还挺烈。为了尝个鲜,我还被他划了这么一道,就是没想到这么大的个子如此不中用。” 没羞没臊的话语让郭晖脸上青一道、白一道,他真想大骂这世上怎会有如此不知廉耻的女子! 但那道疤痕结痂不久,一时之间,就连陈瑾和李武都有些摸不清是真是假,惊疑不定地望着自家帝姬,寻思着要是真的该如何善后。 反倒是郭晖率先反应过来,却也讲不出什么令人信服的大道理,只能单方面梗着脖子道:“我不信!” “不信就对喽!”孟君轲笑眯眯补刀道:“傻子才会信。” 陈瑾、李武:“……” 感觉有被冒犯到。 一番插科打诨,郭晖差点儿忘了正事。他吹胡子瞪眼道:“军国大事,岂能容你如此儿戏!无论如何,这拓跋禹都是此次战役最为重要的战俘,容不得任何闪失!” 他声音越发洪亮,惹得周围将士们不禁议论纷纷,看向孟君轲的眼神中也多了几分质疑,犹疑大将军会不会色令智昏真的把人给放了。 见状,郭晖越发洋洋得意,“帝姬可别忘了,之前为了便于管束战俘,可是你自己立下的军令状,不管他是逃了还是死了,按律帝姬恐怕是要以命……” 他的慷慨陈词尚未说完,就被一道低沉的声音打断:“车骑将军暂且放宽心,就算有朝一日你逃到南魏或是死在北魏,我都会在你们大将军身侧。” 那一瞬,孟君轲只觉得浑身感官都敏锐了起来: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周遭议论声亦是嗡嗡作响,然而,那人的声音却在嘈杂的环境里无比清晰,直到淹没了其他所有声音。 只是几日没有听到这个声音罢了,孟君轲却恍如隔世,一时竟有些不敢转身。 第16章 回都 一时之间,众人有些摸不清楚状况——帝姬刚刚为何要同这拓跋禹分开行动?就真不怕这贼子伺机逃跑了吗? 不顾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拓跋禹一步步上前,最终于孟君轲身后站定,沉声道:“帝姬,我回来了。” 鼻尖闻到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孟君轲这才恍然初醒般转身,想要扒开他的衣襟去检查伤势,但顾虑到周遭明里暗里的无数双眼睛,她硬生生克制住了自己——如今两国关系敏感,还是不要让旁人得知拓跋禹受了重伤为好。 将担忧隐于眼底,孟君轲笑嘻嘻道:“怎么连个笑脸都没有?之前并非有意抛下你独行,可是又闹小脾气了?” 说着,她又故技重施横抱起拓跋禹,向一旁临时搭起的简易军帐走去。 见此,将士们也就哄笑着不再细究。 那军帐实在狭小,两个人进去后几乎没太有别的空间。因怕被旁人听去他们谈话,孟君轲凑得极近,几乎快要将脸埋在他颈窝。 她一面埋怨:“你不好好在湖州休养,非赶来做什么?”一面毫不客气地扒开他的衣襟,意图检查伤势。 很快,她的动作便被一双大手紧紧桎梏。 以为他又是在立什么贞节牌坊,孟君轲甚是无语,“你以为自己身上还有哪儿处是我没……” 话音戛然而止,温热的唇轻轻覆在了自己左手腕处。 拓跋禹低垂眼睫不去看她,只是自顾自低下头颅郑重而又虔诚地印下一个又一个吻,他仿佛在做什么神圣高洁之事,从伤疤的右侧缓慢细致地亲吻至左侧。高挺的鼻梁抵着她的肌肤,温热的鼻息喷洒在手腕上,引起阵阵战栗。 狭窄的空间越发显得密不透风,孟君轲一时之间竟有种难以呼吸的错觉。 直到最后一个吻落下,男人这才恍然惊醒般僵在原地——自己这是在做什么? 第33章 方才他的注意力全部都被她手上的疤痕所吸引,脑中控制不住想起昏迷时口腔里那股挥之不去的血腥味,以及自己感到快要撑不住时从喉管缓缓滑下的温热液体…… 他虽无法醒来,却在朦朦胧胧间也知道是她守在自己身边,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唤他名字,将他从鬼门关拉回来。 如今再看到这道已经结痂的伤疤,自己哪里还有不明白的——这道伤是为他而受。 可是,她身份尊贵至极,多的是前来营救的人,她大可以不管不顾将他这个累赘抛下,但她却为了救他,在光洁的手腕上划出一道蜿蜒的疤痕。 这样好看的一只手,就应该戴满金环玉镯,而不是被这样一道醒目的疤痕贯穿。 或许是鬼使神差,或许是情难自禁,但当拓跋禹反应过来之时,他已经控制不住自己将这道伤痕吻了个遍。 即便现在他浑身僵硬不敢去瞧她的表情,他也毫不后悔——这道疤痕是首次有人为他奋不顾身的证明,他……想要触碰。 但孟君轲可不知他心里的弯弯绕绕,毕竟莫说是手腕,整个南魏愿意跪伏在地上亲吻帝姬裙摆的儿郎都大有人在。只不过寻常男子若是不经允许便敢碰她,早就被她一刀抹了脖子;但拓跋禹如此行径,她竟也丝毫不反感。 是以孟君轲除了在刚开始有片刻的怔愣与不自在,很快便反应了过来,她捏起他的下巴,眯着眼质问道:“你刚刚在做什么?” 即便面对千军万马都泰然自若的拓跋禹,此刻竟有些手足无措,“对不住,我……” 孟君轲用食指和中指抵住他的嘴,凑上前去步步紧逼道:“我不要对不住,我要你明明白白地说出来,你刚刚……在做什么?” 但拓跋禹这厮却狡猾得很,对于这个话题他选择避而不谈,“你刚刚似乎想要查验我的伤势?” 居然和自己玩起了这一套,孟君轲心中暗暗想着日后该如何找他算账,不过这一次他身负重任还愿意千里迢迢赶来,就先放过他,要不然她还真不好同三军交代。 只不过嘴上还是要挖苦下他,孟君轲不咸不淡暼了他一眼道:“既然你如此急不可耐让我看你的身子,那我便看看好了。” 说罢,灵巧的双手撩起他衣衫下摆,露出半截精壮的腰身。本来这处伤口已经有了愈合的迹象,但他不要命般一路从湖州疾驰而来,贯穿腹部的那道伤口再度开裂,鲜血氤氲而出,染红了缠绕其上的棉布。 孟君轲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是上前解开这块被血渍浸透了的棉布,掏出自己随身携带的那块,认认真真为他重新包扎。末了,她也学着拓跋禹的样子,隔着棉布轻轻印下一吻,毕竟这伤是为她而受。 本意是为了“投桃报李”,但孟君轲靠得如此近,难免注意到棉布下方有几根虬扎显眼的青筋一路向下延伸,便忍不住伸手去碰…… 劲壮的腰身倏然紧绷,肌肉纹理越发明显,拓跋禹呼吸骤然急促,承受不住般将她的头按进自己怀里,隐忍道:“你不要太过分……” 没想到他竟然如此敏感,但孟君轲没空嘲笑这个,只是瞪大双眼震惊道:“这触感……你的胸居然这样大?!” 这质疑之声清晰可闻,李武立刻在帐外干咳两声,提醒道:“大将军,陛下那边派人来催,咱们该启程了。” 孟君轲“啧”了一声,不情不愿出来,翻身上马一气呵成,然后又朝拓跋禹伸出手,示意两人同乘一匹。 拓跋禹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顺着她的力道上马,只是没有全然顺着她的意思坐在前侧,而是坐在她身后将她拥在怀中。 伸手想要去碰缰绳,却被孟君轲毫不留情打掉,“搂紧我的腰。” 心中微微叹了口气,拓跋禹便也不纠结此事。 行至队伍前列,孟君轲高声道:“将士们!帝恩浩荡!随我一同班师回朝!庆功领赏!” 说是班师回朝,其实仅有小部分将领能够进入皇城,绝大部分将士只能驻扎在郊外。但这并不妨碍高涨的士气,留在城外的将士们思索着今年能拿几锭赏钱,进城的将领们则被人头攒动的百姓们夹道欢迎。 将领们个个挺直腰身,骑着高头大马意气风发。只是快要靠近宫门之外的时候,他们的将领却马蹄方向一转,朝另一个地方去了。 陈瑾急得在后面大喊:“帝姬!进城后理应先拜见陛下!” 孟君轲早已想好了说辞:“如此仪容不整恐冒犯了天颜,我简单梳洗下便速速归来!” 这说法倒也没错,她的帝姬府紧挨着皇宫,去换身行头花不了多少时间。但扯什么“仪容不整”就有些欲盖弥彰了,她什么样子父君母后没见过?不过就是想先暂后奏将拓跋禹安置在自己府内,让他好生休养罢了。 知晓父君母后思女心切,仅一刻钟时间,孟君轲便又归于宫门。 陈瑾向来耿直,她先是想当然恍然大悟道:“那拓跋贼子被您关进府内地牢了?”继而又疑惑道:“帝姬这是梳洗过了吗?我看怎么还是穿着之前……” “咳咳!”李武立刻打断这个没有眼色的同僚,补救道:“殿下果真比之前显得精神多了!咱们快些进去吧!” 石阶绵长,宫殿巍峨。众人浩浩荡荡拜见天子,满朝文武亦恭候于此为功臣们接风洗尘。 第34章 天子嘉奖了几句,就在大家都以为接下来便是例行的论功行赏环节时,南辰王却上前一步,大义凛然道:“陛下!今晨既已收到北魏的议和书,臣下以为,还是应当先议明应对之法再行封赏之事。”然后他又向孟君轲行了个平礼,“国事当前,想来帝姬亦是那顾全大局之人,不会目光短浅到于一时斤斤计较些赏赐俗物。” 这话说得有趣,若是南魏北魏自此交好、亲如一家,难不成还要将俘虏了北魏皇子的孟君轲拉去北魏负荆请罪吗? 一听这话,陈瑾便急了——这南辰王说的如此冠冕堂皇,不就是想拖延帝姬执掌军权的时间! 在此之前孟君轲从未踏足过军中,魏国此役算是她第一次带兵打仗,即便是这次任命,都是皇帝陛下力排众议才让帝姬有机会领军。此次大捷,本能够顺理成章加封军衔,自此才算是帝姬真正踏入军中的第一步。果不其然,那南辰王立刻便坐不住了,定会想尽一切法子削弱帝姬在军中的地位。 不同于陈瑾的焦急,孟君轲满不在乎地挑了挑眉——这拓跋禹是怎么做到的?竟真让北魏前来求和了?看来他在北魏朝中倒也没有她想得那般弱势。 似是不满孟君轲的轻视,南辰王上前一步紧紧追问道:“若是两国和谈,那拓跋二皇子便是最重要的人质。听说这一路来帝姬对其多有折辱,敢问一句,如今那位拓跋二皇子又在何处?” 面对堂兄的步步紧逼,孟君轲反倒是有些神游天际——拓跋禹在何处?想来如今已经在她的寝宫内躺下了? 她亲手俘获的战鹰,自然是要私藏于床榻之边日夜打磨调教才是。 第17章 同宿 年逾半百的天子端坐在高位上沉默不语,南辰王却对着帝姬殿下步步紧逼。如此剑拔弩张的氛围,满朝文武都缩着头像个鹌鹑般大气都不敢出一个。 “堂兄,”孟君轲全然不被这氛围影响,甚至笑眯眯道:“烦请离我远一些,你脸上褶子太多了,我不喜欢。”单论态度倒是客气有礼得很。 这言论说是毫不留情都不为过,但在场大臣们愣是没有一个露出惊愕的表情——毕竟他们这位帝姬,从小就是如此恣意妄行的性子,无论什么场合只要她想,便一定能闹得天翻地覆。莫说是一个小小的南辰王,就算是面对九五之尊,还不是说翻脸的时候就翻脸? 南辰王被这回复噎了一下,竟也忍不住被她的思路带着走——自己脸上褶子多吗?这不该啊,他今年三十出头,正值壮年才是!昨夜小妾还娇呼他雄风不减当年呢! 就在南辰王这一愣神的功夫,一道清雅的声音不疾不徐响起:“臣下斗胆进言,望陛下能够先行封赏三军。将士们抛洒热血为国征战,乃是保家卫国的忠勇义士!莫说是今日北魏前来求和,即便是他日北魏大军压境要求交出首将,也该按照先来后到论功行赏!出兵征讨乃是君王的决定,将士们为君效忠那便该赏,若非如此岂不寒了将士们的心,日后还有谁能抱着一腔热血为君尽忠?” 他声音清冽却掷地有声,一时之间殿内鸦雀无声。只不过众人并非被他说服,而是都在暗自心惊:这新晋的刑部侍郎跟着瞎凑什么热闹啊!那南辰王和帝姬两个都不是好相与的,人家神仙打架,他顾清竹一个凡人非眼巴巴掺和进去,但凡得罪哪个都够他喝一壶的了!不仅如此,这厮话里话外竟开始指责起帝王来了,胆子也忒大! 就连孟君轲都忍不住侧目——嗯?朝中何时多了这样一位身如柏松的俊秀儿郎?且瞧他身着靛青云纹袍,如此年轻就身居从三品,想来又是哪家的世家子弟吧,自己看他确实也有几分面善。 一直沉默的天子终于表态:“南辰王与顾爱卿都言之有理。君轲,不若你先说说,那北魏的二皇子如今在何处了?” 面对天子的敲打,孟君轲丝毫不怵,流畅道:“父君有所不知,那拓跋禹驰骋沙场多年绝非浪得虚名!如此人物,寻常牢笼和狱卒根本禁锢不了他,这样重要的战俘,自然是要安置在我帝姬府方能安心!” 这理由……虽说有些牵强,但面上勉强还能说得过去。天子向南辰王安抚道:“孟策,如此你便可安心了吧?那二皇子如今正全须全尾地待在帝姬府呢,想来不会影响和谈之事。” 南辰王为难道:“陛下,这实在于理不合啊!” “于理不合?”孟君轲眉眼一挑,有恃无恐得很,“那拓跋禹能同我过招百余式都不显疲态,那堂兄倒是说说,将他关押到何处最为合适?” 此话一出,大家就都闭嘴了。 南魏朝堂上有条不成文的共识:只论战力,帝姬乃是板上钉钉的魁首。 这事儿细说甚至可以追溯到帝姬抓周时:据说小帝姬在一众胭脂水粉、金银针线中爬了半晌也没挑出自己喜欢的物什,最后干脆一股脑将这些东西全部从桌上扫落,然后爬到御前侍卫总管的方向,一把薅住了他的腰间佩刀。 彼时年轻的天子怔愣了下,随即哈哈大笑道:“好好好!巾帼不让须眉!她喜欢什么,以后便让她去学什么!朕的女儿,无需拘着性子!” 三岁话都还没说利索呢,帝姬便已开始习刀,她吃得了苦又极有天分,十三岁时所有武学师傅便都不愿再教她了——因为他们已教无可教。 第35章 帝姬十七岁生辰宴时,天子一时兴起,命她与一众将军和御前侍卫比武,结果十人同上都不是她的对手。直到那时,朝臣们大多还在心中腹诽不屑:一堆五大三粗、征战多年的大将军,还能打不过一个女娃娃?这拍马屁拍得他们自己脸上都不害臊吗? 这误会一直延续了两年,直到帝姬随陛下微服私巡时惊遇一批乱臣贼子,那贼子们有备而来,将护卫们乃至御前侍卫总管都杀得一干二净,帝姬却只凭一己之力成功护住了陛下,此事在朝堂上引起了不小的震动,众人才开始正视帝姬的实力。 是以百姓及军中普通将士们或许不知,但此刻能够立于殿内、处于南魏权力中心的这群人却心知肚明:论单打独斗,在场所有武将都不是她的对手。 那拓跋禹既然能同帝姬过上百余招都不显疲态,除非像对待死囚一样将他关押起来方才稳妥,但凡他想生事,想要牵制住他都是件有难度的事情——但如今和谈一事形势不明,将人死死关押起来恐怕不是上上之策。 环顾一周,孟君轲用目光锁住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二位大人可有人愿意接手关押拓跋禹一事?” 那拓跋禹又不是普通犯人,如今就是个烫手山芋,傻子才上赶着接手!闻言,刑部尚书立刻表态:“任凭帝姬安置便是。” 大理寺卿也立刻附和:“我国帝姬接待他国皇子,与法与礼都没什么可指摘的。” 得到预料之中的回复,孟君轲满意地收回目光,向孟策扯出一个温和有礼的笑容,“南辰王可还有其他意见?” 事已至此,孟策恨恨瞥了眼置身事外的两位同僚,只能假装大度道:“事关国事,还望帝姬能够暂且收敛下自己的性子,莫要同那位二皇子有了龃龉。” 孟君轲就爱看他这副假惺惺却又不得不为她让步的样子,于是乘胜追击道:“那封赏一事……” 话尚未说完,却被天子打断了:“北魏求和使团不日便将抵达都城,便先如孟策所言,封赏一事和谈后再议。” 这下不仅满朝文武,就连孟君轲都愣住了——父君向来宠她,凡是自己所求,从来就没有得不到的。今日又是为何站在南辰王那边?总不能自己出征这段时日,遭小人离间,父君觉得传位女子终是不妥,于是决定传位给自己唯一的侄子了? 直到下了朝,孟君轲都百思不得其解,但她越想越生气,跑到皇后寝宫激昂状诉了一番,待听到外人通传“陛下驾到”时,却又果断一溜烟跑了,连打个照面都不愿。 皇后看着她风似的背影直摇头,无奈笑道:“陛下,君轲这是在同你置气呢!” 对此,天子只是淡淡道:“随她去,她也该长大了。” 风尘仆仆一路,回到帝姬府后孟君轲终于腾出精力来沐浴更衣,好不容易洗去一身疲惫心情稍缓,但当她行至自己的寝居,顿时更加生气了——金斑这软骨头居然亲昵地趴在拓跋禹脚下,要多乖顺有多乖顺! 平日里孟君轲最爱驯养珍禽猛兽,之前打猎时偶遇一只金钱豹,见它身形流畅、毛发油亮,她一下便来了兴致,耗费数日捉捕并亲力亲为驯服,见这野豹通身金灿、斑纹清晰遂起名“金斑”。但金斑领地意识极强,平日里凶残得很,不仅咬跑了孟君轲豢养的两只老虎,轻易还不准他人近身,除了在孟君轲面前它还有几分温驯,在别人面前都是一副野性未除的龇牙咧嘴模样。 但如今短短一日不到,他就顺从信任地躺在拓跋禹脚边,就差当条狗露出肚皮任人玩弄了,这让孟君轲如何能不气! 她上前一巴掌拍在金斑圆润的屁股上,恨铁不成钢道:“你个没骨气的!” 但孟君轲心里也清楚不能全然怪它,野兽的直觉向来最是准确,谁的武力最强、威胁最大,它们一下便能辨别出来。 “帝姬就不要指桑骂槐了,”话至一半,拓跋禹忍不住咳嗽了几声,然后继续调侃道:“如今我可是南魏最为金贵的人质,帝姬可要对我好一些。” 见他咳嗽,孟君轲立刻将旁的事抛之脑后,关切道:“医师来给你瞧过了么?如何了?” “无、咳咳、无碍,医师已给开了药,好生休养便是。” 闻言孟君轲心中稍定,“既如此,今日便早些歇息吧。”说完便开始解外衫的衣带。 怔愣了一下,见势不对拓跋禹立刻起身按住她宽衣解带的手,不可置信道:“你也宿在此处?” “这是我的寝居,我不住在这里,难不成跑外头园子里躺下?”孟君轲一脸奇怪地望向他,接着恍然大悟道:“难不成你想睡我的床?”她甚至相当好脾气道:“倒也并非不可,你近来身子骨柔弱,是该休息得好些。” 屋内原本摆着一张金丝楠木床和同样式软塌,但那软塌对于拓跋禹来说实在太小,她便吩咐管事临时添了一张床在寝居内,但临时拿来凑数的这张床自然比不得她自己的。 拓跋禹霎时无言,好半天才委婉艰涩道:“你我宿在同一间屋,终是不妥。” 孟君轲有些不耐烦,“你如今这副病恹恹的模样,我还能对你做些什么不成?再说了,金斑不也宿于此处?它都没有嫌三道四,怎么就你事情这样多?” 拓跋禹:“……” 不知为何,每每对上孟君轲,他都无力反驳。 第36章 根本不给他再次抗议的机会,孟君轲迅速将烛火熄灭,顺道还扯下了自己的床幔,俨然一副准备休息的模样。 余光瞥到拓跋禹穿戴严实地坐在塌上,孟君轲还在心中微哂:他真该在头顶立个贞节牌坊。 见主人准备休憩,金斑谄媚地跑到孟君轲脚下,却被主人嫌弃地一脚踢开,“你不是喜欢那拓跋禹喜欢得紧,还来找我作甚。” 金斑不懂死皮赖脸的道理,只得委屈地趴回拓跋禹脚下,于是瞬间收获了主人的一记眼刀,“行啊你!我看你干脆直接认贼作父得了!” 拓跋禹:“?” 她这脾气,怎么又撒到自己头上来了? 拓跋禹和豹子面面相觑半晌,最后唯有选择安静宿下,生怕不知何时又触了她的霉头。 然而,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孟君轲睡着没多久便又被金斑给折腾醒,平日里金斑绝对没有这个胆子,但此时此刻体型庞大的花豹却咬着她的袖口一直往拓跋禹的方向拉,喉咙还咕噜咕噜呜咽着显得很是焦急。 金斑向来通人性,孟君轲几乎瞬间就明白过来——拓跋禹出事了! 上前摸了摸男人的额头,果不其然,他又发起了高烧。 如此反复高烧,严重时甚至可以要人命!心知此事拖不得,孟君轲立刻唤陈瑾去请御医。 今日值夜的御医已是年过花甲,腿脚不甚利索,陈瑾便一路将他扛着飞奔而来,老头被颠得头晕脑胀,“陈副官!快放老夫下来!呕……你一个女子扛着老夫实在于理不合呐!” “好的。”这人喊了一路,陈瑾一直装聋作哑,如今终于应下,下一秒便将他递到孟君轲面前。 老头扶着额头直喘气,恢复了好半天才终于看清面前是帝姬,还没来得及行礼,又被帝姬转了个圈按到拓跋禹面前。 老头敢怒不敢言,认真将拓跋禹全须全尾检查了个遍儿,踌躇半晌最终还是委婉道:“这位公子本就伤得严重,帝姬……最好还是克制些。” 孟君轲:“啊?” 她顺着御医谴责的目光看去,薄如蝉翼的紫色纱料映入眼帘,能看出是件品质上好、风情尽显的透视亵衣,而衣衫的主人赫然便是拓跋禹。 第18章 养花 烛火在屋内明明暗暗跃动着,孟君轲却只觉得面上无光得很——原来在帝姬府其他人眼中,自己便是如此一个犬马声色、不知节制的色魔吗?也不知他们从哪儿找来这些乱七八糟的衣裳。 她还道这拓跋禹为何睡觉都要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原来是这层缘由! 见她沉默不语,御医只当是帝姬默认了,医者仁心忍不住嘱咐道:“这位公子紧绷了数日,如今精神陡然放松,本就精血亏损、易染病邪,是以帝姬万万不可强行房事,平日里也该给他穿得舒适些。”偷偷瞥了眼帝姬一脸麻木的表情,他最后鼓着勇气说了一句:“这位公子身体底子甚好,只需半月休养便能继续如常侍奉帝姬。” “侍奉”两个字他说得无比隐晦,却又无比耐人寻味。 孟君轲真想对天发誓,她还不至于荒唐到去霸王硬上弓一个病人!但不知为何,所有人都坚信这位来自北魏的二皇子体格健硕,若非帝姬太过“勇猛”,他也不至于迟迟不见痊愈。 不过拓跋禹此次病情确实来势汹汹,流水般的药汤送来,他却连咽都咽不下去。孟君轲不信这个邪,亲自捏着他的下巴灌了半碗进去,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拓跋禹差点儿没把胆汁也呕出来。想说些什么安抚她自己没事,但他整个人昏昏沉沉,连睁开眼睛都成了一件需要力气的事情。 他拖着消瘦的病体,下巴愈发薄尖,面如纸色衬得睫毛浓密黑长,整个人比当初被关在水牢时还要虚弱,当真是我见犹怜。孟君轲不知该如何形容,但见他如此,自己心里反而痒痒麻麻的,好似很是怜惜,但又忍不住想将他一口吃掉。 这真是相当奇怪的一件事,以往他在战场上熠熠生辉的时候,自己只想折断他的翅膀驯服他;但现在当他虚弱无力地被关进自己寝宫,她又想将他捧在手心里好好照顾,就像精心饲养一朵名贵的花那样。 他真像一朵花啊——孟君轲在心底忍不住默默想道。 这真是奇怪,拓跋禹的诨名她也听过许多,好听一些的有“战鹰”“守护神”,不好听的有“瘟神”“煞神”,最近因为自己的缘故,他还多了个“以色侍人”的名头。但天底下这么多人,怎么就没人发现他像一朵花呢? “我想像养花那样养你。”孟君轲一面拨开他被冷汗浸透的发丝,一面自言自语努力捋顺自己的逻辑:“你当初奄奄一息,要不是我像浇灌鲜花那样喂你精血,你早就枯萎了。说你是我养的花,这又有什么错?”说到后面,她愈发理直气壮。 半梦半醒间,拓跋禹仿佛听到有人在自己耳边絮絮叨叨说他是自己养的花。而那个人仿佛真的将他当成较弱的鲜花在照顾,为他擦汗给他喂水。 原来,当一朵花就可以得到自己二十年都没有过的关心与爱意吗?朦胧间,他想要支起身子对她说:“那我愿意当你的花。”可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换来的唯有撕心裂肺的咳嗽。 但孟君轲总觉得这事哪里透着古怪,她略一思索,决定问问于“养花”一事经验颇丰的郑瑜。 第37章 郑瑜这厮实在命好,此一行拓跋禹几乎去了半条命,孟君轲也遭了不少罪,但人家郑大姑娘愣是连半根头发丝都没伤着,甚至顺道还拐了个小郎君一路同行。 别人叹她命好,她从来也只会乐呵呵道:“我自幼便是有福气的,算命师傅说我的命格并无什么特殊之处,只是简简单单顺遂一生罢了。” 听得让人直想打她。 然而今日她似乎运气不佳,在小倌馆内花天酒地了一宿才刚刚躺下,先是被小郎君捉奸捉了个现行,气得人家将满屋瓷器砸了个稀巴烂还扬言要同她分道扬镳,这还没缓口气呢,就又被孟君轲提溜起来,一双锐利的眸子紧紧盯着她,质问道:“你府里养花一样养了这样多的面首,为何还要拐走陈玉兰的伙计,是因为你觉得府里的‘花’太少了吗?” 顶着昏涨的脑袋,郑瑜小心翼翼打量着孟君轲的神情,试探道:“我错了?” 本意是想表现得诚恳些,岂料孟君轲闻言反而大怒:“你有何错?” “我、我……”这话可给郑瑜问懵了,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有何错,只好怯生生道:“那我没错?” 孟君轲继而追问道:“你又为何没错?” 郑瑜:“……” 那我到底是有错还是没错啊? 她继续打量着孟君轲的神情,突然灵光一闪,明白帝姬殿下这是想要纳面首进府了!聊起这个,她瞬间就有底气了,拍着胸脯道:“咱们……啊不,我是说自己当然没错!那些小郎君们整日里在外抛头露面,历经风吹雨打一辈子辛勤操劳,又有几个人愿意过这种劳苦日子?但我这人向来心善,最是看不得那些貌美的小郎君们受苦,只好将他们养在府内悉心照料——如此我得了一枝娇美的花朵,他们也有了一个温暖的家,这岂非美谈一件?要知这天底下又有几个女子能造得起比咱们府邸还大的金屋,老祖宗有言能者多劳,咱们的屋子更大更华丽,理应多侍养一些花朵为他们遮风避雨。” 得了肯定的回复,孟君轲便也不再纠结此事,她打量了下满屋狼藉,暼向郑瑜嫌弃道:“你以后少来这种地方。对了,之前分别时你赠我那火药丸甚是好用,你……” 郑瑜立刻头如捣蒜,谄媚道:“晓得晓得,如今那火药丸成本过高,在下近期一定加紧研制,争取早日能够大批量生产。” 孟君轲这才满意,如今她心情甚好,便琢磨着这是自己第一次养花,总该准备些什么才是。略一沉吟,她吩咐车夫:“去珍膳楼。” 珍膳楼的药膳乃是都城一绝,拓跋禹如今身子虚弱吃不了别的,就连流食都难以下咽,但自己亲自去为他买些药膳带来,他总该高兴些吃上几口吧? 嫌弃珍膳楼的药材不够上等,孟君轲甚至还派人从帝姬府的库存中拿了好些压箱底的稀缺货,亲自盯着庖厨煎熬。 往日她是最没耐性做这些事的,但一想到她金屋藏娇的花朵能够茁壮成长,孟君轲便觉得这事也没有那么枯燥了。 折腾两三个时辰,终于拎着热气腾腾的食盒从珍膳楼内出来。为防食物变凉,她让厨子在底下铺了暖石;嫌弃车辇过慢,孟君轲还决定快马加鞭亲自赶回帝姬府。 只是当她兴致冲冲准备前往寝殿时,却被李武拦下了:“帝姬,高公公正在前厅等着您。” 高公公乃是父皇身边最为信任的心腹,寻常事情根本轮不到他来通传。知晓事态严重,孟君轲甚至都忘记将手中食盒放下,便大步流星赶了过去。 高公公递给她一张信笺,只有一句话转述:“陛下命咱家通传,帝姬若是看管不住北魏这位皇子,大可以交由南辰王接手。” 孟君轲展开这张信笺速速通读,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命人送走高公公后,阴沉着一张脸一步步走向寝居。 浑浑噩噩数日,拓跋禹今日难得清醒了些,想来身子就快要好转了。他瞧见孟君轲拎着食盒朝自己走来,努力从床榻上支撑起半个身子,抑制住自己连绵不断的咳嗽,并且将喉咙间的血腥味咽下,这才攒出几分力气道:“怎么还带了吃食,今日我已用过……” 下一秒整个食盒连同滚烫的汤汁都一起砸在了他的身上,精心调制的药羹洒得到处都是。拓跋禹本就头晕耳鸣,这狠狠一砸,竟将他整个人重重抡倒在床上,污血忍不住一窝蜂涌向喉间,丝丝缕缕的腥红自嘴角流下。 但伤他的那个人,似乎尤觉得难以泄愤,又拽着他的领子将他整个人都拎了起来,“拓跋禹!我当真是鬼迷心窍,竟信了你的鬼话!” 见她如此暴怒,拓跋禹便知有些事情已被她知晓,遂也不再反驳解释些什么。 见他如此态度,孟君轲更是怒火中烧,将他狠狠按在地上。由于力道过大,拓跋禹腰腹的伤口再度撕裂,血水很快便浸透了外衣。 这伤明明是为孟君轲所受,但现下她只觉得可笑,手指用力戳向尤在冒血的那处,一边用力碾压,一边冷笑道:“这伤,不会也是逢场作戏演给我看的吧?” 额角冷汗连连,拓跋禹脸色煞白,痛到说不出话来,只能发出痛苦的闷哼声。 孟君轲此人向来爱憎分明,如今恨之欲其死,下手自然毫不留情。 剧烈的疼痛甚至给他眼中蒙上了一层水雾,拓跋禹忍不住想:自己现在若是能晕过去就好了。拼着最后一气力,他声若游丝道:“君轲,我痛……” 第38章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样做,但他还是这样做了,他痛了便想让她知晓。 一丝迷茫在孟君轲眼中划过,但下一秒,她还是选择拽着拓跋禹,像丢抹布一样将他丢在了屋外。 如今虽逐渐入春,但仍旧倒春寒得厉害。寻常人仅着薄衫在外头待上一日都受不住,更遑论一个奄奄一息的病人。 这些时日为了照顾他的身子,孟君轲寝居内的炭火烧得比寒冬腊月时还要旺,拓跋禹几乎都快要忘记寒冷的滋味。 但如今躺在冰冷的地上,寒风奚落地钻进他的领口,拓跋禹才意识到自己现在这副身子竟如此畏寒。 努力想要撑起身子,他却发觉自己连爬行的力气都没有。 只要她狠下心来不管他,或许今日自己真的会死在这里。 第19章 联姻 明明连着好几日都是大晴天,今夜却突然下起了倾盆大雨。噼里啪啦的雨水肆无忌惮地冲刷着世间万物,很快便在地上汇聚成汩汩水流。 没有孟君轲的首肯,帝姬府无人胆敢去管泡在雨地里的拓跋禹。唯有金斑执着地趴在他身侧,努力挡去一些风雨,但也一切也无济于事,很快拓跋禹腹部的伤口便被泡得发白。 孟君轲就这样坐在廊檐下静静看着他,看他生机逐渐流失,看他像花朵一样慢慢枯萎——不,他不配当她的花,这朵花自己不要了。 她站起身来,眉眼淡漠吩咐道:“去将他拖回来,随便找个厢房安置下。北魏求和使团今日便已抵达都城,在这个节骨眼,可不能让我们的人质死了。”说罢头也不回便转身离去。 翌日便是北魏使团首次拜见南魏天子的日子。天子为了彰显待客之礼,并非让使团于早朝觐见,而是邀请他们直接参加午宴。 多年来,两国从未有过大规模的正面摩擦,彼此间最大的冲突便是争夺魏国。此次为了表达和谈诚意,北魏甚至派出了他们的大皇子拓跋协——王后唯一的儿子,北魏板上钉钉的继承人。 到底是北方男儿,那拓跋协亦是身材高大,在一众朝臣中鹤立鸡群。 只不过这张脸多少同拓跋禹有几分相似,却又远不及拓跋禹丰神俊朗,是以孟君轲实在难以对他心生好感。 就在她这一个愣神的功夫,孟策已笑着迎了上去——毕竟昨日便是他迎接的使臣,两人也算是有几分相熟。 那拓跋大皇子本就声如洪钟,南辰王也是个聒噪的,两人代表各自国家旁若无人、你来我往地攀谈起来,动静瞬间便压过宴席的其他声音,一时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陈瑾扯住孟君轲的衣角,暗暗着急,“殿下!这风头都被孟策给出了!北魏来的是未来继承人,理应由您接见才是,和那南辰王又有什么关系啊?凭什么话语权都被他给抢了!” 孟君轲不置可否,双目冷淡地望向那两个男人。 众人静静地听着他们客套寒暄,直到皇帝与皇后姗姗来迟,大家才将注意力转移。 “都落座便是,不用如此拘谨。”天子笑着摆了摆手。 众人依次落座,拓跋协注意到自己对面坐了个女人,即便知晓那是南魏唯一的帝姬,但他还是有些不虞,扭头朝孟策问道:“南辰王,你怎地坐到后面去了?” 他作为北魏未来的继承人,同等位置上坐的自然也应该是掌权者。在北魏,兄弟共妻的现象很常见,侄子和儿子几乎没什么分别,因此在拓跋协心目中,南辰王才是顺理成章的南魏继承人。 他的声音清晰可闻,一时间南魏众朝臣尴尬至极,大气都不敢出一个,生怕惹得帝姬注意触了霉头。 果不其然,帝姬又哪里是个能吃下暗亏的人。孟君轲佯装讶异,对着拓跋协笑眯眯道:“大皇子难道不知道吗?皆因我这个人实在骁勇善战,将魏军还有北魏军打得落花流水、四下逃窜,父皇这才特许我坐在此处的。”其实根本没有此事,这个位置一直都是她的。 落座于末尾的顾清竹不禁莞尔一笑——她果真还是这个有仇必报的爽利性子,那北魏大皇子也真是不长眼竟敢惹她。 “君轲!”孟策呵斥了声,急忙上前对着拓跋协“打圆场”道:“堂妹自幼说话便直,性子来了全然不顾场合,还望大皇子不要在意。” 作为皇后唯一的儿子,拓跋协未成年时便被封了王,整个北魏都没有哪个王子待遇比得上他,是以他向来跋扈,与人交锋从不相让,“本王自然不会在意,只不过令妹这个性子还是要改改了。否则就怕那些有心之人编排,说是南魏帝姬逼死了蔡老。” 孟君轲面上闲适的笑意凝固了一瞬,她目光锐利地看向拓跋协,“你说什么?蔡老他怎么了?” “帝姬竟还不知晓吗?”拓跋协假装惊讶。北魏使团一行恰巧途径魏国,是以消息比远在南魏国都的孟君轲灵通了些。他继续字字诛心道:“蔡老被人发现时已然断了气,三尺白绫主动上吊而亡,想来是觉得自己受不了此等奇耻大辱吧。” 他虽未明说,但话里话外都指向孟君轲——任谁都知道,前些时日南魏大军压境,逼得魏国最德高望重的蔡老不得不率众臣投降,魏国小皇帝气得直骂蔡老是窃国贼子,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便是南魏的领军大将孟君轲。 这消息将孟君轲打得措手不及,她目露迷茫,一时间实在难以接受——她这一生佩服的人不多,蔡老算一个。那位老者在魏国地位超然,又是论著傍身受三国文人敬仰,是以有太多太多的法子在几国纷争中独善其身保祖上清名,但他却为了魏国千千万万的百姓们挺身而出。 第39章 他也确实做到了,三国交锋,魏国虽然全面溃败,百姓们却安居乐业一切如常。 下意识望向自己最信任的人,但居于高位的父皇却并未如往常那般宽慰她,只是默不作声。 难道,父皇也对她失望了吗? 就在这氛围凝固之时,坐在宴席末尾的刑部侍郎顾清竹却突然站立起来,他举着手中酒盏,目光清明、掷地有声道:“蔡公高义!爱民大义高于己名私欲,是以同帝姬为魏国百姓共谋福祉!如今魏国局势暂定,百姓免受战火纷扰,蔡公安心驾鹤西去,乃是为前国故主尽忠!如此忠义两全之辈,世上又有几人能效仿?我等应敬蔡公一杯!也敬帝姬一杯!” 南魏朝臣们这才如梦初醒,纷纷起身举杯,心中啧啧称奇——这顾清竹出身贫寒,却能稳居侍郎之位,果然还是有几分眼力见儿在的,原先的清高果然都是装出来的假象。 唯有孟策看着顾清竹暗暗蹙眉——这顾清竹两次为孟君轲解围,难不成是她的人?这万万不该啊!那刑部侍郎的性子又臭又硬,根本拉拢不来,自己无论怎么调查,结果都表明这就是个出身微寒、背无靠山的纯臣。陛下当初选他在这个位置上,不就是看中他这个绝不结党营私的秉性? 孟策此番猜测倒是没错,莫说什么顾清竹是孟君轲的党羽,孟君轲如今连这个刑部侍郎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但此时此刻,她的目光隔空与那双雅致的双眸对视,或许是因为他实在沉着宁静,她的心一下便跟着安定下来了,她读懂了他刚刚的那番话——蔡公之死,乃是为天下民生计深远后的慷慨赴义,那是文人义士终其一生都在追逐的最决绝而又壮烈的绚烂归宿。 明明相隔甚远,明明是第一次与他眼神交汇,但孟君轲偏生就看懂了他清澈眉目中所蕴藏的话语,他在说——帝姬,你无需自责,这不是你的错。 这一话题就此揭过,众人再次进入寒暄客套的阶段。 孟君轲依旧沉浸在蔡老的事情中久久不能回神,许是一时冲动,但她鬼使神差地拉着一旁倒酒的侍女耳语了些什么。 那侍女虽震惊,但还是不敢忤逆帝姬,借着换酒的机会出了大殿。片刻后归来,途经顾清竹时默不作声往他怀中丢了一个纸团。 顾清竹展开一看,上面只有一句话:“宴席结束,望亭相见。” 他虽面上不显,袖中五指却骤然紧握。 那厢寒暄环节已进入尾声,拓跋协终于找准时机进入正题,他含笑问道:“今日如此重要的日子,怎么不见我们北魏的二皇子出席?” 一时间,所有目光都聚集到了孟君轲身上。 暂且将涌动的心绪压下,孟君轲遥对着拓跋协举起手中酒樽,微微笑道:“说起此事,便是我要同大皇子请罪了,禹儿昨夜被我折腾得狠了些,如今怕是起不了身。” 这话中暗示与挑衅意味太过明显,一时之间北魏使者们只觉得面上无光。唯有孟君轲笑容依旧纯良——她句句桩桩皆是实情,是他们自己误解,就算是日后追究起来,也不好怪到她头上。 但奇异的是,拓跋协如此跋扈的性子,竟没有选择当场发怒,而是目光闪烁不知在想些什么。他神情不定地望着孟君轲,半晌,最终缓缓下定决心。 拓跋协起身来到大殿中央,单膝下跪、双手环胸,朝天子行了一个北魏最为郑重的晚辈礼:“陛下,协此番前来乃是为谋两国百年和平。除了带来北魏最为贵重的马匹、牛羊以示诚意,我国还有一事相求,望陛下允诺。” 天子并不表态,睥睨着这个年轻的异国王子,淡淡道:“说来听听。” 拓跋协将目光投向孟君轲,一改之前的不屑与尖锐,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热切道:“协愿以北魏最高规格之礼求娶帝姬,只愿从此以后两国世代姻亲,亲如一家!” 第20章 比武 “噗嗤”一声,是孟君轲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北魏的蛮人真是不识好歹,她的帝姬府邸建得怕是比他们北魏皇宫都要华丽,就算是北魏国君巴巴地将儿子送来入赘,她都要考虑一二,更遑论求娶她?真是好大的口气! 此时,使团里的其他使者也都焦急地向自家大皇子使眼色——这和来时说好的不一样啊!向来只有战败国送公主和亲的道理,若是两国联姻也该是北魏千里迢迢将公主送来才对!更何况人家南魏就这一个合靖帝姬,怎么可能送出来和亲! 但显然,大皇子并不这样想。 拓跋协此番行为,一方面是自持甚高,毕竟即便没有大皇子这个身份在,他身材高大鼻型高挺,本就是北魏姑娘们趋之若鹜的丈夫人选,在求偶这件事上向来无往不利;另一方面则是源于冲动,想当初拓跋禹被俘,一开始他还高兴得很,巴不得自己这个便宜弟弟这辈子都不要回来,但很快,他就发觉事情开始不对劲。 北魏皇后一族权势颇大,早些年在皇后和大皇子的打压下,说拓跋禹在夹缝中生存都不为过——因为拓跋协将精兵、粮草这些都牢牢掌控在自己手里,每每都是派他去一些以一当十的凶险战役,身陷囹圄、九死一生对于拓跋禹来说,简直就如同家常便饭。不仅如此,他还要分出精力提防拓跋协安插的奸细背刺。 在北魏处处皆为皇后党羽的环境中生存,即便拓跋禹再是战神转世、民间声望再高,单薄的个人力量在面对千军万马时终究无济于事。 第40章 是以被俘至南魏反倒成了他的脱身之计,助他名正言顺自北魏脱身不再受制于人——原先他手下的心腹们还有所顾忌,但如今首领不再受拓跋协调度,行事反倒是越发嚣张起来。直到这时拓跋协才反应过来,那拓跋禹向来用兵如神,每每都能力挽狂澜、绝处逢生,又怎么会被南魏初入战场的一个女娃娃给抓了!想来这都是他将计就计有意而为之! 尤其当听到孟君轲暗示她同拓跋禹关系匪浅时,拓跋协一时间更是警铃大作——若是真让拓跋禹借机拉拢了南魏帝姬壮大自身势力,那他和母后定会十分被动! 此一行,拓跋禹他一定要带回去,这个合靖帝姬也只能归他拓跋协! 望着他势在必得的眼神,皇帝夫妇二人心中不悦至极。皇后刚要发作,就被皇帝按住了手。皇帝朝她微微摇头暗示道:让君轲自己处理,她也该长大了。 果不其然,孟君轲从座位上起身,笑眯眯道:“大皇子,我听说你们北魏有个规矩。求娶时要先和姑娘的兄弟比试一场,赢了之后才能提亲?” “是有这个习俗没错,”拓跋协颔首,想当然道:“那在下便与南辰王比试一场……” “那可不行,”孟君轲不留情面打断,傲然挑衅道:“孟策太弱了。更何况我父皇就我一个女儿,他又不是我亲兄弟,你和他有什么好比的!倒不如直接同我比一场,你敢吗?” 关于孟君轲亲自俘虏了拓跋禹这件事,拓跋协也略有耳闻,但他现在坚信拓跋禹是故意输给孟君轲,所以根本没将孟君轲放在眼里。对于这个请求,他自然欣然应允:“那帝姬可要说话算话” 孟君轲拦住他,“大皇子且慢,你若是赢了这场比试,我跟你回北魏,那倘若要是我赢了呢?” “这……”拓跋协噎了一下,他还真的从未想过自己会输这个可能性,是以耐着性子道:“那依帝姬的意思又该如何?” “你赢了,我跟你走;我赢了,拓跋禹留在南魏任我处置。我南魏唯一的帝姬换你北魏众多皇子中的一个,这交易还算公平吧?” “好!”拓跋协想也不想便一口答应下来,反正又不是让他留在南魏,或者大不了将拓跋禹毒死,届时还能顺道嫁祸南魏。再者,他心中根本不相信孟君轲能赢。 倒是北魏使团们急得团团转——那可是亲手将二皇子俘虏的人啊!大皇子身手在同龄人中算是佼佼者不错,可他有哪次能打得过二皇子?他自己心中当真一点数都没有吗? 众人也没想到好好一个宴席,如今竟然是这个走向。天子看着自己唯一的女儿,淡淡提醒道:“合靖,见好就收。” 他这个女儿向来恣意妄为,一会儿要是三两招就把人家按在地上,或者下手太严重影响了两国邦交就有些得不偿失了。 皇帝对自己女儿很是自信,毕竟十三岁之后就没见过她输。 皇后心情也轻松得很,她笑着调侃道:“你们点到为止即可,要是弄坏了什么,就从合靖的私库里扣。” 孟君轲挑了挑眉,示意自己知晓了。侍者呈上两柄一模一样的宽刀,孟君轲示意拓跋协先选。 两人各自拿了一柄宽刀,孟君轲不经心地转着刀柄,散漫立于一旁似是在等对面出招。 拓跋协心中冷笑一声,暗道女娃娃懂了些花拳绣腿就觉得自己了不起,当真是井底之蛙。但他面上还是道:“得罪了!”然后欺身上前。 两人来来回回过了十招有余,拓跋协逐渐察觉出不对劲来——为何自己的刀刃无论劈向哪个方位,她总能恰到好处地格挡,力道多一份则嫌过、少一分则太弱。只有精通武学之人,才能知晓这种控制力究竟有多惊人! 收起轻视的心思,拓跋协手上力道不自觉使了八九分,但仍旧被孟君轲轻飘飘挡了回去。被捉弄的感觉令他恼羞成怒,最后一下拓跋协发了狠,浑身力气凝聚于臂膀,丝毫不顾情面朝孟君轲的肩膀侧劈下去! 孟君轲挑了挑眉,从单手握刀变为双手握刀,然后稳稳一挑——拓跋协手中的刀便飞了出去。 眼瞧着那刀直直插向北魏使者的方向,孟君轲毫不犹豫将自己手中宽刀掷出,精准地打飞那柄刀,避免了一场伤亡。 这一下引得众人连连惊呼,但每一声惊呼都仿佛踩在拓跋协那岌岌可危的自尊心上,他一时头脑发热,手指擒向孟君轲的脖颈。 这行为实在令人不耻,别人刚刚相助北魏使团免遭伤亡,他却趁机偷袭! 感受到他的小动作,孟君轲眼神微冷,手指握住他的手腕狠狠一掰,便发出一声清晰可闻的“咔嚓”。 剧痛传来,拓跋协也发了狠,长腿扫向对方下盘,却被孟君轲一个轻巧地翻身,勾住他的小腿将他绊倒在地,手脚并用将他死死压在地上。 拓跋协像一条被人扼住了七寸的蛇,惊怒间死命试图翻滚挣扎,但孟君轲力道大到他竟然全然动弹不了。 没有任何技巧,只是单凭力气,他竟然被一个甚至比自己还矮一头的女人桎梏住了! 孟君轲用看死鱼一样的眼神面无表情看着他,低下头来,用仅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在他耳边一字一句道:“向来都是男人摇尾乞怜只盼着本座能够多看一眼,这天底下还没有谁敢像你一样不自量力让本座上门。” 第41章 死死按住他不松手,孟君轲就是让他知道——无须兵器,无须身法巧劲,她想要压制他,用绝对的力量即可! “咳咳。”皇后干咳两声,提醒孟君轲不要闹得太难看,毕竟还有重要之事尚未商谈。 孟君轲见好就收,松开桎梏拓跋协的手,“得罪了!”继而又眉尾飞扬道:“依照约定,你们的二皇子归我了。” 拓跋协脸色铁青,给使团里的人使了个眼色——绝不能放任拓跋禹留在南魏丰满羽翼,此行自己前来就是为了亲自将他押解回去! 收到大皇子暗示,一位使者硬着头皮出列,妄图打哈哈道:“此次和谈,我北魏确实诚意十足。出发之前我们大王便有言,若是陛下和帝姬希望我国派出质子,北魏也一定会尽量满足。只不过二皇子年岁已大,委实不太适合留在他国为质……” 王上其实并未提及此事,但他子嗣众多,莫说派出一个未成年的王子为质,便是派出三五个不受宠的也并非难事。 孟君轲倒也不纠缠,意味深长道:“并非本座有意纠缠,只不过……啧,还是让你们二皇子自己前来亲自言明吧,看他愿不愿意跟你们一起回去。” 然后她便摆了摆手,让李武去“请”二皇子前来。 不得不说,拓跋禹身体底子真的极好,昨日被她这样一番折腾,寻常人只怕是去了半条命,可他倒好,除了看起来虚弱些,如今竟也没什么特殊的了。 拓跋禹向北魏天子行过见面礼之后,便孤零零伫立于大殿之上。宴席上并未准备他的席位,拓跋协与他关系不好自然不会主动相让,使团里的使臣们观望大皇子的脸色,也都有几分迟疑。 就连南魏的臣子们都不免有几分尴尬,殊不知他们的皇后娘娘正在同皇帝咬耳朵:“这竟是北魏的二皇子?那北魏老贼是怎么生出如此盘靓条顺的儿子!我说君轲怎么跟护眼珠子似的将他金屋藏娇起来,若是早上个二十年,我遇到此般绝色,也……” 余光瞥见皇帝越来越危险的眼神,皇后立刻息声,正襟危坐露出一个端庄贤淑的笑容,“二皇子便同帝姬坐在一处吧,这些时日想来你们也相熟了。” 她不懂也不关心什么军国大政,她只知道自己女儿无需拘着性子,更无需忍受世人眼光。君轲喜欢什么,她为人母亲的就会无条件支持。 皇后本意自然是好的,只是她不清楚如今孟君轲同拓跋禹已是势如水火。 听到母后的话,孟君轲不置可否。她当着所有人的面,拍了拍自己的大腿,似笑非笑轻佻道:“禹儿,来这里坐。” 仿佛面对的只是一个出入风尘、做小伏低的面首。 第21章 打脸 当着北魏使团的面,却像调戏小倌似的让人家皇子委身坐在自己腿上,委实有些不给面子。 是以拓跋禹用那双黑黢黢的眸子沉静地望着她,并不言语。 “怎么?禹儿还在气昨日的事情?”孟君轲挑了挑眉,语气蛮不在乎,仿佛昨日将人往死里作践的人不是她一般。 “行了!”一声怒喝打断这场闹剧,只是发言的并非天子,而是孟策,他朝北魏使团“打圆场”道:“帝姬平日里混迹市井之地惯了,性子向来如此,并无冒犯之意。大皇子也是许久未见胞弟,想来有许多体己话要聊,不如你们兄弟二人坐……” “不必了。”拓跋禹淡淡打断,径直走向孟君轲,他注视着孟君轲低声道:“昨日之事,待时机成熟我会给你一个解释和交待。” 孟君轲抬头望着他,皮笑肉不笑道:“是么。”也不表态行还是不行。 两人目光在空中胶着对峙,谁也不说话。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众人皆屏着大气不敢出声。 还是拓跋禹先撑不住,忍不住咳嗽了两声,不动声色捂住自己的腹部,因着病痛眼尾都有些发红。 虽然还是默不作声望着她,但孟君轲莫名觉察出几分可怜的意味。即便还是冷着脸,她的身子却鬼使神差地往旁边侧了侧,给拓跋禹留出一丝空间。 直到拓跋禹挨着她坐下,两人相距不到一寸,孟君轲才发觉哪里不太对劲,伸出手指轻佻地在他鼻尖上一刮,望着自己指尖那抹颜色,孟君轲忍不住挑了挑眉——他脸上竟然有妆。 想来是他原来的脸色实在吓人,为免节外生枝影响两国邦交,这才粉饰太平。 果不其然,他一坐下就忍不住将摇摇欲坠的大半个身子都依偎在孟君轲身上,外人看起来只觉得亲密非凡。但只有拓跋禹自己清楚,若是没了孟君轲的支撑,他下一秒就会倒下——刚刚强撑着站立了这么一会儿,已是耗尽了他全身力气。 被拓跋禹拂了面子,南辰王脸上实在挂不住。再加之孟君轲动作轻佻,他便摆出“长兄如父”的架子训斥道:“合靖!即便你只是个女儿家,但如今两国邦交,你贵为帝姬,那些卿卿我我的小性子也多少收敛些!” 这话不仅强调了孟君轲的女儿身,话里话外还都在反复强调着——女人便是女人,终归有些不堪大用的小性子。 拓跋协也如同找到了帮手一般,板着脸沆瀣一气道:“我北魏带着最崇高的敬意来到南魏,得到的竟是如此无礼的待遇吗?若是帝姬想要破坏两国邦交大可直说,我北魏数十万将士个个都是铮铮铁骨的硬汉!” 第42章 这话说得严厉极了,且话里话外都是撕破脸的意思,若是此次两国和谈不成、大动干戈,那所有罪名都会顺理成章地推到孟君轲身上。 “噗嗤”一声,是孟君轲忍不住笑出了声,她玩味地念着“两国邦交”这四个字,先是似笑非笑地望着南辰王,“堂兄倒是没有那些卿卿我我的小性子,想来应是比本座更擅长两国邦交,那怎么三年前出使魏国,还是被人赶了回来?” “你!”南辰王被人踩到痛处,刚欲出言反击,却见孟君轲突然起身来至宴席中央,向天子行了个大礼,随即跪在地上从袖中掏出一卷锦帛,高举过头顶,铿锵有力道:“魏国降书在此!自此魏国彻底并入我南魏版图,亡魏前帝自愿归顺于陛下!陛下皇威浩荡、四海臣服!” 天子先是一愣,随即给高公公使了个眼色,“速速将降书给朕拿来!” 魏国实际上虽已招降,但并非魏国那小皇帝亲传诏令,终究有些名不正言不顺,极易受天下人指摘。但如今战事刚歇,局势未稳,也不好再大动干戈讨伐或逼迫于魏国前帝。而且,若是魏国前帝身亡,南魏皇帝多少会得一个“残暴不仁”的称号,是以这一直是他的心病,却不曾想这事儿居然轻而易举便被孟君轲给解决了!这让他如何能不喜! 高公公一路小跑着将降书递给天子,天子一目十行阅完后不禁龙颜大悦,连连说了三个“好”字,和颜悦色道:“此事合靖有大功!想要什么奖赏?” 孟君轲不卑不亢、彬彬有礼道:“望陛下一会儿莫要怪罪臣御前失仪。” 皇帝还未反应过来,就见孟君轲突然暴起,拾起比试时尚未来得及收下的宽刀,利落转身,猛地将拓跋协面前的案几劈了个两半,飞起的木板甚至划伤了一旁使臣的脸颊。 “哐当”一声,是宽刀狠狠砍在地上的声音,孟君轲维持着双手握刀的姿势,锐利的双眸紧紧锁住拓跋协的面孔,“大皇子刚刚对自己的待遇不甚满意,如今可满意了?还请大皇子清楚,如今是你北魏来向我南魏求和!”她不屑地压低眼皮,语气嚣张至极:“还谈什么两国邦交……嗤,若是求和不成,本座便领着南魏将士和魏国归降的大军一同打过去!届时若大皇子成了北魏的千古罪人,可莫要再哭哭啼啼跑来找本座和谈!” 所有人都被这一变故惊呆了,就连向来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天子,一时间都有些语塞。 孟君轲可不管他们在想些什么,她收起宽刀,默默直起身子,睥睨着面前之人道:“弱国无邦交!如今有本座在,有大军的万千勇士们在,南魏便能永存强国之姿!若是有人敢卑躬屈膝失了我南魏的颜面,我孟君轲第一个不答应!” 虽未明说,但大家都心知肚明,帝姬这是不满南辰王刚刚的行为——对着他国皇子行讨好之姿,委实有失大国风度。 拓跋协也是沙场上历练过的人,此刻却被震慑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实在没想到孟君轲居然如此不顾情面,说翻脸就翻脸,可更令他心惊胆战的是,此时此刻这位帝姬手中的宽刀挑起了他的下巴,女人笑眯眯对他道:“本座说拓跋禹留下来任由我处置,大皇子可还有异议?” 拓跋协心中实在憋屈,却又不敢撕破脸,只得强行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干笑两声讪讪道:“帝姬真乃女中豪杰,性子直爽,那在下亦愿赌服输……” 全然没了原先的盛气凌人和轻视态度。 见时机已至,皇后轻咳两声,装模作样训斥道:“合靖,快快把刀放下,在宴席上舞刀弄枪像什么样子!” 皇帝也强行按捺住嘴角,妇唱夫随般一脸关切道:“大皇子没伤着吧?” 孟君轲从善如流地将刀收起,“谢陛下恕臣御前失仪之罪。” 皇帝心中暗叹,他这个女儿向来鬼精,自己都还没反应过来呢,她倒好,连台阶都给自己找好了。这些时日自己有意放纵南辰王,就是要瞧瞧看她能不能对付得了——毕竟若是连这点儿本事都没有,自己又怎能放心将江山交给她! 如今看来倒是他多虑了,南辰王外强中干根本不足为惧。天子甚是欣慰,不仅顺着女儿给的台阶下,甚至还主动递上了梯子:“朕便饶你一次,此后万万不可如此鲁莽。言到赏赐一事,此次合靖率军北行大捷,今日趁着文武百官都在,便一并封赏了吧。”皇帝转头看向发妻征求道:“皇后以为如何?” 在外人面前,皇后向来给皇帝面子,遂温柔道:“陛下做主便是。” “那便赏黄金千两、良田百亩,封合靖为镇北将军,掌管虎贲军,护我南魏疆土万年和平!其余将领皆论功行赏!” 听了这话,孟君轲尚未有什么表示,在场最激动的一是陈瑾,二则是郭晖。 陈瑾欣喜若狂,自家帝姬终于名正言顺地踏足军中,大权在握便是离大业更近了一步;郭晖则脸上青白交加,他代管虎贲军已一年有余,本来希冀着能够转正,如今竟空降了个上峰,不仅压他一头还夺了自己手中军权,这叫他如何能心甘? 但金口玉言,圣上既已下旨,又有谁敢不从? 就连刚刚还盛气凌人的拓跋协,都对“镇北”二字缄默不言,只得在心中继续暗暗憋屈。他瞧了眼同样面色不佳的孟策,竟产生几分“患难兄弟”的真情实感来——策兄这么多年来,都是这样被一个女人压一头的么? 第43章 一场两国邦交的宴席就在这种波诡云谲的气氛中结束,任谁也没想到,此番最大的赢家竟会是帝姬。 宴席结束,众人行至殿外三三两两散去,唯独孟君轲身边热闹非凡,与她有几分私交的几个武将吵吵嚷嚷让“镇北将军”请客,孟君轲与人群外的顾清竹对视一眼,收回目光后淡淡笑道:“对不住了各位同僚,今日已有约,明日我再在珍膳楼宴请各位!” 大家纷纷应下,皆知趣地离去。唯独拓跋禹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不期然对上一双清雅的双眸——方才他只顾着强忍伤痛避免失态,倒未曾注意到南魏的朝臣中竟有如此气度非凡的一位郎君,单瞧那行云流水的眉目,便让人忍不住想起无数诗词歌赋中追捧的文人风骨。 莫名地,拓跋禹心中涌现出强烈的不安。 他挡住顾清竹的视线,紧盯着孟君轲的眼睛道,“我还欠你一个解释。”如果她愿意,今日他便一一讲与她听。 孟君轲淡淡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便要转身离去,仿佛对他的解释并无兴致。 然而一双手扯住了她的袖口,拓跋禹低下头颅,望着她的眼神中竟流露出几分脆弱,“别去。”似乎觉得自己语气太过强硬,他又低声重复问道:“别去……好不好?”这回竟变成了哀求。 顾清竹上前几步,目光沉静地凝视着男人扯住女人的手指,最终却也只是朝着孟君轲温雅一笑,“帝姬若是要有事处理,在下多等些也无妨的。” 一根根掰开拓跋禹紧攥的指尖,孟君轲淡淡道:“并无要事,我们走吧。” 拓跋禹无助地伫立在原地,望着两人并肩而去的背影,好半晌才抑制不住了似的剧烈咳嗽起来。待他移开捂住口唇的掌心,上面赫然是一滩血迹。 第22章 践踏 阳春三月、风和日丽,最是踏马寻青的好时节。 孟君轲想也没想便唤人牵来两匹马,示意顾清竹同她一道骑马去望亭。 迟疑地看了几眼威风凛凛的汗血宝马,顾清竹羞赧地坦白道:“在下……不擅纵马。” “啊?”孟君轲翻身上马的动作顿住,她甚是奇异地瞧着顾清竹,“你不会骑马?” 那些世家子弟们六岁起便开始学习骑射之术,向来都只有马术好与坏的分别,却断断不会出现无法骑射的情况。 似是看穿了孟君轲的疑问,顾清竹了然地垂下眼,认真解释道:“清竹自幼家贫,家父早亡,仅靠家母浆洗为生,实在无力负担饲马费用。” 孟君轲这才知晓此人的名字,确实没在世家子弟中耳闻过。但他如此穷苦出身,又是如何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的? 孟君轲兴趣越发高昂,但宫门前实在不是个谈话的好地方,遂宽慰道:“无妨,那你驾马车前去便是。” 来朝赴宴为免误了时辰,几乎所有大臣皆是乘马车而来,即便自家没有马车,也会租一辆以便上下朝通行,孟君轲寻思着这总没问题了吧? 然后她就看到顾清竹耳根微红,继续坦然解释道:“马车费用高昂,在下乃是徒步而来。” 孟君轲沉默了下,“你家在何处?” 顾清竹:“西良坊。” 孟君轲:“……” 感情这位大人每每都要步行两个时辰前来早朝啊? 孟君轲真想说一句,要不然你住帝姬府得了,出门左拐就是皇宫。反正帝姬府厢房无数,也不差你一个人,我就当府里养了个好看的花瓶。 但这位大人如此坦荡,倒也实在可爱。孟君轲忍不住笑了下,她动作利索地上马,然后伸出长臂一捞,便将这位大人揽进自己怀里,爽朗笑道:“那你和我同乘一匹吧!驾!坐稳了!” 顾清竹脊背僵硬,绯红一路从耳根漫延至脖颈。他身子努力向前挺了挺,尽量避免触碰到身后的两团柔软,却被孟君轲一手按进自己胸膛,还得了顿训:“坐稳!别乱动!” 霎时顿住不敢动弹,他就这样一路僵着身子来到望亭。 望亭乃是城墙外不远处的一座角亭,本无甚特殊的,但由于城中文人显贵多在此处送别亲友,慢慢倒也有了几分名气。 如今蔡老的坟头怕是都垒好了,孟君轲无缘坟前亲自祭拜,便想着于望亭遥拜一二。 杯中清酒斟了满满一斗,孟君轲却望着酒面上自己的倒影久久出神。 顾清竹见她如此,贴心地没有打扰,好半晌才温声道:“蔡老心中定是将殿下当做值得托付的晚辈。他此行一去,便是将魏国万千子民的兴衰都交由殿下了。” 说罢,他举起酒杯递向孟君轲,“敬蔡老!” “敬蔡老!”孟君轲与他相碰,两人将杯中酒液缓缓洒在地上,然后朝向前魏的方向郑重祭拜。 虽然只是简单的一句话、一个动作,孟君轲心中却突然不再沉重起来。她望着面前男人清隽如竹的身影,突然有几分理解郑瑜了——如此貌美的解语花,谁又不想多拥有几个呢? 不过俗语道兔子不吃窝边草,此人年纪轻轻且无世家扶持竟能身居高位,想来定是贤能之士,孟君轲还没有昏庸到“捡了芝麻丢了西瓜”,此等良臣还是让他继续在朝堂之上发光发热为好。 按捺住心中蠢蠢欲动,孟君轲笑意舒朗,“走吧,我送你回府。” 顾清竹推辞不过,便只能如来时那般僵硬地缩在帝姬怀里。 第44章 半个时辰后,孟君轲甚是无言地看着面前这要掉不掉的木门,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她委实没有想到,堂堂朝廷从三品大员,竟过着如此清贫的生活——不仅和旁人租在同一个院落里,就连院中的门扉都摇摇欲坠。 顾清竹轻咳两声,羞赧道:“平日里这木门结实得很,只不过昨日下了场大雨……” 孟君轲怀疑人生道:“父皇如今竟如此苛待你们了吗?从三品的俸禄即便买不起独立院落,也总不至于只能同其他人挤在这种地方吧?” “并非如此,陛下恩泽天下、宽待群臣。只是在下家贫,自幼多受乡里乡亲照拂,是以如今大半俸禄都寄了回去在当地兴建学堂,尽微薄之力也只是希望孩子们不要像我儿时一般无法安心读书。”顾清竹不遮不掩,似乎并不觉得此事有什么好羞耻或者好炫耀的,他甚至邀请道:“帝姬要进去坐坐吗?奔波半日,在下给帝姬下碗面食?” 孟君轲还真被勾起了几分兴致,大马金刀进屋坐下,好奇地打量着屋中构造——虽说此处家徒四壁,但窗几明亮不染一丝尘埃,墙上还挂着几幅意境深远的字画,颇有几分“斯是陋室惟吾德磬”的意趣在。 片刻后,顾清竹端来两碗热气腾腾的素面,孟君轲只尝了一筷子,便瞪大了眼睛:“这是你一人做的?” 顾清竹淡淡一笑,“是。幼时家母以浆洗为生,手指常年皲裂,是以家中下厨沾水的活计皆由我一人包揽。母亲最爱吃的便是这道素面,不知可还合帝姬口味?” 孟君轲打趣道:“不若我去向父皇进言,让你兼任御厨一职算了。” 这位大人不仅姿容甚丰、学识有佳、厨艺一绝,最难得的是品性上乘,还是个能为人排忧解难的解语花,孟君轲真怕自己再多待一会儿就忍不住对人家行不轨之事。若是因此导致父皇身侧少了一位能人异士,那自己可就罪过大了。 是以面汤用净,她瞧着天色已晚,便早早打道回府,不欲在此逗留。 只是原本轻松的心情,在看到寝居中那个跪在地上的男人时瞬间消失殆尽,她忍不住嗤笑一声——居然还给她演苦肉计玩起负荆请罪这套了? 男人赤着上半身跪在地上,双臂反剪,背上还挂着荆条。健硕的肌肉喷薄欲出,浑身上下层层叠叠的伤疤更是为他平添几分野性的美感。即便这几日因食不下咽而清减了些,却衬得他腰线更为明显、锁骨愈发突出。 如此原始野性的身体再配上那苍白的脸色和虚弱的眼神,大多女人怎么都会有些心软。 只可惜孟君轲不属于“大多”,她随意坐在塌上,漫不经心蹬掉鞋袜,然后将玉足抵在男人的胸膛之上。感受着足底的温热,她不咸不淡掀起眼皮,“说吧。” 拓跋禹倒是坦诚,开门见山不辩不解径直承认:“在南魏境内招兵买马一事确实是我授意,你之前给我的玉牌也被我拿去行方便之门。但无论如何,我一直信守你我二人间的承诺,绝不会做对你不利之事!” 这话真是令孟君轲恶心至极,她脚下一个用力将男人踹倒,然后便赤着足底踩在了他的身上,用力碾向那两点樱红色的凸起,冷冷道:“在我南魏境内招兵买马?不做对我不利之事?拓跋禹,你要不要听下自己在说些什么可笑之事!” 腹部伤口隐隐又有开裂迹象,被人像狗一样踩在身下,拓跋禹非凡不反抗,还怔怔盯着身体上方那条光洁白皙的腿。 ——不,不该是这样的,自己为何没有任何反感之意? 北魏二皇子不近女色倒也不是什么秘密,不少人猜测他是否有何隐疾,不过这猜测倒也歪打正着——二皇子最大的隐疾便是见不得女人白皙滑嫩的身子。虽说此事听起来有些天方夜谭,但这便是事实。 今日陈瑾于帝姬府内练武,感到浑身燥热之时仅是微微松开领口,拓跋禹不经意暼到她的颈窝之时都忍不住有干呕之意。 然而,此时此刻,他目之所及皆是光洁的肌肤,自己非但不欲干呕,甚至身体还忍不住微微颤栗,只希冀着她能够再靠近些、更用力些。 他喉结上下滑动,努力掩饰住痴迷的目光,断断续续解释道:“我承认自己留在南魏目的并非单纯,亦存了借南魏之手掌北魏之权的想法。但……” “嘘,本座不要听但是。”孟君轲脚趾恶劣地下滑,然后重重踩下,羞辱道:“本座现在只想知道,堂堂北魏二皇子,万民敬仰的保护神战鹰,如今怎么像狗一样立起来了?” 一丝呻丨吟被拓跋禹吞咽下去,却还是泄露了几分气音,他眸中似是欢愉又似痛楚,只得苦苦哀求道:“君轲,不要这样……” “不要这样?”孟君轲越发怒火中烧,使的力道也忍不住大了几分,“你用我玉牌在南魏境内畅通无阻行事时,怎么没问过我要不要这样?你背着我招兵买马时,又是怎么没想到不要这样?” 低头睥睨着脚下的男人,孟君轲宛如在看一块被人丢弃的抹布,她一锤定音下令道:“北魏已将你交由本座处置。正巧帝姬府内缺一个侍从,从今日起你便同刚刚那样跪在地上服侍,没有本座允许不得起身。” 第23章 上任 吞并魏国后,如今南魏疆土几乎是北魏的两倍大,或许是迫于南魏国力强盛,北魏使团没再兴风作浪,不仅乖乖向南魏俯首称臣,还签订契约以后每年进贡。拓跋协带着使团灰溜溜北归之时甚至没有激起任何水花,更没人有功夫去管他们二皇子的归宿。 第45章 于是拓跋禹就这样不清不楚留在了南魏,准确来说是被束缚在帝姬府内的寝宫,即使两国朝臣都心知肚明这是怎么一回事,却又都心照不宣地不再提及此事,仿佛北魏根本没有派出这个质子一样。 也许是拓跋禹心虚自己的所作所为,这几日无论孟君轲怎么磋磨他,拓跋禹都逆来顺受。但直到有一日,孟君轲又恶意满满地踩在他脐下二寸之处,却发觉这厮变得面色潮红而且自己脚下湿濡一片后,她终于反应出不对味来,大怒之下便将他关入柴房。 幸好孟君轲忙着掌管虎贲军的事情没空搭理他,否则拓跋禹至少又要被折腾下一层皮。 所有手续流程走完,终于到了孟君轲正式上任的日子,陈瑾简直比她还要紧张,将甲胄擦得锃亮反光才小心翼翼递给孟君轲穿上,去军营的路上还在不断絮絮叨叨设想着回来要怎么给这些新兵蛋子们立个下马威。 不曾想她们还没来得及好好规训整顿这支天子近兵,反倒是先被这些兵蛋子们下了马威——即便没人明目张胆地顶撞上峰,但所有人的态度都是敷衍无谓的,孟君轲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她心下了然,想必这其中不乏郭晖的手笔。年轻将士们血气方刚,最是看不惯那些没有真才实学只靠着祖上荫蔽之徒。莫说她如今只是个帝姬,即便是天子亲自下令,相比天子之令将士们也更愿意追随一同征战沙场、患难与共的将领。 勾了勾嘴角,孟君轲突然解下身上最外层的甲胄扔给陈瑾,赤手空拳走进演武场中央朗声道:“今天是本帅第一日上任,虽说名义上是你们上峰,但空降上任,莫说是你们,就连本帅自己都不好意思认这个军衔!在咱们军营里论资排辈靠的是拳头,谁的拳头大就该谁做将军!镇北将军一衔乃是陛下亲封,本帅不敢擅弃。但今日本帅将话放在这里,若有人能在这个擂台之上将我击败,立奖军衔连升两级!” 此话一出,人群阵阵骚动,但无人敢动,似乎都在犹疑些什么。 孟君轲知他们忧虑,遂笑着朝陈瑾道:“拿军令状来!” 她白纸黑字立下军令状,并命陈瑾示众一圈。顿时,士兵们更加骚动了——两级!那可是连升两级啊!有些人熬一辈子可能都差这么一官半职,更何况是连升两级! 重金之下必有勇夫,很快便上来一个挺着将军肚的魁梧汉子,单论体格几乎有两个孟君轲宽都不止。他潦草抱了一拳,“得罪了!”然后便哇呀呀大吼着冲了上来。 若是平日里孟君轲可能还会有兴致陪他周旋一二,但营中将士数万,一会儿免不了会有一场车轮恶战,保持体力方是上策。 是以她一个矮身躲过攻击,抱住那壮汉的脚踝狠狠一甩,此人便被扔出了擂台。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众人还都没怎么反应过来,便见擂台上只余下一人。 寂静片刻后,场上顿时沸腾了起来——那壮汉少说也有二三百斤重,居然就被这样轻而易举地丢出去了? 意识到他们新上任的这位将军或许有几分真本事在,这些眼高于顶的天子近兵瞬间更加兴奋了,不一会儿都摩拳擦掌排着队准备在擂台上一较高下。 可无一例外的,上台之人皆在十招内便被帝姬给丢了下去。 孟君轲看了眼望不到头的长队,随手理了理凌乱的碎发,傲然笑道:“你们一个一个上来太慢了,三个三个一起上吧,回来别误了饭点。” 这话狂妄至极,但经历了刚才那遭,没人再敢将她的话不当回事。 血气方刚的新兵蛋子们兴奋得嗷嗷乱叫,队伍最前方三人互相对视了一眼,然后便毫不客气跳上擂台攻了上去。 三人默契十足,一个去抱孟君轲的左腿,一个扫向孟君轲的右腿,还剩一个擒向她的面庞。 孟君轲反应极快,反客为主擒拿住自己面前这双手,借着他的力道一个漂亮的空翻,便反身来至这三人的背面,一边顺手先将自己握着的这个人丢下擂台,一边踹向右边这人的膝窝。 谁曾想右边这人也有几分真本事在,感知到身后危险,一个侧身便躲了过去,而左边这人此刻也反应了过来,两人一个扭住她的左手臂、另一个见状缠住她的右手臂,电光火石之间三人腿间互相横扫,各不相让地过了数招,一时间形势竟焦灼起来。 为了破局,孟君轲硬生生挨了一脚,将身子扭成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泥鳅般滑走并将自己的手挣脱,只是双侧衣袖“刺啦”两声被撕破,露出半截光滑的小臂,显得不甚雅观。 恰巧郭晖路过此处,见到这一幕立刻痛心疾首道:“一个女儿家如此,实在有辱斯文呐!”说着他还转头向顾清竹寻求认同:“顾大人你说是不是?” 闻言顾清竹眼中多了几分冷意,但面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意,“在下以为,若是没了这个女儿家收服魏国、震慑北魏,那咱们南魏要这斯文就是屁用没有!不知郭将军以为如何?” 这两句话实在铿锵有力,一时间郭晖竟怔愣住了,只得目瞪口呆地望着顾清竹——毕竟这位顾大人是出了名的芝兰玉树、清雅守礼,莫说是口吐脏言,恐怕整个朝堂上都没人见他说过几句重话。是以他一时竟语塞到不知该如何作答,但据说如今圣上甚是宠幸此人,郭晖不愿轻易开罪,只好干笑道:“哈、哈哈,没想到顾大人也是个血性男儿……对了,咱们这边走,那嫌犯已被我们关押起来,居然还劳烦顾大人亲自跑一趟提审……” 第46章 顾清竹遥遥望着孟君轲又是干脆利索地将一人丢出擂台,眸中不禁多了几丝笑意。但他面上不显,不动声色收回目光,示意郭晖先行,“郭大人这边请。” 这厢郭晖领着顾清竹前去处理公务,那厢孟君轲的比试也到了尾声。 即便三人一组,也没人能奈何得了她。每一组都是兴致昂扬地上去,然后再被毫不留情地丢下擂台。 直到虎贲军内公认身手最好的三个校尉联手,依旧在一炷香内被丢出去后,整个场地更是彻底沸反盈天。 “劲呐!这他妈简直是女战神转世,吊打咱们这些兵蛋子们!” “诶你他妈嘴巴放干净点儿!自己是兵蛋子别带上我!但不得不说,帝姬可真是飒啊,能被她揍一顿简直是一种荣幸……” “好家伙,我还以为她生擒北魏将军的事儿是以讹传讹,就这身手,莫说是生擒一个将军,就算是生擒了北魏皇帝我也信呐!” 孟君轲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环视一圈爽朗道:“还有谁要来?” 无一人敢上台。 挑了挑眉,孟君轲直白到近乎粗俗道:“没人敢来了?军营里谁拳头大谁就是老大,那从今日起我便是你们老大,诸位可有疑问?” 陈瑾精神一震,立刻机灵地带头大喊:“我等愿追随将军!” 军营武人多自诩性格直爽,武力镇压这套反倒是最快速有效的方式。有了陈瑾带头,剩下人脑子一热,不少也跟着大喊道:“我等愿追随将军!我等愿追随将军!” 笔挺地立于擂台之上,孟君轲缓缓环顾四周,知晓掌管虎贲军的第一关,自己这便算是过了。 有惊无险地度过了第一日新官上任,孟君轲还没走出军营便被传唤至皇宫陪父皇母后用膳。正当她眉飞色舞地讲述着白天之事时,高公公却突然小跑着闯入。 “陛下!永川府急报,望涯镇反了!” 天子接过密文一览而过,然后将军报重重拍在桌上,“永川府尹干什么吃的!望涯镇这么重要的地方,居然被一窝山贼给占了!精兵强将连攻数日不下,那望涯镇离都城这样近,下一步是不是就要直取朕的首级了!我看整个永川府干脆都从上到下回乡致仕算了!” 皇后最受不了他这个动不动就发火的暴脾气,如今也没外人在,是以根本不惯着他,“那永川府尹可是由你亲自任命的,我看第一个该致仕的人就是你。” 皇帝不满地看了发妻一眼,暗示道:孩子面前,给我留点儿面子。 他淡淡揭过此事道:“君轲,望涯镇起义一事由你去镇压!” 闻言皇后蹙眉,“君轲刚刚回都不久!更何况她今日才刚刚上任,手下将领估计都还没认全呢,即刻出征哪里有人能听她的话!” 皇帝一锤定音道:“若是连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又怎配当朕的女儿!” 镇压反贼事大,孟君轲连帝姬府都没来得及回,便再度回到军营连夜点兵前往望涯镇。 本以为这只是一次简单的山匪起义,却不曾想她差点儿将命交代在望涯镇。 第24章 濒死 如今望涯镇一半的地盘都被那些山匪们大张旗鼓地占领着,一朝从人人喊打的山匪流氓变成就连乡绅官贵都惧怕的土皇帝,这些人自然乐得找不着北,一边做着改朝换代的春秋美梦,一边日日饮酒作乐躺在花楼里醉生梦死。 如此不着调的一群地头蛇,待虎贲军进镇后,几乎是以秋风扫落叶之势,两三日便将镇内的起义军打了个落花流水。 望涯镇一役捷报频传,很快整个镇子的控制权便重新归朝廷所有。只不过镇子西北处是座易守难攻的高山天堑,也是那窝山匪的大本营,四处窜逃的贼子们如今都躲在老家闭门不出,妄想着还能够圈地为王、休养生息。 虎贲军正是士气高涨之时,陛下派他们前来本就是下的“清剿”之令,孟君轲自然不会放过此等乘胜追击的良机,是以将大军一分为二,留下一部分驻守望涯镇,大部队则跟着她雄赳赳气昂昂直冲山寨。 半道起家的山匪本就不能同正规军相比,而虎贲军更是精锐中的精锐,虽说此处地势险峻、易守难攻,但孟君轲也只是在一开始吃了几个暗亏,还是由于不熟悉地形所致。很快,大军便被重新整顿,势如破竹控制了整个山寨。 孟君轲自己都觉得有些顺利得不可思议,毕竟以这窝山匪的实力,她实在没明白永川府尹为何会“苦攻数日不下”?是以她一面安排人手清点俘虏,另一面也统筹布局安排了重军警戒把守。 在山上平安无事地待了数日,与永川府尹也通了书信数封,在确保起义一事已得到彻底控制后,虎贲军用一把大火烧了山寨,然后便压着所有俘虏下山。 行至半路,不知又是从哪儿吱哇乱叫冒出一堆山贼,喊着要“救弟兄们出去”。 孟君轲本就预料到可能会有这种事情发生,遂早作了安排——队伍最外侧的士兵整齐有素地掏出盾牌以防突如其来有流箭射入,而队伍最内侧的弓箭手也都拿出长弓毫不留情向外射去,箭镞如雨般落在了山匪身上。 孟君轲沉静地坐在马上,眸如鹰隼纵观全局,但很快她的眉毛便越皱越紧——那些山匪身上几乎刀枪不入,除非是配备了上好的护身软甲,否则根本不可能如此英勇无畏不惧箭雨!此等品质的护甲,就连虎贲军都难以人人齐配,他们又是从哪里弄来的? 第47章 她心中隐有不安的预感,立刻高呵下令:“撤退!立即撤回山上!” 然而为时已晚,就在她话音刚落之时,密集可怖的炮弹已从四面八方如渔网一般向虎贲军罩下,一时间尘土横飞,周遭巨木齐断砸向所有人,孟君轲也不能幸免,被粗壮的树干砸伤了半个肩膀,同时也被震得头晕眼花、双耳失聪。 不、这不对!朝廷对炮火一事向来管控甚严,即便这些山匪私下里偷偷摸摸作出一匹炮弹,也万万不该是如此庞大的体量与强劲的威力! 只能说明这堆突然冒出来的“山匪”根本不是山匪! 但不管他们究竟是哪方势力,如今退路已断,唯有血战到底! 孟君轲大喊道:“呈合围之势,就近寻找掩体!” 炮火一物甚是笨重,山路险峻,除非提前布局置放,大军根本不可能带着炮车负重前行。是以虎贲军此行上山剿匪,根本没有携带炮火。但也正是赖于炮火这一特性,对面贼人能够搬运并隐匿在山上的炮弹数量十分有限,一开始为了出其不意威慑虎贲军使其自乱马脚,已是消耗了他们所有存货,接下来两方只能刀枪无眼贴身肉搏。 很快山上便乱成了一锅粥,虎贲军虽伤亡惨重,但训练有素,立刻便自行稳住马脚,英勇无畏地同身侧贼子就近厮杀起来。 孟君轲咽下口中血腥味,强撑着眩晕的身体,一马当先立于最前方同敌人鏖战。 然而,这些贼人的武力同孟君轲相比虽相去甚远,但实力却堪堪在虎贲军众多将士们之上。她分神留意了下周遭士兵,果不其然,在高强度的浴血奋战下,他们已呈吃力疲态。 “三莲阵!”孟君轲当机立断下令,传令兵也立刻用信号旗示意所有人。 虎贲军闻令,立刻就近三人抱成一组,以合力之势抵御周遭攻击。士兵们配合默契,彼此取长补短,形式很快便稳定下来。 直到局势稍定,孟君轲这才得以分出心神在满地尸身中寻找陈瑾——若是陈瑾还清醒,她定会第一时间前来护主,但这会儿都不见她的身影,孟君轲心下微沉。 仔细论起来,作为首将,孟君轲身侧应有精兵强将护卫,但她上任连十日都不到,即便当初在擂台上初立威信,但仍是比不得那些在军中混迹多年、身侧皆是忠心耿耿良将护卫的老将军,是以这许久时间她竟都是一人在孤身奋战。 对面敌人许是发现她周遭防卫甚是薄弱,趁她分神的间隙,借着混乱掩盖行踪,淬着剧毒的冷箭自她背后射出,旁侧还有一人狠辣地攻向她本就受伤的手臂,仍有一人则携雷霆之势携长剑捅向她的腹部。 四周攻击密不透风,孟君轲避无可避。 电光火石之间,她已果断下了决策——手臂被敌人擒住,她便借着敌人的力道空翻向后避开冷箭与长刀,然后壮士断腕般毫不犹豫卸下自己的手臂,强行从那人手中挣脱。 就连那人都怔愣了一秒,似是没想到孟君轲看起来一个金枝玉叶的女人竟对自己也丝毫不手软——刚刚她不仅卸了自己的手臂,为了脱身,手腕处的骨头也定是碎了!在这种情况下,这女人竟还能顶着剧痛面不改色,实在是狠辣! 孟君轲本欲反身继续缠斗,但当她身如轻燕飞出一段距离脱身后,却发觉陈瑾就生死不明地躺在自己面前,而旁边正有敌人意图补刀! 几乎是毫无思考,孟君轲猛地上前踹开那人,却也正是因为这个举动,背后露出一大片毫无防备的空白! “噗嗤”一声,是冷箭没入她脊背的声音——这种特制的冷箭,近距离释放时竟能穿透朝廷精制软甲的缝隙,可见是有人铁了心要置她于死地! 那毒素释放得十分迅速,几乎是呼吸之间,孟君轲便麻了半边身子难以动弹。手臂越发沉重难抬,一个不留神间她从不离身的佩刀也被挑落,下一秒敌人的长剑就要捅进她的身子开膛破肚。 孟君轲只觉得可笑,自己没能死在为国征战的沙场之上,却要只身葬于一个小小的起义内乱吗? 她最后想要奋力一搏,却发觉身子几乎全部麻痹,就连眼皮都忍不住想要沉沉阖上,无论如何自己都没有一战之力了。 在闭上眼睛的前一秒,她甚至还分出神来望了一眼空中被厮杀声震落的一片树叶——真是奇怪,为何左眼看它是绿油油的,但右眼看却又蒙上了一层血色呢? 还有自己这耳朵也真是气人,方才被炮火震得嗡鸣一片,但如今她浑身麻痹,这双耳反倒是彻底恢复,甚至还能在震天响的厮杀声中分辨出春风刮过树叶的沙沙声,也实在是可笑。 但各种奇怪的思绪混杂万千,她脑海中居然又突然浮现出拓跋禹那张脸来——据说他之前也经常这样身陷囹圄、绝境逢生,那她不得不承认,这厮还是有几分本事在的。 许是濒死之前出现了幻觉,脑中想着拓跋禹,她眼前竟真的看到拓跋禹如同战神般从天而降,一刀便将穷追不舍的那几个人横砍成了两半,然后他又一把捞起自己,她整个人都靠在他宽阔的肩膀上。 拓跋禹脸上出现了她从未看到过的神色,口型焦急地张张合合,孟君轲努力分辨了下,原来是他在说:“撑下去!” 然后她又后知后觉地发觉,自己又听不见了。意识到此事,孟君轲真是气到想笑——这耳朵反反复复,该听音时装聋,不需要听的时候却又比谁都敏锐。 第48章 气得她歪过头去,却看到拓跋禹身后跟了一队训练有素的士兵,看服装制式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父皇派的南魏军。 大脑混沌迟钝了几秒,孟君轲终于回过味来——这定是拓跋禹这狗东西在她南魏豢养的私兵! 操他北魏的!难为他拓跋禹这阵子像狗一样匍匐在自己脚下,她还以为是他天生犯贱,没想到竟全是演戏! 好哇,狗东西竟将她骗得团团转!当初将他关在柴房里,她以为是折辱,估计他心里早就乐开了花吧!不在她眼皮子底下待着,多方便他在暗处行事呐! 孟君轲实在怒极,气得她原本动弹不了的手臂竟硬生生抬了起来,然后用尽所有力气甩在了他的脸上! 不过那箭上淬的毒实在霸道,只这简单的一个动作便突破了她的身体极限。下一秒,孟君轲头部一歪便沉沉地昏了过去。 第25章 初吻 昏迷后意识变得光怪陆离沉沉浮浮,朦胧间孟君轲觉得自己似乎睡了很长一觉。 再度睁开眼时,她还以为自己直接昏迷到了年底——要不然为何她现在盖着被褥躺在床榻之上,浑身仍旧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呢? 唯有怀抱着自己的胸膛热意融融,源源不断地为她传递着温暖。 孟君轲伸出指尖探了探,只觉得指尖有些麻痹。直到她用力摸索,感受到指腹下敦厚硕大的胸肌,她便立刻确认了——这尺寸这触感,是拓跋禹无疑了。 “拓跋禹?”她试探喊着,不知道是不是这厮的功劳,自己喉间并无干涩之意,想来这段时间一直有人在给她喂水。 好似被她的动作惊醒,拓跋禹那边先是怔愣了片刻,然后沙哑着嗓音小心翼翼道:“你醒了?” 孟君轲也停顿了下,然后才道:“嗯,醒了。现在……是天黑了吗?屋内没点灯?” 对面呼吸一滞,沉默片刻艰涩道:“嗯,是我没点灯。” 听到这个语气,孟君轲哪儿还有什么不懂的,立刻掐了下他腰侧的软肉,怒骂道:“狗东西又骗我!我是瞎了又不是傻了!” 真是搞笑,那日她还以为自己要聋了,没想到耳朵好好的,反倒是眼睛出了问题。 似是受不了她软绵绵的力道,拓跋禹一把将她整个人按进自己怀里,执起她的指尖放在自己唇边轻吻,语序混乱道:“不,你没瞎,会好起来的马上,一切都只是暂时的。” 孟君轲觉得他这反应甚是有趣,无声地笑了半天才道:“郑瑜说美人可消百病,那你亲亲我吧,说不准亲完明天就不瞎了呢。” 对面先是沉默了片刻,后才低头郑重而虔诚地吻上她的眼尾,湿漉温热的吻一路从眼睫到鼻尖再到唇角,直到两人唇齿相偎。 初时拓跋禹还顾及她的病人身份,到了后面似乎也沉溺在这种感官上的欢愉中,舌尖逐渐用力,死死缠绕住她的。 孟君轲只觉得肺里的空气都要被他给吸走,她如今感官比常人要迟钝不少,一开始时他动作轻缓,她还以为有人在拿羽毛扫自己的脸,直到如今对面这人吸吮得她舌尖发麻,孟君轲才无比确认——自己真的又活过来了。 不知怎的,一滴泪滑落,打湿了拓跋禹的鼻尖。他立刻从抵死缠绵中惊醒,唇舌拉开一小段距离,小心翼翼道:“是我弄疼你了吗?” 眼前是无尽的黑暗,孟君轲看不到他的表情,却能感受到沉重的喘息声和无处安放的手脚,她笑嘻嘻道:“不是,是你技术太差了,第一次这样亲女人吧?” 说着她凭直觉按住他的头颅,唇舌主动贴了上去,在吞掉他的所有喘息之前,哑着嗓子低声道:“让本帝姬来好好教教你。” 孟君轲爱极了这种反客为主的感觉,她的舌尖就像是一个任性的小姑娘,任凭心意地走走停停、画圈跳跃,她在引领着他,而他只能被迫承受,紧紧跟随着她为所欲为的步伐与节奏。当她不想要了的时候,她便能及时抽离,而他却只能瞪着一双水光朦胧的眼睛无措地望着她。 就在拓跋禹沉溺在这疾风骤雨的攻势中,头脑空白即将到达高点的时候,孟君轲却突然停下了动作,她将头随意往他臂膀上一枕,洋洋懒懒却又无比恶劣道:“累了,不想亲了。” 那一刻,拓跋禹眼中似有噼里啪啦的火焰,恨不能现在马上一口一口将她吞吃入腹。 但孟君轲可不管他怎么想,冷不丁开始谈论起正事来:“说吧,我昏迷了多久?现在是在哪儿?朝中如今又是什么情况?”说到最后,她声音放轻,生涩道:“还有陈瑾……她还活着吗?” 拓跋禹强行按捺住自己几欲发昏的头脑,逻辑清晰道:“你如今只昏迷了三日,是以我们现在仍旧在望涯镇内;南魏朝中倒是没有任何动荡,因为你受伤的消息被我封锁了;陈瑾还活着。” 讶异地挑了挑眉,孟君轲没想到狗东西在关键时刻还挺能派上用场,松了口气感到心情甚好,于是凭着感觉“吧唧”一口亲在他的脸上,不知道亲到哪个部位了,反正是很响亮的一声。 看来她身体底子还是不错的,中毒后竟也只昏迷了两三日,算是老天都站在她这边。 不过……孟君轲眯了眯眼睛,缓缓问道:“本座记得,尊贵无比的二皇子殿下如今应该还被锁在柴房里,那又为何能够带着私兵出现在望涯镇呢?” 第49章 拓跋禹浑身一僵——实不相瞒,借口他还没有想好。 虽然身在帝姬府,但他的耳目遍布两国。是以当望涯镇捷报频传,但南辰王却在朝堂上毫无反应之时,他心中便已疑窦丛生。直到密探来报,南辰王名下一个盐庄走海路向望涯镇运了十船盐,拓跋禹立刻察觉出不对来——盐之一物,各地消耗体量常年平稳,平日里三船盐便够,如今不年不节为何突然增发了七船? 派人去探查,果不其然,运盐只是个幌子,那船里运送的实际是军械辎重! 他心下不安,几乎未曾多想便要点兵前来。 心腹拦了又拦,实在不明白主子为何失心疯一样非要前来“营救”劳什子帝姬,且不说那帝姬会不会遭遇危险,就算是那合靖帝姬死在望涯镇了,这难道不是件好事吗?南辰王不堪重用,此事本就和他相关,届时他们再推波助澜让全天下都知道“帝姬是被自己堂兄害死的”,引得南魏内乱,他们坐收渔翁之利难道不是上上之策? 拓跋禹知道心腹所言有理,但他心中反反复复出现一个声音:孟君轲乃是他亲自挑选的盟友,想要大业得成,她不能出事……最起码现在不能。 这声音一遍又一遍,不知是在说服心腹还是在说服自己。 直到心腹让步,只提出一个要求:“殿下万万不可带私兵前去,前些时日事情败露,合靖帝姬已然将咱们好不容易招编的私兵毁去大半,如今若仍明目张胆带军前去……就算殿下真的于危难之际救下帝姬,只怕她心中除了感激,更多的会是猜忌吧?哪怕帝姬昏了头脑不追究此事,那南魏的天子又怎可能由我们为所欲为!” 拓跋禹知道旁人分析更为理智,但冥冥之中他心中有股不安却在越扩越大——他等不及了,他不知道是否有其他更好的解决之法,但带兵前去无疑是最快最有保障的法子。 但当他力排众议极力赶来,见到的却是她倒下的身影——这两日拓跋禹实在心乱如麻,根本无暇顾及说辞一事。 是以拓跋禹只能避重就轻道:“是金斑带我来寻你的,它不仅颇通人性还擅长搜寻,若不是由它领着我,此处崇山峻岭、地形复杂,确实难以轻而易举找到你。咳,好些时日未见了,金斑它对你甚是思念。” 听到自己的名字,金斑甚是激动,一溜烟蹿到孟君轲身边,上肢扒拉着床沿,呜咽着想要引起主人注意力。 霎时间,孟君轲沉默了——原来这屋中除了他们俩,还有别的东西存在,那金斑刚刚岂不是看到了他们亲吻的全过程? 孟君轲先是安抚地摸了摸金斑的脑袋,“做得很好,回去奖励你。”继而毫不留情道:“不过现在你可以先滚出去了。” 金斑:“?” 不去管暗自神伤的金钱豹,孟君轲扭回头,有一搭没一搭抚摸着拓跋禹的后颈,笑眯眯“看”着他道:“再说一遍,我如今是瞎了但不是傻了。” 这就是非逼着他要给个解释的意思了。 拓跋禹握住她不安分的手,斟酌半天承诺道:“君轲,我曾说过,定不会行对你不利之事。若你还是不放心,待望涯镇一事彻底了结,我保证这些私兵立刻就会从南魏的土地上消失。” “从南魏的土地上消失……”孟君轲玩味地重复着这几个字,然后猛地翻身将他压在自己身下,手臂抵住他的下颌,“二皇子真是好打算!竟是要将我南魏的私兵带到你北魏的领土!” 青壮人口向来都是一个国家最为宝贵的财富,在孟君轲看来,拓跋禹这话言下之意就是:我准备从你家偷点值钱的东西,希望你不要介意。 真是岂有此理!要不是救命之恩在前,她此时此刻定忍不住将他掐死在床上! 明明她余毒未清身子虚弱,且双目失焦看不清人影,但拓跋禹还是感到强烈的压迫感,仿佛有一道目光化作刀子狠狠架在他的脖颈处,但凡他回答得不让她满意,这刀尖便要随时落下。 真是奇怪,他千里迢迢赶来救她一命,她非但不领他的情,反倒是来势汹汹、咄咄逼人,但自己却只觉得她像只张牙舞爪的小猫一样可爱,甚至满心满眼都在担忧她的身体,心疼她拖着病体还要为国争利。 但南魏高高在上的帝姬大人可不是什么娇弱小猫,而是杀起人来不眨眼的镇北大将军。 所以我一定是疯了,拓跋禹在心中默默道。 他眸中仿佛有一道深不见底的漩涡,恨不能将她整个人吸进来然后彻底藏匿。 两人对峙了半晌,还是拓跋禹先忍不住将她按进自己怀里,嘴唇贴着她的耳垂微不可查地叹息一声,宛若撒娇又宛若宠溺道:“那依照帝姬大人的意思,在下该怎么办?嗯?” 第26章 贪心 即便南魏帝后再为恩爱、孟君轲成长的环境再是和谐,但她毕竟于皇宫中长大,从小耳濡目染的便是如何处理各类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 是以对于拓跋禹豢养私兵一事,与其说她是真的震怒,倒不如说她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在演戏——毕竟若是她在北魏为质,也定会在暗处培养自己的势力。 并且望涯镇一事也让她意识到,朝廷的军队无论如何在名义上都是公家的,用起来终究不如自己人顺手;加之还有其他藏匿在暗处的各种势力虎视眈眈,是以她必须要拥有自己的势力来应对这种潜在的威胁。 第50章 但从头培养不仅成本高还容易被人抓到把柄,所以……她选择抢别人的。 孟君轲在黑暗中用唇摸索着男人流畅的面部线条,直到两人鼻尖对着鼻尖,气息相互纠缠,她一边用手漫不经心挑开他的衣带,一边语气暧昧道:“你一个他国质子在我南魏豢养私兵,实在有些说不过去。那要不然……我们一同管束这支队伍,这样不仅你的安危有了保障,我心里也更安稳些。你说好不好嘛?” 拓跋禹目光沉沉地望着她。 见对面沉默不语,孟君轲用鼻音“嗯?”了一声,然后不满撒娇道:“原先可是二皇子说的将我当作盟友,怎么如今却又不信任我了?再者,你在南魏境内豢养私兵,没有位高权重之人庇护打点,此事怕是很容易露馅在朝中掀起轩然大波吧?整个南魏,除了帝后,二皇子难不成还能找到比我更有权势之人?真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我满心满眼为二皇子着想,二皇子怎么还不领情呀。” 她尾音上扬,仿佛真的只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妹妹在质问自家兄长。 拓跋禹按住她一直不安分的手指,直起身来抱着孟君轲坐在他的腿上,用长臂抵住床围,低头将孟君轲圈禁在自己的怀抱与床围之间,与她耳鬓厮磨,“帝姬一张嘴便是狮子大开口同我讨要经营了许久的心血,自己却什么都不愿意出,是不是有些太贪心了,嗯?” 孟君轲用手指描摹并想象着男人极具压迫感的眉眼,然后抬头噙住他的唇,贝齿微微啃咬,意有所指呢喃道:“二皇子难道不喜欢我的这种贪心吗?” 一双大手桎梏住她的腰身,拓跋禹气息有些微不可查的紊乱,“帝姬嘴上说着要庇护我,可怎么一丁点儿都不舍得放权?” 双眸微眯,孟君轲用自己的眼睫去扫他的面庞,“你想要什么?” “你的玉牌和官印。”他桎梏她腰身的手指更紧了些。 “还说我贪心,”孟君轲双臂如水蛇般紧紧缠绕在他的胸背上,语气中似有嗔怪:“你不比我更贪心?” 见玉牌如见帝姬本人,手握玉牌和官印更是相当于在南魏境内畅通无阻。 拓跋禹不予回应,专注去衔她的唇,只是一个不留神,两人舌尖便又相互勾着纠缠在一起,直到气喘吁吁也谁都不肯让谁。 绵长的吻结束,孟君轲趴在男人气喘吁吁的胸膛上,指尖顺着他脖颈处的青筋纹路逐渐向下,身处黑暗中感官似乎都被放得无限大,她甚至能感受到里面汩汩流动的滚烫血液。 玉牌么……反正又不是只给他一人。知晓不能将人逼得太紧,孟君轲见好就收,将脸埋在他的颈窝处懒洋洋道:“除了玉牌,还想要什么?” 拓跋禹讨价还价道:“这支私兵需要调遣时为你所用,但平日里仍旧归我管理。” 若是平常,这个要求孟君轲断然不能答应,但思及救命之恩,她这才勉为其难松口道:“成交。” 为她理了理鬓角碎发,拓跋禹道:“既然洽谈一致,如今心思可都了了?帝姬可有闲情用膳了?” 经他提醒,孟君轲这才惊觉胃部饿得难受,疲倦与虚弱感也席卷全身。下榻用了些药粥,因她不能视物,都是由拓跋禹侍奉。 这拓跋禹喂粥的手法甚是熟练,仿佛上辈子做过无数次一样,孟君轲笑着打趣他天生就适合伺候人。 待腹部温饱,孟君轲终于腾出精力来处理望涯镇一事,“我手下有个文官叫文良,惯会模仿他人笔迹,让他代我给朝中书信一封,就说这些山贼难训,还有个别流寇隐匿于镇中作乱,我要在这儿多留些时日善后。然后你再帮我写一封家书,适当将真实情况告知父皇母后。” 想了想她又道:“本以为望涯镇的起义军不成气候,此次剿匪我只带了陈瑾,现下手底可用之人少之甚少,你将李武和郑瑜也接来,让他俩协助我查案——本座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大胆子竟敢假扮土匪!” 望涯镇与都城相去不远,是以第二日晌午之前李武和郑瑜便一同赶到了。 孟君轲坐于高位,有条不紊安排道:“李武带一队人马上山搜寻,郑瑜也跟着。那日敌军用了不少火药,郑瑜去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两人先是应下,然后孟君轲就听到一道柔情似水的女声:“那便全仰仗李大人照拂了。” 孟君轲:“?” 什么时候郑瑜的声音变得这样妩媚了? 心中浮现出不好的预感——郑瑜这风流浪荡子,不会又看中了李武吧! 这绝对不行!李武乃是她的左膀右臂,可万万不能被这女人给拐了去! 终于体会到陈玉兰当初的心情,孟君轲不动声色敲打道:“对了郑瑜,你那面首月儿刺杀一事,调查得如何了?” 这话自然也是说给李武听的:这郑大小姐家中男宠不计其数,关系复杂得紧,你可别巴巴往上头凑啊! 郑瑜羞涩道:“已理出些许眉目,此前调查遇阻,还多亏了李大人帮忙疏通一二。” 闻言孟君轲大惊失色——什么!你们俩是什么时候搅和在一起的!认识多久了!如今又是到哪一步了! 自她不能视物之后,这是孟君轲第一次体会到真正的不便——此刻她看不到郑瑜和李武的神情,判断不出任何有效信息,她真的好焦灼啊! 但如今望涯镇一事更为紧迫,孟君轲只委婉提点道:“对了,陈瑾本就没受什么重伤,如今身子也大好了,若是忙不过来便让她陪着一起探查。”顿了顿她还补充了一句:“咳,男女大防还是要多加留意。” 第51章 她其实是想大喊:你俩给我注意点儿! 李武默默看了眼恨不得同帝姬贴在一起的拓跋禹,心中奇异想着帝姬何时是在乎这些的人了?更何况郑大小姐出身高贵,不仅知书达理还甚谙机关之术,面首之事她也同自己解释过了,都是世人误解。如此高雅清贵并且才华横溢的一位大家闺秀,自己又怎么可能会轻慢亵渎,又何需帝姬提点他莫要忽视男女大防轻薄唐突了佳人。 虽心中不明所以,但他本就是个闷葫芦,还是领命退下。 “看”着两人离去的身影,孟君轲第一次体会到“自家白菜可能要被猪拱了”那种心痛感。 但郑瑜这头……啊不是,郑瑜此人倒也真是有几分本事,拓跋禹手下探查了两三日都一无所获,到了郑瑜手里,也不知她拿一堆瓶瓶罐罐做了些什么试验,很快便得出一个重要结论——制作炮弹的粘土应是来自滨州。 乍一得到这个消息,孟君轲难免大喜。滨州乃是南辰王的封地,莫说这事是否真的同他有关,就算是别人嫁祸、他孟策毫不知情,但在他封地上发生的事也难辞其咎! “查!继续查!李武你亲自去趟滨州追查!” 郑瑜扭捏道:“民女也可同去,助李大人一臂之力。” 即使孟君轲十分不愿,但郑瑜能起到的作用实在无人可替,她只得违心同意,同时也痛心疾首做好了“自家白菜真被猪拱”的准备。 又在望涯镇待了数日,孟君轲的眼睛也逐渐好转,比起原先无尽的黑暗,现下最起码能够感受到朦胧的光影。 李武那边的探查亦十分顺利,跟着炮弹这一线索顺藤摸瓜,甚至找到了疑似南辰王暗藏军队的地点! 只不过事情不可能永远朝顺利的方向发展,南辰王在朝中摸爬滚打了几十年,也不纯然是吃素的。李武自以为做得隐蔽,却没想到仍是打草惊蛇了——他在滨州潜伏监视数日,南辰王却仍是在他眼皮子底下不声不响转移了大部队,甚至还将其他线索断得一干二净。 虽心中失望,但孟君轲也知晓南辰王在朝中苦心经营数年,不是如此轻易便能扳倒的,遂安排李武回望涯镇重新商议此事。 他和郑瑜甫一回到望涯镇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便被孟君轲迫不及待传唤。 孟君轲努力瞪大一双眼睛试图看清楚如今这两人有没有发展出什么奸情,却只能模模糊糊看到两个大致的人影,其余却是无论如何都看不出什么了。 只得作罢,她清了清嗓子道:“你俩滨州一行……” 话音未落,她便感知到面前几个人影倏地全部起身,应该是拓跋禹、李武及其他侍卫,唯有郑瑜还呆怔怔地坐在自己身侧。 箭矢破空的声音传来,下一秒,一个人影重重倒在地上,但她分辨不出是谁。 第27章 赐婚 “李武!” 孟君轲听到郑瑜发出一声惊惧的大喊,原来刚刚倒下之人竟是李武。 拓跋禹无暇顾及他人安危,一面将孟君轲牢牢护在怀里,一面示意侍卫们快去屋外追查捉拿刺客。 孟君轲难以视物,分辨不出发生了些什么,只能不安地抓住拓跋禹的衣襟询问:“李武他怎么了?” 看了眼躺在地上的高大男人,拓跋禹顿时沉默了。他还未成年时便在战场上厮杀,见过的死人无数,以他的经验来看,李武或许……活不成了。 没有正面回答孟君轲的问题,他转头向身侧侍从呵斥道:“快去唤医师来!”无论如何,还是要做最后的尝试,万一呢? 不去管乱成一锅粥的世界,此刻郑瑜满心满眼只能看得到李武一人,她将李武的头枕在自己腿上,双手颤抖着捂住他的伤口,“李武!活下去!听到没!” 李武吐出一口鲜血,忍住浑身剧痛,有气无力揶揄道:“今日……怎么不叫我李大人了……咳咳……” 随着他的咳嗽,大团大团的污血不要命般涌出,细细分辨那血液颜色竟有些发黑。 污血浸透了郑瑜的衣衫,她却连眼泪都流不出,只是怒骂道:“你是不是疯了!为什么要替我挡箭!你这个傻子!” “不是的……”李武努力辩解,“不是替你,是替帝姬,这是我……职责所在。” 闻言,拓跋禹指尖微动,最终也只得保持沉默。 刚刚他看得分明,那箭镞虽射往孟君轲的方向,但郑瑜正位于箭镞和孟君轲的直线中央,按照原本的轨迹应是先完完全全没入郑瑜的身体;除非这一箭力道之大能够穿透郑瑜并继续射向孟君轲,但以李武的功底,不会看不出这箭并非神力射出。 所以,拓跋禹敢肯定,李武就是为了护着郑瑜,只不过他虽反应极快用佩剑挡住了第一下,却无论如何都来不及击飞紧随其后的第二支,甚至因为第二支角度刁钻,他连避开要害都做不到。现在这样对郑瑜说,定是怕她愧疚,不愿让她有心理负担。 不用调查,拓跋禹都能猜测到,想来是南辰王发觉他们在滨州探查并抓到了一些把柄,是以派刺客前来示威。此处离都城过近,刺杀帝姬风险太大、麻烦无穷,因此选择退而求其次置郑瑜于死地——毕竟此次探查到诸多线索,她功不可没。 在帝姬身侧耳濡目染多年,李武定也能想通其中关窍,但他却依旧选择了去救郑瑜……拓跋禹垂眸不语,甚至在心中苦笑一番——若是之前自己定会难以理解、冷眼旁观,可他现在同李武又有什么分别?他不也是不管不顾非要带着人马前来望涯镇么? 第52章 恶果自食却又甘之如饴罢了。 李武强撑着从怀中掏出一支玉簪,像是这会儿感受不到疼痛了似的,面上竟透露出几分少年人的羞赧,“郑姑娘,这玉簪再不送出,我怕日后便没机会了……” 郑瑜发出尖锐的爆鸣声,下意识抗拒道:“不!我才不要!我要你彻底好了之后再亲自送给我!” 李武倒也不失望,抹去嘴角的血渍,揶揄道:“你说话向来低声轻语,这还是我第一次听到你如此大声……”然后固执地用尽全身力气抬起玉簪斜斜插入她的发鬓,“之前顾念着男女大防,一直没敢送出……对不住了郑姑娘,让我……最后自私这一次。” 郑瑜紧握着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就算被沾了满脸血污也毫不在乎。她絮絮叨叨说着许多话,又是嗔怪又是怒骂,希望他能够坚持下去。 宛若无数个相处的日常,李武安安静静倾听着,到后来甚至还露出一抹微不可查的笑意。但最终,他还是在她怀中缓缓阖上双眼,手指彻底脱力,嘴角甚至还维持着微微翘起的弧度。 就好像,他是得偿所愿死在了幸福中一样。 郑瑜目光呆滞地望着怀中之人,她甚至不敢去探他的鼻息。 侍从终于领着医师姗姗来迟,医师从头到尾探查了一遍,斟酌半天依旧只能为难道:“这……此毒太过狠辣,还请节哀。” 郑瑜一把扯住医师的领子,双目发红,语气却近乎麻木,一字一句道:“为什么?帝姬也中了毒,为何她就能好好的?李武为什么就不行?你是不是不想救他!” 那医师头摇如鼓:“不不,帝姬中毒时,伤口不在要害,救治及时才捡回一条命来,但即便如此,毒素到现在都尚未解清,致使目不能视;而李大人则是直接伤到了要害,不消片刻毒素便已彻底浸染五脏六腑……” “哈。”郑瑜嘲讽一笑,一把将医师甩在地上,冷冷吐出两个字:“庸医。” 拓跋禹给侍从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上前拦住发疯的郑瑜。 此时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郑瑜和李武身上,任谁也没想到,孟君轲却突然“哇”的一声吐出满口污血,然后身子一软便晕倒在拓跋禹怀中。 医师一个箭步冲到孟君轲身侧,小心翼翼检查了一番,反而长舒一口气:“帝姬这是怒火攻心。但因祸得福,郁结的气血得以排出,反倒是对尽快解毒有利,我去开两副通气固本的方子即可。” 或许真是同医师所说的那般,孟君轲的身子在逐渐好转,此番昏迷不到一日,她便悠悠转醒,只不过她醒来第一句话便是:“南辰王,我要他偿命。” 明明语气平平,音量也不大,却自有一股刻骨入体的煞气与寒意,直叫人眼前不自觉浮现出南辰王被抽筋扒皮的血腥场景。 待孟君轲发觉自己眼睛好了大半,勉强能够正常视物之后,她便立刻决定回都——南辰王从她这里夺走的,自己定要千倍万倍地讨回来! 孟君轲安全回都后,皇帝悬着的心也终于落下,这些时日为了这事他没少挨发妻的骂。而今剿灭望涯镇叛贼也算是大功一件,他大方地赏赐了不少金银绸缎,甚至还有许多是从自己私库中出的稀罕物。同孟君轲交好的武将当堂揶揄道这是“走后门”,玩笑着说让皇帝也赐他两匹棉布回家做衣裳。 就在朝堂气氛一片融洽和谐之时,礼部尚书却突然出列觐言道:“陛下,社稷之基在于储君稳固。愿皇上早定大计,以固万世之基。” 天子眼皮子一跳,不悦道:“朕如今身强力壮,诸爱卿便如此急不可耐吗?” 这话实在严重,往日里他这样说,文武百官便讷讷无人敢再言,但今日不知怎的,这些大臣们就像是串通好了一样,一个个顶着触犯天颜的风险继续进言。 “陛下!自古以来,皇位继承皆需明诏,方能安人心、定国基。” “皇上圣明,当早立太子,以昭天序呐!” 天子头疼地看着这群老顽固,一时间竟被逼得不知如何是好。 毕竟此事是他理亏,南魏先祖有制,天子年过四十之后,无论有没有子嗣,都要立下储君,为的就是后世安稳。 从私心上讲,他自然更为偏向自己的亲生血肉。但即便在南魏女子可入朝为官,但追溯南魏立国后甚至再靠前的先魏祖上,尚且都不曾出现过女帝。 若是孟策为储君,朝中应不会有太多反对的声音,他也不会被那些酸腐文人追着骂。 但想要立孟君轲为储君,若是引起了国野动荡,那他便是南魏的千古罪人;即便现下那些反对的势力都被他强行镇压,待他百年以后逼女帝退位又该如何?倒不如给合靖一块封地,享一辈子清闲富贵。 对于立储一事,他自己也在犹豫不决。之所以迟迟未定,同样是想考察下孟君轲是否德行配位,待她真正羽翼丰满之时再行册立方才稳妥。若是她真的不堪重用,那这皇位也只能另选他人了。 那厢群臣还在吵吵嚷嚷:“陛下!真的不能再拖了啊!” 眼见时机差不多,礼部尚书再度出列上谏道:“为南魏百年之计,臣斗胆提议,皇位应传于子嗣丰饶之辈。” 这话简直是在明示站队南辰王,毕竟帝姬尚未婚配,但南辰王长子比起孟君轲来,甚至都小不了几个年头。 第53章 “够了!”这些老臣实在难缠,皇帝也只能佯装发怒,“朕还没驾鹤西归呢!”说罢拂袖而去,不留继续探讨的余地。 但礼部尚书之言的的确确也提醒了他,这孟君轲也老大不小了,若是膝下子嗣环绕,立她为储的阻力便会更小些,毕竟皇位传承总该后继有人才是。若君轲最后还是要传给孟策的孩子,那倒不如一开始就传给孟策。 与皇后长吁短叹地商议了半天,夫妻俩争论良久终于达成一致,当晚便昭孟君轲入宫。 皇后见到自己女儿,第一句话便开门见山道:“母后同你父皇将朝中青年才俊盘点了个遍儿,最终决定赐你和顾清竹成婚,不知你意下如何?” 第28章 下旨 听到父皇母后要给自己赐婚,孟君轲第一反应不是震惊与排斥,而是目露迷茫,真心实意疑惑道:“谁?顾清竹是谁?”这名字为何听起来如此耳熟? 被她这个反应一噎,皇帝有些怀疑地盯了自己女儿一眼,试探道:“那日你主动邀请他一同去望亭,朕还以为你心悦顾卿?” 经此提醒,孟君轲才想起当天那位大人好像确实自称“清竹”,只不过她那日沉浸在蔡老驾鹤西去的情绪中,单纯只是想找人陪陪自己,而顾清竹恰好合她的眼缘,又是个识趣之人,是以两人度过了还算愉快的一天。 但那日她没有细究顾清竹的出身来历,而顾清竹似乎也并不在意是否能通过这个旁人看起来千载难逢的机会攀龙附凤,在帝姬这里留下什么深刻印象,所以最后才导致孟君轲就连他姓什么都不知道。 紧接着望涯镇起义一事突发,她便马不停蹄赶去了那边,竟彻底将这位顾大人抛之脑后。 不过若是同顾清竹成婚……那人确实也不让她讨厌便是了。 见孟君轲并未十分反感,皇后解释道:“好孩子,母后今日将各家青年才俊盘点了个遍儿,挑来挑去竟还是这顾清竹最为合适。” 孟君轲挑了挑眉,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首先呐,长得丑的咱一律不要。这以后要一起过一辈子的,若是肥头大耳整日里看着心烦,那定是不妥的。” 此话言之有理,孟君轲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其次,这驸马必须要能够安心辅佐你处理政务。这样算来,谢、王那几个世家出来的子弟便不妥了,他们势必要为自家势力争权夺利,无法全心全意站在你这边。” 这话说得再直白一些便是:若你有了子嗣后代,那些世家定是忍不住要扶持自家血脉上位的,毕竟一个懵懂稚子总比孟君轲这个成年人要好控制得多。 所以这话也甚是有理,孟君轲表示认可。 “除此之外,这夫婿须得扮演蓝颜知己的角色,知冷暖、识情趣,还洁身自好,这样你同他一起才会高兴。那顾卿也就是出身差了些,但他心思细腻、才华横溢,待婚后为你描个眉、奏个曲,想来也是极好的。” 居然连这一层都想到了,不亏是母后,果真思虑周全,孟君轲连连颔首。 最后,皇后总结道:“总之,母后翻来覆去还是觉得这顾清竹不错。关键他出身微寒、无依无靠,成婚后能够仰仗的唯有你,若是哪日惹你不高兴了,大不了赐他一纸和离书便是!” 这话依旧在理,孟君轲再度认同地点了点头,但不知怎的,她脑海中居然忍不住浮现出另一张面孔——那人眉毛很浓,鼻梁高挺,唇形饱满又好亲…… 自嘲地笑了笑,她觉得自己真是疯了——她本就是为了继承一事堵悠悠众口才选择成婚,而南魏的继承人又怎么可能是北魏血脉。 压下心底那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她淡淡垂眸,“一切但凭父皇母后做主。” 毕竟顾清竹此人……罢了,是个合适的成婚对象,她对他印象极好。再者,若是选了他,那几个世家最起码不会互相大打出手、争得头破血流。 只是孟君轲不知晓的是,在她离开之后,一个人自屏风后缓缓走出,赫然便是顾清竹。 皇后一改面对女儿的那种温柔慈爱,看向这个未来驸马爷的眼中是淡淡的倨傲,“刚刚都听到了?” 刚刚那些话直白到几近粗暴,不仅是分析给孟君轲听的,更是在敲打他。 若是寻常有几分傲骨的世家子弟听了这话,饶是面对帝后,脸色恐怕都不会太好。但顾清竹依旧一副清风霁月的模样,不惊不怒、不骄不躁,反倒是向帝后二人行了一个大礼,真挚道:“多谢陛下、皇后信赖。臣以性命起誓,永生永世定不负她。” 皇帝出来打圆场道:“顾卿言重了,如今天色也不早了,你先回府等赐婚旨意便是。”为免那些世家老臣们从中作梗,坏了这门婚事,这旨意他明日一早先下了再说! 顾清竹领命退下。直到从宫门彻底离开,他才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撑开僵硬的手指,但脑中仍是空白一片。 被帝后单独召见,他心中本无甚波澜,然而帝后却突然开始打听他的婚姻大事,顾清竹下意识眉头微蹙,想也不想便要跪下拒绝:“家母身亡不过三年,臣不愿……” “顾卿对驸马爷之位可有兴趣?”皇帝的话同时响起。 顾清竹身体猛地僵住,不可置信地望着高位上的帝后二人,心脏怦怦跳动。 驸马爷?谁的驸马?南魏还有没出嫁的公主吗? 第54章 将所有可能性在脑中徘徊盘点了个遍,当所有路径都指向那唯一的可能时,顾清竹呼吸都忍不住放轻了,但他还是顶着不敬的嫌疑确认道:“陛下想让我做帝姬的驸马?合靖帝姬的驸马?” 皇帝有些哭笑不得:“那要不然呢?除了君轲,还能是谁?” “臣、臣……”他刚要说自己愿意,但又反应过来什么似的,眸中多了三分柔软三分期许和三分紧张,“自是以帝姬的意愿为重。” 闻言,皇后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这个驸马算是勉强过了她这一关,才又宣的孟君轲。 但当他躲在屏风之后,听到那声充满了疑惑的“顾清竹是谁”,他高悬着的心脏瞬间坠入谷底。 是了,他与她就犹如云泥之别,地上的污泥又怎敢肖想攀附天上的云朵。是他逾矩了,是他被冲昏了头脑。 只是他嘴角的苦涩尚未收起,却又听到孟君轲肯定的回复。 刹那间,仿佛有无数烟花在他脑中燃烧绽放,直到最后归于寂静与空白,顾清竹的世界中只有一句话——她说她愿意同他成婚。 几乎是同手同脚地离开皇宫,终于到了无人监视的地方,他下意识从衣襟内掏出挂在脖颈上的金珠,轻轻抚摸着这颗陪伴自己长大的金珠,顾清竹的心绪这才稍微定了些。 待到大婚之日,他定要牵着她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告诉她当年她送的这颗金珠,他一直挂在离心脏最近的地方。 她、她会愿意让自己牵她的手吗…… 路过的女娃娃奇怪地看了他好几眼,一蹦一跳跑向自己娘亲,“娘亲,这个哥哥好奇怪呀,他怎么满脸通红?” “别瞎说!”年轻的妇人一把捂住女儿口无遮拦的嘴,抱着她赶紧远离这个奇怪的男子。 无暇顾及外人,同手同脚地走回家,顾清竹在床上辗转反侧、彻夜未眠。直到天光泛起鱼肚白,他便起身枯坐于长椅……呃,没有长椅,他就坐在小板凳上。 日光渐渐倾斜,直到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响起,顾清竹听到有人在唤他。 “顾大人!顾大人出来接旨啦!” “高公公,咱们是不是走错地方了啊,这破地方怎么看也不像是朝中重臣的居所……” “嘘!别瞎说。顾大人?顾大人你在吗?” 顾清竹这才如梦初醒,赶忙出门迎接,跨过门槛时还不慎被绊了一跤。着急忙慌爬起身,如同一个毛头小子般,“在、在!我在!”然后便眨巴着一双大眼期待地看向高公公。 这下就连高公公都给气笑了,“顾大人别光看着我傻笑啊?又不是我与你成婚,跪下接旨呐!” 这厢手忙脚乱暂且不提,那厢由于帝姬府离皇宫更近,反倒是比顾清竹更早一步接到赐婚的旨意。 看着这道赐婚的圣旨,陈瑾小心翼翼道:“我去挂几盏红灯笼?” 南魏向来有定亲后在家中挂红灯的习俗。 孟君轲淡淡道:“不必了,颜色太艳我怕李武的亡魂不敢靠近。” 虽然没能布置得喜气洋洋,但这毕竟是件帝姬府从未有过的大喜事,很快整个帝姬府的下人也都得了赏钱。 只是不知道陈瑾哪根筋搭错了,她的赏钱是按府内人头准备,只想着人人有份都要沾一沾喜气,所以未曾仔细筛选奖赏名单,导致这里头甚至还包括了拓跋禹的半吊银钱。 负责发放银钱的小厮入府不久,对于府内各类小道消息不甚熟知,只当拓跋禹是众多幕僚中的一个,是以将钱交给他后便急急忙忙准备离开,想着去分发下一个。 拓跋禹诧异地拎起这半吊银钱,叫住那位小厮,询问道:“这银钱是?”难不成是孟君轲又心血来潮吩咐他去做什么?她呀,整天就喜欢搞些有的没的。 心下有些无奈,但拓跋禹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眸中皆是柔意,就连嘴角就勾起一个微不可查的笑意。 然而,听了他的话,小厮却一脸惊异,“您不知道啊?帝姬马上要和刑部的顾大人成婚了!这是主子发恩赏赐咱们的呢!” 手上的动作瞬间停顿,嘴角的笑意也霎时冻结,拓跋禹缓缓扭过头去,目光沉沉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第29章 征服 孟君轲正在书房同幕僚商议政事,“砰”的一声,是门扉被人毫不客气从外头打开的声音。众幕僚皆惊,都想看看是哪个居然这么大胆。 ——嚯,原来是北魏那个质子啊,在南魏行事居然还如此猖狂,果真是被他们帝姬惯得恃宠而骄了! 见这架势,孟君轲朝幕僚们摆摆手,“此事明日再议吧。” 众人便识趣地离开,书房内只余他们二人。 心中大概知道是什么事,孟君轲气定神闲坐在太师椅上,抬起眼皮懒懒看了伫立在身侧的男人一眼,“说吧,怎么了?” “你要同顾清竹成婚。”这话是陈述句。 “所以呢?”孟君轲反问道。 想质问她那自己算什么,但拓跋禹还是忍住了,心中想着不要自取其辱,但忍了又忍,他还是隐忍着艰涩道:“你就……非要同他成婚吗?” 冷静地看着他,孟君轲淡淡道:“拓跋禹,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我不同他成婚,难不成还能和你成婚吗?” “为何就不……”冲动的话至一半,看着她清醒的双眸,拓跋禹突然冷静下来。 第55章 莫说两国之间利益关系错综复杂,即便是单论他们二人之间,似乎也从没有确认过什么。所以他们两个如今又是什么关系呢?南魏的帝姬和北魏的皇子?互相利用的盟友? “拓跋禹,你我皆生在皇家,就不要玩这种你侬我侬、忠贞不渝的把戏了吧?”孟君轲伸手捏住男人的下巴,让他弓腰靠近自己,直到两人几乎鼻尖相对,孟君轲才漫不经心调笑着问他:“既然做不成驸马,那不如就做我的情郎?如何?” 拓跋禹一只手撑在太师椅的扶手上,另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腕,目光沉沉注视着这个没心没肺的女人,好半晌才一字一句开口:“孟君轲,你拿我当什么?” 红润的唇贴着他的脸颊,孟君轲像是完全不怕他会发怒,口吐兰香魅惑道:“那当然,是拿你当我的情哥哥了呀。” 一瞬间,拓跋禹竟然有片刻恍神,他仿佛被人置于海上漩涡,明明危险至极,却不想着求救逃离,只痴迷地盯着这道漩涡的方向,恨不得立刻被卷入其中、溺亡于此。 他努力抽离自己被牢牢攫取住的目光,将头颅埋在孟君轲的颈窝上,声音中竟透露出一丝脆弱和哀求,“不要同他成婚,好不好?” “不可以哦。”孟君轲干脆利落地拒绝,想了想她又笑眯眯补充道:“除非你带着整个北魏一起投靠我。” 若是她能将北魏也纳入囊中,此等功绩莫说是什么女帝男帝,即便是整个南魏的先帝们加起来都难有此等丰功伟绩,到时根本没人敢置喙她! 她真的没有心,拓跋禹恨恨想道,他一口咬在孟君轲的颈窝,就像饿久了的野狗突然得到一块肉骨头般死死不肯撒口,企图在上面留下清晰可见的、独属于自己的痕迹。 “嘶!”孟君轲一巴掌拍在他的脑袋上,“狗啊你!” 这话也不知怎么刺激到了拓跋禹,他发疯一般在她的脖颈、颈窝和锁骨处吸吮啃咬,留下一道又一道青青紫紫的痕迹。 明日早朝,他就不信,那位清风霁月的顾大人看到这些还能忍得住! 他半吻半咬,继而托起孟君轲的臀部,将她置于书房的木桌上,整个人覆身压了下来。 孟君轲低笑着挑衅道:“平时跟个黄花大闺男似的碰都碰不得,如今一听说我要与他人成婚,你倒是热情起来了……拓跋禹,你是不是就喜欢有妇之夫啊?” 拓跋禹赤红着一双眼死死盯着她,“你就这么着急要和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白脸在一起?” 这话甚是有趣,孟君轲不免被逗笑,“对啊,他温柔体贴、贤惠可人,做大房最是合适不过了。”一双手攀上他健硕硬挺的胸肌,孟君轲坏心眼地刮了下那抹粉嫩,意有所指道:“你这么够劲儿,还是更适合金屋藏娇。” 拓跋禹真是恨极了她的口无遮拦,便用自己的嘴恶狠狠去堵她的唇,一双粗砺的大手也毫不留情攻城掠夺。 只不过拓跋禹实在无甚经验,手下动作毫无章法,孟君轲很快便不耐烦,一个翻身将他按在下面,没有任何预兆就骑了上去。 一声闷哼泄出,是她驯养的雄鹰在挣扎。 “不许哭!不许给我发出声音!”熬鹰人像个暴君一般横行霸道地训斥着。 于是,在孟君轲同别人正式定亲的当日,她终于彻底驯服了这只被自己亲手俘虏的北魏战鹰。 战鹰被她折腾得精力全无,熬鹰人倒是越发神清气爽。 孟君轲看着一片狼藉的桌面,以及有气无力躺在书桌上的男人,爱怜地摸了摸他的头,又餍足地理了理自己的衣衫,笑眯眯道:“那你便在此处休息下吧,我让他们今日都别来书房打扰。” 然后爽利地转身离开——毕竟明日早朝,她还是要早些回房歇息才是。 翌日一早,陈瑾侍奉她穿衣的时候,看到孟君轲脖颈上满布的痕迹也只是疑惑地咕囔道:“这不才刚要入夏,今年蚊虫怎么这样毒辣。” 出于美观考虑,她倒是知道为帝姬选个高领,但仍旧不能遮挡完全便是了。 朝会之时,甭管心中怎么想,大臣们面上都是一副喜气洋洋的样子向孟君轲和顾清竹道喜。 更有那不拘小节的武将,声如洪钟打趣道:“顾大人这身板,洞房花烛夜之时,想来还是我们大将军在上面吧?哈哈哈哈哈!” 这话粗鄙,一旁同顾清竹交好的文官听不下去了,“赵大人还请慎言!朝堂之上怎可污言秽语!” “嘿!我说你们这些酸腐秀才,都是太监是吧?整天叽叽歪歪的。我们大将军就是神勇无比!就算是北魏那个战神二皇子来了也要在下面!更何况顾清竹一个文官!” 孟君轲正在神游天际,听了此话,满脑都在回味昨日的滋味——啧,这赵大人倒是懂她,拓跋禹确实是在下面。 见孟君轲没有发话,顾清竹目光微沉,不怒自威淡淡道:“帝姬清名,还望赵大人莫要攀扯些腌臜外人。” 陈瑾奇怪地瞥了顾清竹一眼——这顾大人好生奇怪,说他在下面他不生气,说拓跋禹在下面他反倒是生起气来了? 那位赵大人也不免有些尴尬。好在高公公及时的一声“陛下驾道!”救了他,各位同僚们立刻齐声拜见圣上,无人再注意这边的小插曲。 商议完军国大事,皇帝心情甚好道:“对了,还有帝姬大婚一事,这也算件举国欢腾的大事!合靖、顾卿,你们想在哪里办婚仪?皇宫可是许多年都不曾办过如此热闹的喜事了。” 第56章 世家之首的王、谢两位大人听了不免眼红——能在皇宫成婚,这是多大的圣宠和殊荣啊!自家儿孙尚未婚配的多的是,怎么就便宜顾清竹那个穷酸小子了! 但孟君轲似乎并不这样想:“父皇,如今国库空虚,南魏从上到下主张节俭。作为父皇的女儿,儿臣自当身先表率,婚仪在帝姬府一切从简礼成便好。” 这、这岂有此理!王、谢两位大人不禁在心中腹诽——若是自家儿孙同帝姬成婚,即便不在皇宫大肆操办,那最起码也得在自家府上办!在帝姬府成婚算什么,岂不是要被天下人嘲笑这驸马是个没骨气入赘的?真是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刑部其他的官员们也打起了眉眼官司: “你觉得顾大人能同意吗?” “我觉得不可能。顾清竹此人向来一身傲骨,你何时见他为权贵低头过?上次丞相想保个人,不还是被顾大人冷着脸拒绝了?” “有道理!他这人啊,说好听些是不惧权势留得清白,难听些那便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帝姬定也是被他这副谦谦君子的温润表面给欺骗了,殊不知整个刑部最难搞定的就是他顾清竹!” “所以说啊,在哪儿成亲可是件涉及尊严的大事,他肯定不能同意在帝姬府办!” 同为男人,皇上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怕顾清竹心存芥蒂,他宽和询问道:“顾卿以为呢?” 然后刑部的官员们就看到这块又臭又硬的破石头,眉目含春道:“自然都听…她的。” 他的同僚们恨不得惊掉下巴——不是顾大人你一脸娇羞是几个意思啊?还她?她是谁?你喊声帝姬就那么难吗? 顾清竹双颊微烫,他也不知道自己方才脑子是怎么想的,一声“夫人”差点儿脱口而出,幸亏悬崖勒马才不至于显得孟浪轻浮。 此事便这样定下了,早朝散后,顾清竹像块望妻石一样杵在殿外,明眼人一看便知他在等谁。 因他职级有限,是以早朝时和立于最前处的帝姬隔了八丈远,两人自定亲后甚至还未好好地说上一句话。 与他相比,孟君轲则落落大方多了,看到自己未来的驸马,她眉尾微挑道:“顾大人在等我?” “嗯。”顾清竹垂着眼不敢看自家“夫人”。 “有事吗?” “嗯……”顾清竹一时语塞。 ——自己有事吗? ——好像没有。 ——那为什么在这里等她? ——不知道啊,下意识就想见见她…… ——糟糕,快想点儿什么事儿出来啊,要不然岂不是显得他很莫名其妙! 孟君轲莫名其妙看了满头大汗的顾清竹一眼,“顾大人若是无事,就陪我去趟帝姬府吧,敲定下婚仪的其他琐事。” “好!”顾清竹猛地抬头,喜不自禁撞进孟君轲的眼眸。 但下一秒,他就看到孟君轲脖颈处露出的暧昧痕迹。 笑意瞬间僵持在脸上。 第30章 抢亲 “帝姬的衣领好像歪了……”顾清竹面上含笑,主动伸手去为孟君轲整理衣衫。 他先是不动声色将衣领往外翻了翻,待看到里面连绵成片的斑驳痕迹后,顾清竹眼中的妒火几乎快要化成实质喷涌而出,就连手下的力道都不自觉大了几分,指节发白将衣领捏得皱皱巴巴。 慢条斯理将衣领抚平,努力盖住那些刺眼的痕迹后,顾清竹这才勉强撑起一个笑,状似随意攀谈道:“听说帝姬府中豢养了诸多珍禽猛兽?” 冷不丁提起这个话题,孟君轲还以为他一个文人怕了,好脾气安抚道:“你放心,除了一头通人性的金钱豹最常伴我左右,其余皆都被好好看管起来,不会伤到你的。” 顾清竹笑意不减,意有所指道:“珍禽猛兽可以豢养,但若是府中养了条会咬人的疯狗就不妙了。” 两人边聊边向外走,孟君轲脑中分神想着婚仪琐事,便没去细究他话中是否还有其他含义。 行至宫门外,孟君轲翻身上马,朝顾清竹伸出一只手示意道:“上来。” 虽然只是简简单单一个动作,但顾清竹不知为何一扫心中的阴霾。虽然被附近诸多同僚瞧着有些羞赧,但他还是依言牵住她的手,顺着力道登上高头骏马,稳稳落座于孟君轲怀中。 周遭其他同僚看到此情此景,皆笑着起哄道:“顾大人好福气啊!真是羡煞我等!” “就是啊!这香车宝马接送,回家我也要问问夫人能不能有这待遇。” “可拉倒吧!你照镜子看看自己的脸,再瞅瞅人家顾大人的脸,那能是一个待遇的吗?” “待日后顾大人真成了驸马,岂不是每天都是这待遇?” 面对这诸多善意的打趣,孟君轲爽朗笑道:“各位同僚,那我们就先走一步了!” 马儿还未撒开蹄子奔跑,没几步路便行至帝姬府。 远远的,孟君轲就看到大门石狮子旁站了一个人,策马走近才发现,原来是拓跋禹。 看到共乘一马、红尘作伴的二人,拓跋禹心中简直怒极——这个女人果真没有心!昨日还在他身上醉生梦死,今日竟带别的男人回府! 他抬头死死盯着依偎在孟君轲怀中的顾清竹,顾清竹也眉眼含笑低头与他对视,两人目光在空中交织角力。一时间,气氛有些焦灼。 第57章 孟君轲不知为何竟有几分心虚,她翻身下马,避开拓跋禹的眼神,刚要向顾清竹伸手示意他也下来,就被上前两步的拓跋禹挤开。 拓跋禹向他主动伸出自己肌肉虬结的健硕手臂,皮笑肉不笑道:“这位想来就是顾大人吧,初来帝姬府,招待不周还望海涵。”俨然一副男主人的姿态。 望着伸向自己的大手,顾清竹丝毫不怵,借着力道侧身下马,笑意清雅,“日后怕还是要多叨扰二皇子了。帝姬说今日带我前来选一间厢房,先将我家中的物什搬运个七七八八,方便随时操持婚仪之事。” 突然被波及到,孟君轲甚是奇异地瞥了顾清竹一眼:嗯?他怎么知道自己之前想把他养在府里? 但这倒也不是重点,孟君轲看向两个男人紧紧相握不愿分开的大手,轻咳一声跻身他们中间,“都别杵在外头了,进去吧先。” 再不插手,她真怕顾清竹的手骨被拓跋禹给捏碎了。 三人一路走来,府里下人们都兴奋地望着这一幕,即便不敢窃窃私语,但内心早已演了八百出大戏——哇哇哇,要打起来了吗?什么时候开始打?在哪儿打? 三个人的世界总觉得些许拥挤,犹豫片刻,孟君轲看向拓跋禹暗示道:“滨州之事你今日都处理完了?” 没有的话就别跟着了呀,该干正事就干正事去啊!他倒也是不嫌尴尬。 拓跋禹状似无意松了松领口,露出自己同样布满青紫的脖颈,“今日不太想处理这些事。” 看到那些青紫,孟君轲一时语塞,目光也变得微微柔软——想来定是自己昨日将他折腾得很了,这才没精力做事。 顾清竹脸上清雅笑意几乎快要撑不下去,他淡淡接话道:“二皇子为北魏征战多年,神勇之名天下皆知。如今四海形势初定,倒也不必将自己逼得那么紧了。” 这话倒不是在阴阳拓跋禹,而是说给孟君轲听的,提醒她此人乃是敌国皇子,手上天生沾着血腥,始终不可能和她一条心。 冷意凝聚在拓跋禹眸中,他立刻反唇相讥,继续与顾清竹不咸不淡过了几个来回,最后还是孟君轲受不了了。 正巧带顾清竹看定了客房,孟君轲忙不迭道:“顾大人既已选定了厢房,那便先回去收拾东西吧。后续婚仪之事还需你多多操持,在帝姬府有个临时住处倒也方便些。”说着她扬声喊道:“陈瑾!送顾大人回府!” “不必麻烦陈瑾,”拓跋禹拦住她,一字一句道:“我来送顾大人回府。” 爱谁谁吧,孟君轲实在懒得管这些闲事,挥挥手让他们俩赶紧一块滚了。 待出了帝姬府,两人便都卸下伪装,面含冷意地望着对方。 顾清竹眸含风雪如冬日松柏,淡淡警示道:“还望二皇子自重。” 拓跋禹眼带煞气似巍峨高山,毫不留情反讥道:“自重?顾大人是否有些太迫不及待了,若我没记错,这驸马之位尚且不是你的。” 觉得他这话好笑,顾清竹反问道:“哦?陛下金口御尊亲自下旨,不是我的难不成还能是你的?” 闻言拓跋禹露出一个不置可否的微笑,不发一言看着顾清竹扯了扯嘴角,然后转身离去,压根不提要继续相送之事。 这势在必得的态度实在令人火大,就连一向好脾气的顾清竹都难忍心中怒气。但夹杂在万千怒气中的,还有淡淡的不安。 但这婚究竟能不能成,一是要看帝姬的心意,二则是要看帝后的态度。 没有动身回府,顾清竹理了理两袖清风,挺起一身傲骨转头向皇宫走去。 谁都不知道他同陛下讲了些什么,第二日皇帝便下旨将婚期提前到十日后。 听到这个消息,拓跋禹直接将手中茶杯捏了个粉碎——倒是自己小瞧了这位顾大人!棋行此招彻底打乱了他的计划。 若依寻常惯例,帝姬大婚,莫说是十天半月,准备个一年两年都不嫌多。但既然孟君轲要求一切从简,十日时间倒也勉勉强强够用。 时间一晃而过,不知不觉就到了大婚当日。 这婚期被改得太急,望着镜中额贴花钿的自己,孟君轲这才有种自己居然真的要成婚了的恍惚感。 “诶!二皇子你不能进去!” “快拦住他!” 外头一阵喧闹,似乎是拓跋禹要强行闯进来。 哪里有大婚当日,新娘尚在梳妆打扮,一个毫不相干的外男却要闯入人家闺房的道理? 但这几日拓跋禹安静了许多,本以为要花些精力哄他,然而孟君轲这段时间忙着婚仪一事,甚至都没怎么见过他——怎么今日都到这个时候了,反倒是开始委屈上了? 示意正在给自己描唇的姑姑停下,孟君轲摆了摆手道:“让他进来吧。”顿了顿又补充道:“你们先退下。” 她倒要看看,几天不见,这厮又想作什么妖。 喜婆婢女们面面相觑,但没人敢忤逆帝姬的话,很快鱼贯而出。 拓跋禹抬脚跨过门槛,因他身形高大,进来后屋内空间似乎都小了许多。 目光炽热地紧盯一身正红喜服的孟君轲,拓跋禹的眸中流露出几分惊艳与痴迷。他弯腰拾起梳妆台上的唇脂,用小拇指沾了些,然后均匀而又细致地涂抹在孟君轲的下唇。 本以为他又要说些什么不准她成婚的疯话,怎么给他骂回去孟君轲都想好了。但他这一通操作……孟君轲觉得他是真的更有病了,“今日我与旁的男人成婚,你却来为我描唇?拓跋禹,你是不是真的就好有妇之夫这一口啊?” 第58章 孟君轲说话时的饱满的唇形一张一合,拓跋禹看向她红唇的眼神愈发危险。 见他不语,孟君轲继续道:“我警告你,今天你……” 那红唇的每一次张合似乎都在魅惑他,拓跋禹喉结上下滑动,他终于再也忍不住,骨节分明的大手抬起她的下巴便径直吻了上去。 他抱着她抵在铜镜上忘情地亲吻,激烈的动作扫落妆奁上众多胭脂粉膏,红红白白倾洒了一地,显得奢侈而又糜烂。 一个气喘吁吁的吻结束,孟君轲的唇脂早就花得不成样子,但她并不排斥这种感觉——她喜欢看他明明变成一条疯狗,却依旧被她手中铁链束缚的样子。 “那二皇子可要帮我重新上妆,否则一会儿我夫君看到了会不高兴的。”她指尖攀附在他的肩膀之上,笑意盈盈故意撩拨。 “你再喊他夫君,我就杀了他。”他声音沙哑,眼神中的认真不似作假。 孟君轲便咯咯地笑起来,“那我喊你夫君,你帮我上妆,好不好嘛?” 方才耳鬓厮磨时拓跋禹都没有那么大的反应,此刻却被她这声“夫君”喊得双眼喷火、浑身挺硬。克制住自己想要将她吞吃入腹的冲动,拓跋禹恶狠狠掐了她的软腰,勉为其难纾解了心中郁气,这才继续慢条斯理为她上妆,他仿佛漫不经心道:“这声夫君,还是留到洞房花烛夜再喊吧。” 听了这话,孟君轲心中霎时警惕起来,笑容瞬间收敛,“此话何意?” 狗东西不会真的要在她大婚之上作妖吧? 但接下来,无论孟君轲再怎么逼问,他都不愿再提了。 描完唇后,拓跋禹静静欣赏着自己的杰作,然后喟叹道:“你今日很美。”如若她在化妆时,心中想的是他,那便更好了。 说罢,他起身,将婢女妆娘们重新唤入,宛如帝姬府的男主人般吩咐道:“再检查一下帝姬的妆容还有没有瑕疵。” 望着高大男人唇角洇染开的红色口脂还有这满地狼藉,妆娘吓得呆若木鸡、直吞口水,颤颤巍巍去为帝姬重新整理发丝。 ——天老爷啊!折寿啊!居然被自己知道了此等秘辛,她不会在某个黑夜被神不知鬼不觉地毒死哇!现在逃跑还来得及吗! 直到每一根发丝都完美,拓跋禹从怀中掏出一根金钗,亲自为她插上,端详了孟君轲片刻,“这样便更完美了。” 说完这句话,他这才彻底满意离去。 望着拓跋禹宽厚的背影,孟君轲一头雾水——他这是什么怪癖?让她戴着他送的金钗与别的男人成亲,他就满足了? 将陈瑾唤来,孟君轲吩咐道:“你今日好生瞧着拓跋禹,若是他偷偷摸摸搞些什么出其不意之事,你可先斩后奏调度全府侍卫将他拿下。” 真是麻烦,拓跋禹名义上仍是北魏质子,南魏帝姬大婚,北魏本就会派使者前来恭贺祝礼,这二皇子又身处帝姬府,还不能不代表两国邦交出席——要不然孟君轲早就将他给打晕了绑起来。 不知不觉已是快到吉时,目前一切似乎都在朝着顺利的方向发展。但不知为何,孟君轲心中仍有淡淡不安,她询问身边的喜婆,“顾清竹那边都准备好了吗?” “回帝姬,顾大人一早便侯着了。” 孟君轲果断起身,“带我去找他。” 怕拓跋禹找顾清竹的麻烦,她还是要亲自盯着才放心,毕竟谁又知道狗东西会不会使些阴招让顾清竹出丑? 来到顾清竹所在的厢房,直到见他全须全尾地待在里头,孟君轲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别说,顾清竹换上一身亮眼的红色后,端的是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实在让人难能不喜。 孟君轲忍不住莞尔,再次在心中感谢母后的英明远见。 乍一见到孟君轲锦衣华服冲着自己笑容明媚,顾清竹顿时就怔在那里了,他呼吸都忍不住放轻,心跳却一下比一下重,恨不能跳出胸膛向她表明真心。 孟君轲打趣道:“顾大人傻了?” “我……嗯……不是……”顾清竹这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从怀中掏出一包东西,结结巴巴道:“为你准备的……怕你饿……” 这下孟君轲彻底被逗笑了,“我若不来,你便准备拜堂的时候也带着这玩意?” 她接过油纸拆开,里面放着的是云片糕,看这卖相估计还是他亲手做的。 顾清竹面如烧霞,重复道:“我怕你饿……” 这个傻子,整个婚仪都以她为重,在帝姬府里还能饿着她不成?但孟君轲仍是承了他的好意,拿起一片云片糕放入口中,还顺手捏起一片喂到顾清竹口中,丝丝甜甜皆是赤子之心的味道。 含着口中的云片糕半天舍不得咽,顾清竹就这样看着孟君轲傻笑,完全没了往日里清风霁月的翩翩公子模样。 直到孟君轲身后的婢女都因他这傻里傻气的模样忍不住偷笑,顾清竹这才……好吧,顾清竹根本不关注这些,他眼里只有孟君轲,因此继续傻笑着,只是鼓起勇气伸出一只手来小心翼翼蹭去孟君轲嘴角的粉末。 虽然只是若有若无的一次短暂肌肤相处,但顾清竹还是忍不住指尖僵硬,恨不得将刚刚那抹柔软的触感永远留在指尖。 待到晚上洞房花烛夜,他便要握着她的手,将那颗金珠放在她的掌心,然后告诉她其实他们已经认识很久了。 第59章 日头不断攀升,喜婆见时机已至,立刻便欢天喜地提醒道:“帝姬,时间差不多了。” 孟君轲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起身朝顾清竹伸出手。 望向朝自己伸来的那只手,顾清竹目光都变得柔软,轻轻牵起她的。他像是捧着什么奇珍异宝般不敢用力,生怕捏碎了似的,反倒是孟君轲坚定而又有力地握紧他的。 在层层叠叠的繁复喜服袖口下,是两人紧握的双手,互相牵引着一同前往婚仪现场。 走路时,顾清竹的身子总是不自觉往孟君轲那边倾斜,他心想,从今往后的每一天,他都要这样牵着这个女人的手,无论繁花似锦还是大雪纷飞,他们俩会这样一直在一起,相互扶持着,从春风走到夏雨再到冬雪,直至两人鬓角变白,直到他们彻底白头到老。 他是她的夫,她是他的妻,死同寝、眠同棺,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明明很短的一段路,他却仿佛走尽了一辈子。 终于来到了大典现场,整个南魏有头有脸之辈今日齐聚一堂,不可谓不高朋满座。王孙重臣们在此攀谈着,到处一份喜气洋洋的景象。 礼生眼尖地瞥见帝姬,看了眼日头,立刻也换上喜气洋洋的表情,高声喊道:“吉时已到!香烟缥缈,灯烛辉煌,新郎新娘齐登花堂!” 随着他话音落下,乐师开始抚琴,侍女们动作整齐点燃面前的线香,数不清的花瓣自空中纷纷扬扬洒下。 人群中传来“哇”的一声,是个小姑娘在软糯糯道:“成亲居然是件这么好看的事情呀,那我也要!” 孟君轲不禁莞尔,牵着顾清竹的手一步步向前,穿过烟雾缭绕的香烟,向高台上父皇母后的方向走去。 然而,她很快便察觉到父皇母后眉眼微敛,好像是有什么心事的样子?就好像他们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一般。 但礼生没有意识到这些,他仍旧一脸喜气洋洋高声喊道:“新人就位……” 只不过,这次他的吟诵还未唱完,便被一道低沉的男声打断。 “且慢。” 这声音孟君轲太过熟悉,一下便分辨出是谁的。感受到握住自己的手指倏地用力,但她无暇去管顾清竹的想法,还是松开了他的手转身。 回头之后,拓跋禹赫然便站在不远处。 他穿着同顾清竹一模一样的龙凤呈祥喜服,长身玉立挺拔如高山。一步又一步,缓慢而又坚定地走向孟君轲,漆黑瞳孔中倒影出她火红色的身影。 宾客间一片哗然。 第31章 成亲 日头逐渐高斜,众人议论纷纷。 “这、这是来抢亲?” “不能吧,这可是帝姬大婚,谁有这么大胆子?” “那总不能是一女嫁二夫吧?” “那谁知道呢!咱这个帝姬本就和寻常公主不太一样,她的事儿不好说。” “什么嫁不嫁的,我看那顾大人本就和入赘差不多,这个估计也是抢着来入赘的……” “嘘!都别说了,陛下还在上头坐着呢,都不要命了!” 拓跋禹向孟君轲伸出一只手,眼底尽是乞求,“君轲,不要同他成亲。” 饶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孟君轲,一时间都对这种情况错愕不已。她下意识看向高台上的帝后,却只得到了轻飘飘的一句话:“君轲,人生大事,你自己做主。” 差点儿没被这句话搞到崩溃——这种事让她做主?这突如其来的她自己怎么做主啊?! 但当与父皇那双不怒不喜的威严双眸对视后,孟君轲脑中突然清醒了些。 ——是了,在正常情况下,父皇绝不可能同意她和拓跋禹成婚。但如今他却保持中立的态度,这说明拓跋禹定是拿了有价值的东西同父皇交换! 只是这东西虽有价值,却尺寸拿捏得刚刚好,还不至于金贵到让父皇为他站台讲话的地步,所以父皇干脆让她由着自己的心意选人。 想明白了其中关窍,孟君轲死死盯着拓跋禹的眼,低声道:“说吧,你用了什么条件交换?” 拓跋禹望着孟君轲的眸子,用只有他们三个人能听见的音量一字一句道:“南魏助我掌权后,我携北魏归顺。” 这话无异于万里晴空中的一道惊雷,孟君轲瞳孔骤缩——北魏归顺!他倒也真是敢说! 不,不管这个条件是否真假,尽管名义上北魏早已对南魏俯首称臣,但这和彻底归顺完全是两码事!重利面前,父皇断然不会只是持这种中立态度!拓跋禹一定还有其他要求! 孟君轲沉住气追问道:“还有呢?” 拓跋禹借着宽大繁复的衣袖,遮住自己握住孟君轲手掌的动作,眸中浮现出星星点点的笑意,“君轲,你从来不信我,我此生唯愿海晏河清,百姓安乐。”末了,他收敛了些许笑意,认真道:“这是我母妃的遗愿,她身负一半南魏的血脉,从小便教导我北魏南魏的子民本就是一家人。” 闻言,孟君轲微有动容,但很快便清醒过来,“你的附加条件是什么?” 两人相处数月,更是一同经历过生死,孟君轲能辩解出他这话出自真心,但拓跋禹绝不是色令智昏之人——他想要她是真心的,想要北魏与南魏子民和谐安乐是真的,但他站在南魏立场上对于利益的权衡考量也一定真的。 明明被逼问着,但拓跋禹反而笑意更盛——他早就知道,她是懂他。这世上如若要选一个人共谋大业,那只能是她。 第60章 面对她刨根问底的态度,拓跋禹简略道:“北魏虽彻底归顺于南魏,却仍要保持相对独立,十年内至少六层以上官员依旧是北魏人;南魏也要继续善待我北魏百姓,如今南魏<a href="" target="_blank">官场腐败盛行,苛捐杂税甚重,百姓苦不堪言,届时税负要减免至七成;可以鼓励两国通婚,但北魏子民在户籍、律法、科举上享有和南魏子民同等的权力,直至两国逐渐融合彼此不分你我。” 听了这话,孟君轲低低地笑了,但她眼中却无半分笑意,“拓跋禹,你当初主动被俘,一开始时打的便是这个主意?”所以才极尽所能使出一切手段来讨好勾引她,原来竟都是虚情假意么! 握着她的手紧了紧,拓跋禹眸中多了几分紧张与哀求,“君轲,携整国臣服,与我而言亦是一场豪赌,初始之时我绝不可能想的便是这条路。更何况我……”说到这,他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我有隐疾,在遇到你之前,我一直以为自己这辈子都碰不了女人了。但无论如何,选择权在你,你若是不愿,也丝毫不会影响你我先前的联盟关系。” 这话自然是骗她的,她若是不愿,他会在婚礼结束后神不知鬼不觉杀了顾清竹,然后再办一场十里红妆、声势浩大的成亲仪式。 如此僵持着,宾客们甚至顾不上帝后尚且在场,窃窃私语的声音愈来愈大。四面八方的压力涌来,孟君轲望向拓跋禹的眼神中有几分迟疑与挣扎。 其实,早在她转身的那一刻,顾清竹便知道自己输了。 但他仍是抱有一丝微弱的希望,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牵起她另一只手,努力挤出一抹温和的笑意,看着孟君轲的眼睛认真道:“君轲,顺从自己的心意便好。无论你做出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 只要她心之所愿,他皆祝福。 阖了阖眼,孟君轲对他道:“对不起。” 顾清竹,欠你的我一定努力偿还。 狠了狠心,她再一次将手从顾清竹手中抽离,然后将拓跋禹拉至身边,一步步走向高台。 顾清竹立在原地,失魂落魄地盯着那两人携手并进的背影。 这时礼生已经彻底傻了,自己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离奇之事,他诺诺着不知流程是否该继续走下去。 皇帝看向自己女儿,“彻底想好了?” 孟君轲眉目微敛,“是。” 得到肯定的答复,天子最后深深看了他们二人一眼。站起身来,爽朗笑道:“原先见君轲与清竹相谈甚欢,朕误以为他们两情相悦,却没想到他们只是兄妹之情,却是朕乱点鸳鸯谱了。即日起,封顾卿为关内候,与帝姬结拜为兄妹,也算是喜事一件。” 天子都这样说了,其他人哪里还敢说些什么,皆道贺些什么“双喜临门”的吉祥话。更何况,这也是陛下继位几十年来第一次承认自己“有错”。 按捺住心脏快要裂开的疼痛,顾清竹遮住紧握的双拳,撑出一副体面的样子笑着接话:“本就是乌龙一件,好在结局还是圆满的。那义兄便在这里,恭贺义妹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说着他行至最近的酒席前,为自己斟了满满一杯酒,一饮而下后继而道:“在下先去更衣,失陪了各位。” 宽大的喜袍遮住他蹒跚的步履,顾清竹怕自己再待下去,真的会彻底支撑不住。 孟君轲眼中皆是愧疚,下意识朝他的方向迈了半步,却被拓跋禹一双大手紧紧桎梏住,让她不得前进分毫。 皇帝朝礼生吩咐道:“继续。” 听到父皇的声音,孟君轲骤然清醒,她挂起得体的笑容走完婚仪全程,但是全程都有些心不在焉。 待宾客散去,帝后也摆驾回宫,孟君轲同拓跋禹回到寝居,她这才彻底放下伪装,一巴掌甩在他的脸上,“你故意的是不是!” 典仪之前就闯入她的房间,那时明明有机会摊牌,他却非要当着所有宾客狠狠打顾清竹的脸,让世人都知道帝姬大婚之日,驸马换成了他拓跋禹! 拓跋禹看向她的眼神中隐约有几分委屈,语气倒还算平静陈述道:“你为了别的男人打我。” “哈。”孟君轲简直没被他气笑,“只准你打顾清竹的脸,不准我打你的?我这巴掌就是替他打的!” 拓跋禹搂住她的腰身,脸埋进她的颈窝,咬牙切齿不知悔改道:“我就是要在众目睽睽下从他手里抢走你!否则不认识我拓跋禹的,还以为同你成亲的还是他顾清竹顾大人呢!” 这厮真的不值得同情!孟君轲怒极,一把抓起桌上的合卺酒,捏着他的下巴悉数灌了下去。倾洒而出的酒液顺着他的脖颈流下,沾湿胸前一片,拓跋禹也被呛得直咳嗽。 孟君轲冷笑道:“这酒也喝完了,下一步就该洞房花烛了吧?” 说罢,孟君轲按着肩膀翻过他的身子,直接将他推倒在床上。拓跋禹趴在喜褥之上,半张脸也被按着埋进枕头里。 孟君轲的动作很是粗暴,但拓跋禹沙场征战多年,又岂会惧怕这点儿疼痛?他赌着气,咬住嘴唇不出声,俨然一副“铮铮铁骨”的模样。 他居然还硬气上了!孟君轲这下更怒,手下动作也不免加了几分力道,“求我!” 尽管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但他依旧死死咬住嘴唇不说话。 “我让你发出声音!”孟君轲动作越发暴戾。 第61章 拓跋禹心中委屈极了,他被人一剑贯穿腹部之时,都没有觉得这样疼过,但此刻这个八尺壮汉眼中居然泛起了泪花。 恰逢此时,屋外传来吵吵嚷嚷的哄笑声:“帝姬好样的!这天都还没黑透呢,洞房不用咱们哥几个闹,就已经进展到这个地步了哈哈哈!果然还得是咱们老大英武!” 这些将领们好多都是大字不识几个的大老粗,本就粗鄙,但孟君轲心知征战四方还是得用这些大老粗,且她本就大大咧咧,是以和这些人相处得都不错,这些将领们竟还大着胆子来“闹洞房”了。 然而孟君轲不知道的是,这些荤素不忌的大老粗中间还夹杂着一个顾清竹——他是被陈瑾硬拉来的,陈瑾说唯有这样不避分毫,世人才能真的相信他们之间清清白白。 在陈瑾提出这个要求时,顾清竹真想仰天大笑他们欺人太甚。但听到那句“为了帝姬清名着想”,他居然还是答应了。比起觉得自己是个笑话,顾清竹更觉得自己疯了! 听着屋内的动静,他脸色发白,忍不住阖上双眼,不甘与怨愤交织在一起——如果不是拓跋禹横插一脚,那今晚在屋里的那个人便会是他。无论她想要怎样,他定会予求予取,那拓跋禹能做到他这个地步么! 见目的差不多达到,陈瑾高声呼和道:“行了行了,差不多咱就撤吧!要是打扰了帝姬的好事,小心第二日让你们围着演武场跑一百圈!顾大人也别杵着了,一起走吧?” “顾大人”这三个字清晰无比,仿佛当头一喝,拓跋禹立刻便清醒过来。他被刺激得头脑发热,一个翻身从毫无防备的孟君轲手下挣脱出来。 长手长脚如巨蟒彻底缠住她的身体,拓跋禹大手按住孟君轲的头颅,深深地吻了起来。 “你!唔……”孟君轲错愕之余,却只能发出哼唧一声。 那些将领们各个都是老手,即便只传来微弱的动静,也能借此判断出里面的激烈战况。他们一边往外走一边还不忘扯着嗓子打趣:“老大!咱可不能被那小子压在身下啊!” 幻想着顾清竹或许就在屋外双目嫉恨地听着这一切,拓跋禹心头越发畅快。 但孟君轲又岂是个任人捏扁搓圆的,她反应过来之后又怎么可能任由拓跋禹为所欲为! 很快,两人便扭打在一起,在方寸空间内过起了招。 这二人一个是战功赫赫的北魏战鹰,另一个则是南魏军营的武力天花板,即便他们只使了七八分力道出来,但很快,用料考究、做工精美的拔步床仍旧不堪重负,“轰”的一声彻底倒塌。 第32章 审讯 翌日清晨,婢女们看到帝姬寝居内一片狼藉,不禁双颊通红——床都塌了,昨晚这战况得有多激烈啊? 只是不知是她们帝姬厉害,还是那位来自北方的二皇子神勇……咦,不对,那昨晚帝姬是在哪儿休息的呀? 这就说来话长了,任谁也想不到,大婚之夜帝姬竟同驸马在书房中待了整整一夜——但孟君轲自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去书房只不过是为了“重温旧情”罢了。 此时此刻,孟君轲正眯着眼打量着拓跋禹流畅如豹的身形,心中啧啧称赞道军中出来的男儿果真不一般——主打一个浑身硬邦邦、胸肌倍大块,关键是还无比耐造,体力也远非常人能比…… 拓跋禹被她的眼神看得发毛,忍不住道:“今日不用上朝了?” 某人一边眯着眼回味无穷,一边斜暼着他撩拨,“怎么突然这样问?感觉自己身子吃不消了?想赶我走?” 拓跋禹:“……” 见他懒得搭理自己,孟君轲坏心眼道:“今日确实不用上朝,本来请了许久的婚假,准备带顾清竹去游山玩水……” 果不其然,拓跋禹一秒脸黑。 孟君轲见好就收,立刻哄道:“那当然是明面上要做给其他人看的,这婚假呢,我倒是请了不少天,但只不过是个遮人耳目的幌子,滨州才是我此行的真正目的地。” 原来还是为了继续调查南辰王一事,拓跋禹心中稍霁,甚至忍不住有些洋洋得意——看来那顾清竹也并不怎么讨她欢心,新婚燕尔都不准备与他同游,待到日后……哼。 乱七八糟的想法接二连三蹦出,拓跋禹甚是不齿,一面在心底暗暗唾弃自己幼稚,一面紧紧桎梏住孟君轲的腰身将她搂在自己怀里,咬牙切齿威胁道:“若是你以后敢再提那顾清竹的名字,我就……” “吧唧”一口,孟君轲亲在他的脸颊,挑眉笑眯眯道:“你就怎么?” ——这、这个女人! 明明最亲密的事儿都做过了,但拓跋禹还是忍不住红了耳根,好不容易攒起来的怒气泄了个一干二净,他强撑着恶狠道:“我就让你下不来床!” 孟君轲讶异:“让我什么?” 拓跋禹以为她没听清,忍着羞耻重复道:“让你下不来床!” 孟君轲继续追问:“让谁下不来床?” 拓跋禹:“……” 最可恶的是,孟君轲还在咯咯嘲笑他:“究竟是谁让谁下不来床啊哈哈哈……” 拓跋禹的脸色瞬间黑如锅底,但见她如此眉飞色舞的张扬模样,他的眉眼也不自觉跟着柔和了些许,“笑够了?笑够了是不是该干正事了?” “好嘛,那你和我一起去滨州。”原本她不愿让顾清竹卷入此中,打算的是一同从都城出发,到时候再找个由头两人分开;现在既然是拓跋禹相伴,他跟着也好,关键时刻或许能顶些作用。 第62章 两人离都半月,人人都只道帝姬和驸马一同游山玩水去了,却未曾预料到,待帝姬回都的那一日,便在朝野掀起了一场几乎震天撼地的动荡。 也不知帝姬是怎么按捺着性子暗暗搜集了如此多的人证物证,但当群臣反应过来之时木已成舟——南辰王偷换炮火的证据、指使刺客追杀帝姬的证据、豢养私兵的证据……这些证据如同雪花般纷至沓来,一桩桩一件件的小事最终引发了庞然难挡的雪崩。 皇帝震怒,当场下令将南辰王拿下,孟策倒还算镇定,高声喊冤。毕竟是皇亲贵戚,不可能立刻问斩,皇帝便指派了顾清竹作为主审此案的官员。 “顾卿莫要辜负了朕的信任,万万不可徇私枉法!” 顾清竹出列,依旧是那副刚正不阿的清冷模样,“臣遵旨。” 孟君轲摸了摸鼻子,略微有些尴尬——这还是她大婚之日后第一次见顾清竹,夫君变义兄一事太过离奇,她还没想到该如何面对他。但顾清竹又成了此案主审,这段时日免不了要频繁打交道。 果不其然,第二日她便被传唤过去问询。 刑部审室,孟君轲孤身一人落座于椅上,对面坐着的是顾清竹和书记官。 自她进屋,顾清竹只简单说了句“请坐”,然后便低头整理手边的卷宗。孟君轲犹豫了下,还是选择主动打招呼道:“义兄。” 希望他能够感受到自己友善的态度…… 顾清竹整理东西的手一顿,抬头看了孟君轲一眼,他双眸漆黑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冷冰冰道:“不要喊我义兄。” 他脸颊瘦削,下颌流畅,不苟言笑的时候给人一种刚正不阿的清冷感——这还是孟君轲第一次见他如此模样,在她心目中,顾清竹是温和的,是贤惠的,是羞赧的,却绝非是现在这样冷冰冰的。 怪不得他出身微寒,却上司重他、同僚敬他、下属畏他,人人都道他顾清竹明察秋毫、断案如神,百姓皆知顾青天不偏不倚、清正廉洁——如果不是遇到了她,他的人生本该如朗朗明月般没有半分污点。 思及至此,孟君轲收敛了神色,被问什么便答什么,不再主动多言半句。 接下来的问询中规中矩,好像同之前的并无什么不同,但书记官总觉得周遭气氛哪里怪怪的,顾大人也好似一副心情欠佳的模样。 顾清竹有条不紊地继续询问:“你说此物证是在滨州于夜间取得,是你一个人探查得到的吗?你独自一人夜不归宿,那个北魏的二皇子便没有任何怀疑吗?” 总觉得这问题透露出一股子古怪,但又好像没什么特殊的,是以孟君轲老实巴交回答道:“他和我一起去的。” 得到这个答案,顾清竹眼睫轻颤了下,冷淡道:“哦。” 孟君轲:“?” 哦是几个意思? 又是几个类似的问题抛来,孟君轲回答完之后感觉浑身坐立不安,似乎有种刺刺挠挠之感,虽然不是很难受,但那种酥痒难耐的滋味实在难以形容。 终于将该问的问题都了解得七七八八,顾清竹却突然沉默了,孟君轲不解地望向他,然后便突然得到一句:“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孟君轲疑惑:“嗯?” 这难道不是他审讯她吗? 垂下眼眸,顾清竹平淡道:“没有就算了,我送送帝姬。” 这倒也正常,她贵为帝姬,无论是谁主审都会起身相送。 两人一路步至刑部大门外,孟君轲客气道:“今日真是辛苦顾大人了,何不去帝姬府上坐坐?” “好。” “既然没空的……”理所当然的话说了一半,孟君轲才反应过来顾清竹刚刚居然说了个“好”,这下她顿时被架在半空中,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得尬笑道:“哈、啊哈哈,那便走呗?” 完了,要是被家里那个醋缸子知道,可不得水淹帝姬府。 顾清竹抿了抿唇,看向自顾自翻身上马的孟君轲,直到将孟君轲看到不好意思,主动向他伸出一只手来。 只不过这次,他没能坐在孟君轲怀里,而是孤零零被安置在后侧。 快到帝姬府时,孟君轲下意识放慢了速度,探头观察了一番,发觉这次拓跋禹没有站在门前迎接后,她才松了一口气,安心于府前勒马停下,示意顾清竹下来进府一叙。 两人坐在前厅聊天,孟君轲给自己灌了不少热茶,没话找话道:“顾大人如今住在哪里了?” 刚说完,她就恨不得将自己的舌头咬断——住在哪儿?又不搬来帝姬府,他还能住在哪儿? 赶紧又是端起面前的茶杯往嘴边送,恨不得这个茶杯能再大些遮住自己的脸。 幸而这时,下人通报郑瑜求见,孟君轲如获大赦般喜不自禁道:“郑瑜找本座定是有要事商谈,快快请她进来。” 郑瑜进来后本想直接告诉她“火药丸已实现量产”这一好消息,但看到顾清竹,她便将话吞进肚子里,只是将手中图纸和成本测算递给孟君轲,面无表情道:“若是没什么事,臣女便告退了。” 孟君轲大惊失色:“啊?” 这一句话都还没说呢怎么就要走? 眼瞅着自己的救星扭头离去,孟君轲立刻起身道:“我送送你!” 陪她走出前厅门口,郑瑜这才看着她幽幽道:“三心二意终非长久之计,还望殿下好自为之。” 第63章 然后这下是真的头也不回便离去了。 徒留孟君轲独自一人在原地一副撞了鬼的表情——她刚刚居然被郑瑜告诫要对待感情忠贞不渝?这个世界究竟怎么了…… 一脸恍惚、脚步虚浮地走回前厅,孟君轲板凳都还没捂热呢,便见陈瑾风一样冲进来,附身在她耳边道:“帝姬!那个拓跋禹我实在拦不住!他提着刀杀过来了!” 还未等孟君轲将她话中含义彻底消化,下一秒,她就听到那个无比熟悉的、日日夜夜与她耳鬓厮磨的声音。 “呦,今儿个是什么好日子?竟让义兄纡尊降贵亲临寒舍?” 此时此刻,孟君轲脑中只有三个大字:完、蛋、了。 第33章 腰疼 看着杀气腾腾的拓跋禹,孟君轲不自觉有些紧张,“那什么,你先把刀放下,咱们有话好好说。” 她倒是不怕拓跋禹将顾清竹捅个透心凉,毕竟自己能拦得住,但他现在手里拿着的可是她最爱的一把刀啊,别回来这煞神一个不高兴再给她折断了…… 伸出去想将自己的宝刀收回来,却被拓跋禹不动声色地躲开了,这厮甚至还笑眯眯道:“夫人莫急,这刀为夫还没替夫人擦拭光亮呢。” 说着也不知他从哪里掏出一块丝绢,像模像样地擦拭起来。 孟君轲恨不能捶胸顿足:威胁!他这是在威胁自己! 顾清竹一言不发,冷淡地盯着拓跋禹,宛如在看一个小丑。 被夹在其中的滋味实在不好受,孟君轲看向顾清竹,笑着客气暗示道:“南辰王一案所涉甚大,顾大人作为主审,想来还有要务在身……” “夫人,此言差矣。”拓跋禹打断她的话,一边爱怜地摸着刀柄,一边补充道:“义兄难得来一趟帝姬府,岂能不好好招待?刚刚我已吩咐厨房准备了一场鸿门……啊不是,丰盛的宴席,还望义兄赏光。” 面对这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即便是泥人也有三分气性,顾清竹轻笑一声,状似不经意道:“帝姬想来也吃够了自家厨娘的手艺?难得来府上一趟,不若我给帝姬下一碗素面吃?依稀记得你上次便对在下的素面赞不绝口。” 闻言,拓跋禹脑中大擂战鼓,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什么!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他怎么不知道!顾清竹这个贱人背地里居然玩起后宅手段! 拓跋禹立刻拒绝道:“不用了,夫人平日里带军练武消耗甚大,还是吃我下的荤面更合适。” 听到他这话,孟君轲简直一脸迷惑,真想按住他的肩疯狂摇晃——不是,你什么时候给我下过面吃啊?怎么张口就来啊? 但她也不好在外人面前拆台,谁曾想拓跋禹那厮还是不依不饶地继续同顾清竹攀谈:“若我没记错,义兄是文官吧?” 这简直是句废话,顾清竹不是文官还能是武官不成? 没想到顾清竹根本不接他这茬,而是看向孟君轲道:“帝姬若是收我做虎贲军的军师,说不准也能算半个武官。” 拓跋禹反应极快,“爽朗”笑道:“可惜了,义兄这个身板,即便是武官,在下也是不敢同你比试一场的。” 笑完他又“温和”补充道:“哦我说这话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我们武将嘛,私下里总得真刀实枪地打上一场,才能算作正儿八经的兄弟。” 瞧着这两人在她面前你来我往地闲聊起来,拓跋禹还一口一个义兄的喊着,气氛甚至比原先只有她和顾清竹在时都更显热烈,孟君轲简直快要被气笑——好好好、行行行,这日子干脆你俩一起去过得了! 被人阴阳自己手无缚鸡之力,顾清竹倒也不恼,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看着孟君轲致歉道:“二皇子说起文官倒是提醒我了,那南辰王身边有一心腹,也是个文官。许是文人心细惯爱保留字据,是以从他家搜出了不少秘辛证据。许是昨夜熬夜整理卷宗,今日脑子浑浑噩噩,刚刚竟忘记同帝姬一一确认那些证据,免不了还要麻烦帝姬同我再回刑部一趟了。” 这理由……还真是令人无法拒绝。除非拓跋禹现在就要临盆,孟君轲说不准还会等他生完了再去,但关键是拓跋禹又不会生孩子。 于是他就眼睁睁看着自家夫人跟着那个前准驸马走了。 最杀人诛心的是,顾清竹临走之前还轻飘飘道:“此次事出紧急,这宴席便留到下次再吃吧。” 一来一回又是折腾了大半日,直至深夜,孟君轲这才披星戴月赶回府上,结果发现拓跋禹那厮居然还生着闷气呢! 念着查案一事狗东西也出了不少力,孟君轲耐着性子哄了半天,好半晌拓跋禹才微微松口,假模假样委屈道:“我一腔好意留他吃饭,义兄他为何如此态度?” 孟君轲:“……” 你自己干了些什么,心里当真没点儿数么?我都懒得戳穿你。 不知怎地,她突然有些怀念两人初识时拓跋禹的样子——即便战败,这人也是不卑不亢的大将军,威逼利诱、步步为营为自己和北魏谋算,哪里像现在这样,直接从威风凛凛的战鹰变成浑身油绿的小鹦鹉了。 给自己和他倒了杯安神茶,孟君轲道:“行了,别哭哭唧唧的了,再不睡都快打更了。” 听到这敷衍的话语,拓跋禹心头更闷,扭过头去不愿理她。 嘿,他还没完没了了是吧? 孟君轲太阳穴一跳,气得直接拽着他推倒在床上,吭哧吭哧好生“教育”了他一番,一通操作行云流水,直到折腾差不多了,才低头看向自己身下之人,威胁道:“心中可舒爽了?可以睡觉了吧?” 第64章 大有他要是敢再闹脾气,就再来一次的意思。 听懂她言下之意,拓跋禹原本因食髓知味而舒展的眉眼一顿,立刻扭过头去小声道:“我还是觉得他今日态度不对。” 孟君轲:“……” 这狗东西果真没完没了了是吧? 又是行云流水操作了几次,待第二日醒来时,揉着自己酸痛的腰,孟君轲陷入沉思——自己昨晚是不是中了贼人的奸计? 行,好得很,原来这狗东西还是同往常那样步步为营,只不过换了种方式,心思忒深! 不过昨日之事也算是彻底揭过,拓跋禹不再揪住此事不放,孟君轲自然也不可能主动提及。 两人相安无事地过了些时日,朝中似乎也是同样风平浪静——即便暗处阻力重重,但最起码没人敢在明面上替南辰王说一句话。 顾清竹素有“贤能”之名,他无依无靠却能走到如今的位置上,靠的皆是一身真本领。尽管朝野各种势力蛰伏扰乱,所有阴谋阳谋统统往他身上招呼——但他还是抗住了,短短一月不到,南辰王一案在他的主审下几乎快要到了盖棺定论的收尾阶段。 眼见事情逐渐快要超出自己的控制,南辰王终于憋不住了。 五月十六,在夏至这天,南辰王反了。 百足之虫尚且死而不僵,更何况南辰王如今还活得好好的——他比孟君轲大了一轮不止,比当今圣上都没小上几岁,积累了这么多年,如参天大树般根深叶茂扎根在南魏,不可能真的坐以待毙。 此次反叛来势汹汹,不仅都城内的兵权被他全部控制,围着都城的三个郡县也被叛军占领,就连孟君轲手中掌管着的虎贲军,都在郭晖的撺掇下反了一半。 内忧外患举步维艰,放眼望去,整个都城里可用之人,最后居然只剩下孟君轲手中那一半虎贲军! 因兵力实在有限,孟君轲只得将虎贲军一分为二,大部队驻守皇宫保护帝后,小部分则前往天牢防止起义军将孟策救走。 这种兵力部署漏洞颇多,几乎相当于是将全都城的百姓拱手相让,但如今孟君轲也管不了这样多——南辰王将自己视为真龙天子,南魏的子民便是他的子民,是以即便大半都城都已经被他的势力收入囊中,百姓也并不会受到虐杀。 孟君轲深知,比起争夺领地,护卫住父皇母后不受侵害才是最重要的——毕竟若是皇帝和帝姬都死于非命,孟策便成了名正言顺继承大统之人;而一旦虎贲军撑过这段时间,讨伐孟策的大军从各路赶来,孟策也就彻底回天乏力了。 孟策自然也知晓这一点,是以叛军不要命般一波又一波袭来,妄图在三天内彻底攻破皇宫。 潮水般的叛军将皇宫彻底包围起来,目光所及之处皆为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孟君轲手提宽刀,砍人几乎已砍到麻木,甚至有种困兽之斗的感觉——若非郑瑜研制的火药丸已量产了部分,以虎贲军现在的力量,或许早已没了一战之力。 更何况,皇宫内断水断粮已有两日,这样下去不用叛军攻打,他们也要不攻自破了。 然而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报!天牢传来消息,顾大人被挟持了!” 听到这个消息,孟君轲心里一沉。 叛军来势汹汹,她必须留在皇宫护卫帝后,所以只能派陈瑾带军前往天牢将南辰王就地格杀。 而顾清竹作为案件主审,同时也肩负着监管犯人之责,大概率会驻守在天牢。 如今传来顾清竹被俘的消息,那只能说明南辰王还活着!或者,更坏的情况是他已经被救出去了! 但她如今已无暇顾及许多,因为传讯兵的声音几乎快要喊破喉咙:“西荆门被破!叛军已经涌进来了!” 听到这个消息,高公公大骇,颤抖着手端起一杯酒便要递给皇后。 孟君轲察觉到不对,用刀柄挡住高公公的手,质疑道:“这是何物?” “回帝姬,这、这是鸩酒,皇室女眷万万不可落入叛贼之手被折辱……” 闻言孟君轲大怒,一脚踹在高公公的胸口将他踹翻在地,“我去你大爷的折辱!什么能比活着更重要!” 就连皇后自己,都没想到高公公竟擅作主张准备了这些——或许也不算是擅作主张,历朝历代城破之日便是后宫女眷殉葬之时,这都是惯例罢了。 但她本也是个刚烈的性子,不然又怎能养出孟君轲这样的女儿? 皇后面上一丝惊惧皆无,她站起身来,理了理自己宽大的衣袖,又为孟君轲理了理她的戎装,沉着镇定道:“去吧孩子,母后哪里也不去,就在此处坐着等你。” 虽然只是简简单单一句话,孟君轲的心却瞬间安定了,她留足兵力驻守在此处,长刀紧握直指苍穹,“其余人,随我一同去西荆门!” 她倒要会会,领头的将领是谁! 然而,孟君轲一马当先,直到同叛军厮杀在一起,也不见对面的首领出来,她一边奋力砍向周遭,一边扬声高喝道:“你们领头之人躲哪儿去了?装缩头乌龟不敢出来了?不敢出来也行,叫本将军一声姑奶奶,便放过你!” 虎贲军其余人也跟着附和起来,嘴里骂人功底了得,都快将对面将领的祖坟骂出烟来。 许是再这样躲下去面子挂不住,郭晖终于在层层叠叠保护下现身。 第65章 孟君轲一怔,然后忍不住大笑起来,“原来是你这个龟儿子!” 或许是心虚,郭晖根本不敢与她对视,只是下令道:“不要被扰乱了军心!他们已是穷途末路,我方兵力乃对面三倍有余,届时等南辰王做了天下之主,各位皆有从龙之功!” 蝗虫般的叛军蜂拥而至,孟君轲心下更沉,没想到这郭晖如今变聪明了,竟没理会她拖延时间的战术。 看了眼天色,她心中不免有些焦急——拓跋禹那厮怎么还没出现!再这样下去,虎贲军真的快要撑不下去了! 狗东西要是敢背叛她,带着私兵彻底反水,自己定是做鬼都不会放过他! 第34章 叛乱 深浅不一的血色交织在一起,将整个皇宫都浸染成了红色。 西荆门附近零星的几棵树木也被燃烧殆尽,有一棵甚至是孟君轲五岁时亲自栽下的。 尤记得她那时懵懂不解地问父皇:“父皇父皇,大树们郁郁葱葱的多好看啊!为什么我们不把整个皇宫都种满大树呢?” 听到女儿奶声奶气的提问,皇帝一把将她抱进怀里,“当然是为了保护我们君轲呀!万一有贼子隐匿在树上,想要将朕的宝贝女儿偷走怎么办?或者有人不小心放火烧了这些树,又该怎么办?” 看到女儿失望的眼神,年轻的帝王心中柔软得一塌糊涂,他想也没想便柔声道:“虽然不能将整个皇宫都种满大树,但父皇陪君轲一起,亲手种一棵怎么样?” “好!”小孟君轲喜不自禁,那时她小小一只,虽说都不如把椅子高,鬼主意却多的很,她亲自敲定选在西荆门附近一处地点——因为这里护卫最少,日后万一她想偷偷爬树溜出宫去也方便。 只是没想到,如今这树苗才堪堪长成,便被叛军的流火给烧了个一干二净。 仔细想来,生在皇家,哪儿有什么和平安乐,不过是幼时父皇母后撑起了一片天,为她遮风挡雨罢了。 而如今,也到了她孟君轲为父皇母后撑起一片天的时候了! 孟君轲咬着牙,冲进敌军内部,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来! 虎贲军本已处于疲态,但将士们眼睁睁看着他们的大将军深入敌腹以一敌百,愣是逼得周遭叛军不得前进分毫!所有人精神瞬时一震,大吼着同敌人厮杀在一起——他们的首将还在!南魏的帝姬还在这里与所有人并肩作战!他们还有何好怕的!大不了同叛军们玉石俱焚、同归于尽! 孟君轲一面奋力厮杀,一面大喊着给所有将士吃下一颗定心丸:“援军马上便会到了!只要再撑一会儿,赢了这场,大家日后便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他妈了个巴子的!和这些龟孙们拼了!” “冲啊!” “所有人顶住!” 虎贲军像打了鸡血般一扫疲态,甚至形势逆转,将叛军都逼退了半米。 孟君轲面上笃定,但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至于拓跋禹究竟还会不会来一事,她其实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那日事急从权,孟君轲便将自己的虎符和玉牌一同交给他,让他去找孔师。拓跋禹一直以为二人豢养的私兵是他们共同的底牌,却没想到孟君轲的手里竟还瞒着他悄悄握着一张底牌——原来早在二人达成“合作”之前,孔师便已在暗处源源不断地为她储备军兵物资。 拓跋禹手中私兵本就是精兵良将,再加上孔师那处力量,虽不至于说制霸一国,但也足够偏安一隅、自立为王。这诱惑实在太大,毕竟只要不掺和进南辰王叛乱一事,手中握着这样两支队伍,仅是不费一兵一卒隔岸观火,拓跋禹便能渔翁得利。 想到这儿,孟君轲压了压口中的血腥味,先是一刀砍飞面前敌人的头颅,继而又忍不住再一次望向宫门的方向——乌压压一片,依旧全是郭晖的人,连个援军的影子都见不着。 再这样等下去不行!孟君轲撑着长刀一跃而起,孤身一人踩着敌军的肩膀飞速前行,一头扎进叛军的中央位置,即郭晖所在之处。 郭晖大骇,手忙脚乱指挥道:“快!放箭!给我放箭!” 只不过弓箭手的弓弦尚未拉满,孟君轲早已如鬼魅般来到了他的头顶——虽然在这个过程中她也被长矛刺伤,但此时此刻,孟君轲仿佛屏蔽了痛觉,她满脑子只想着一件事,那就是要将郭晖的头颅砍下! 擒贼先擒王!若是拓跋禹反水援军果真不来,那除非敌军将领阵亡,反贼们自乱阵脚,虎贲军才能有一战之力! 毕竟也是征战多年的老将,郭晖也不是那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他提剑格挡,周遭下属们也蜂拥而至,帮他挡住来自孟君轲的雷霆一刀。 “咣当”一声,郭晖的剑断裂成三截碎片。 眼见自己不是孟君轲的对手,这老东西泥鳅一样钻入身后的队伍,试图将周围叛军皆当成自己的肉盾。 心中暗骂一句,孟君轲再度欺身上前。但叛军的人海战术实在让她难以突围,如今只有她一人冲进叛军中央,其余虎贲军还在远处苦苦抵抗难进分毫,在此等无人配合、孤立无援的境地下,想要直取郭晖首级,实在是件有难度的事情。 手背上又多了几道伤口,若是再拖下去,自己会被人海战术活活耗死在这里!届时虎贲军人心大乱,还在皇宫内的父皇母后又该如何独善其身! 自己绝不能败!为了父皇母后,为了南魏子民,她也必须要拖住叛军! 第66章 孟君轲仿佛下了什么决心似的,眼神逐渐变得坚毅,她不顾一切冲向郭晖的方向,然后掏出怀中之物狠狠掷于地上! 郭晖目眦欲裂——这个女人疯了不成!刚刚他已见识过这火药丸的厉害,如今如此近距离投掷,不仅会伤了他,孟君轲自己也难保性命啊!她就不怕死吗!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刻,一只弓箭冲撞向尚未落地的火药,将其狠狠撞向另一个方向。就在郭晖以为是哪个心腹救了自己,刚准备心有余悸地松上一口气时,自己的身体却控制不住缓缓倒下——原是不知何时,另一只箭镞已深深扎入他的眉心。 “轰”的一声,是火药丸炸裂开的声音,即便孟君轲已经同爆炸中心相距甚远,但她依旧被震得双腿一软,还是用刀撑着身体才不至于跪下。 周围叛军七倒八歪乱成一片,在一片混乱之中,孟君轲一边用刀死死支撑住身体,一边眯着眼睛朝反方向看去——火红的金乌缓缓西沉,仿佛烧净了西荆门的那把火蔓延到了天上一般。背着光亮她看不清那人面上的表情,却能看到一个挺拔宽阔的身影坐于高头大马之上,手中握着的赫然便是仍在震颤的弓箭。 ——这一刻,孟君轲知道,自己赌赢了。 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孟君轲看到那道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近,几乎是飞奔向自己。她甚至还没来得及说上半句话,就被男人死死掐住肩膀,劈头盖脸一顿训:“孟君轲你疯了!想死就直说!何必还大费周章让我去给你请援军!” 看到拓跋禹惊魂未定的表情,孟君轲难得没和他呛声,而是小声嘟囔了一句:“这不是有你在嘛,我怎么可能会出事。” 本意是想用这句话哄哄他,谁曾想拓跋禹听了这话,反而更生气了:“有我在?你要是真觉得我会来,就不会选择玉石俱焚了!孟君轲,真想把你的心挖出来看看是不是石头做的!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真正相信我一次?!” 但此时实在不是个算账的好时候,拓跋禹狠狠撂下一句:“回来再同你清算!” 他头也没回,手中剑刃利索地反手向后一捅,想要偷袭的叛军顷刻间便没了气息。 孟君轲:“……” 默默收回自己手中准备相助的宽刀,她觉得吧,拓跋禹应该也没有表面看起来这样生气,这杀人又快又稳的模样一看就是理智尚存,刚刚气急败坏的模样说不准又是装的。 电光火石之间,她已在脑中想好了对策,但凡拓跋禹日后揪住此事不放,她就准备倒打一耙——退一万步说,他就不该反思下自己为何不被信任么? 两人配合默契,一同清理掉周遭叛军,却仍是有接连不断的叛军涌来。看了眼天色,孟君轲握住拓跋禹的手腕,正色道:“拓跋禹,帮我护住父皇母后。” 无论如何,她绝对不能让南辰王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李武之死,孟策他必须血债血偿! 无需多言,拓跋禹便已猜测到她要去做什么,尽管心中一紧,但他面上仍是不显,只是回握住她的手承诺道:“一切都交给我。” 虽然只是短短六个字,孟君轲却心安无比,仿佛从他这里汲取到勇往直前的力量。拓跋禹领军为她杀出一条血路,孟君轲便带着部分人马,头也不回地冲向天牢。 与此同时,天牢那处的战局却陷入了僵持:前来营救刘策的叛军几次试图冲锋,都被陈瑾严丝合缝堵了回去;而陈瑾几次试图斩杀刘策,却也被叛军们牢牢挡了回去。两拨人马在小小的天牢里胶着对峙,谁也不让谁。 隔着里三层外三层的护卫,刘策苦口婆心试图策反陈瑾,可是无论他许诺什么,陈瑾都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离间之计不仅毫无效果,自己反倒是被骂得越来越难听。 这是刘策第一次知道,原来一个女人还能这样粗俗,他额角的青筋跳了又跳,但还是按捺住满心怒火,使出自己的杀手锏:“瑾儿!你若愿助本王成事,届时你我二人可共享天下!” 陈瑾刚要继续骂回去,听了这话愣了愣,“你意思是让我做皇后?” 她委实是被那声深情款款的“瑾儿”雷得外焦里嫩。 果然!他就知道,这天底下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能抵抗住皇后之位!刘策大喜之余,不禁流露出几分倨傲,“正是。” 谁曾想,这下陈瑾大怒到骂都不想骂他了,直接撸起袖子就准备上,“你他爹的竟敢侮辱我!骂人不带脏字是吧,就他爹你有文化!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的满脸褶子,我□□祖宗的!兄弟姐妹们上!给我直接干死这个小瘪三!” 场面顿时乱糟糟一片,慌乱之中,南辰王甚至一把拽起旁边顾清竹的衣领,口不择言道:“你信不信我杀了他!” “脑子被驴踢了啊你!”陈瑾想也不想就回怼道:“他又不是我们帝姬的姘头,你拿他来威胁我有什么用?” 听了这话,顾清竹原本临危不惧、镇定自若的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缝,一时之间他竟分辨不出孟策和陈瑾到底谁更可恶些。 眼见陈瑾那边几乎都要冲上来将自己吃了,刘策哪里还有功夫管什么顾清竹,松开扯住他的领子,忙不迭又退回里三层、外三层的护卫中央——唯女子与小人难缠也,古人诚不欺他,这陈瑾真是个榆木脑袋!王侯将相不愿当就罢了,竟连皇后也不愿当,活该一辈子跟在孟君轲身后做个小小的副官! 第67章 就在这一片令人啼笑皆非的混乱中,一道清晰可闻的女声冷冷响起:“呦,看样本座来的正是时候,这么热闹?” 这个声音刘策死也不会认错,甚至有时做噩梦,都是他这个面目可憎的好堂妹将自己踩在脚下,一边折辱一边还要对他冷嘲热讽:“就凭你还想跟我抢帝位?你也配!” 作为皇族这一辈唯一的嫡系男丁,却被一个女娃娃踩在脚下,这让后世又该如何评判他!祖宗们又该多么失望透顶!如今这皇帝还没老呢就糊涂了,竟真有意要将大统传给一个女人! 不幸的是,此时此刻他似乎又被她死死压在脚下不得翻身——孟君轲随手往前方丢了一个血淋淋的头颅,扬声道:“皇宫内叛军已悉数溃败,此乃领头将领郭晖的头颅,若诸位此时迷途知返,可保家人性命不受牵连,否则唯有死路一条!” 说完她甚至懒得去管叛军的反应,反正这些人必死无疑,她也只是希望少一些无谓的挣扎与伤亡。 孟君轲无意识地摩挲着刀柄,死死盯着孟策,不去清算造反一事,反而问了另一个不相干的问题:“孟策,今日我只想问你一件事,李武之死究竟是不是和你有关?” 虽然她心中早已有了答案,但孟君轲还是不甘,不问个一清二楚她不死心。 “谁?”孟策面露迷茫,经人提醒,他这才想起原本孟君轲身侧还一直跟着一个男副官,但那人沉默寡言又擅长隐匿气息,活着时都不如陈瑾显眼,更遑论死了。是以一时之间他竟忘了还有这号人存在,孟策实在百思不得其解:“这重要吗?” 一个副官而已,在如此紧要的关头,孟君轲不去担忧生死存亡、皇位大计,反倒来质问他一个早已死透了的小小副官? “这重要吗?哈,你居然问我这重要吗!”说到最后她几乎快要破音,孟君轲彻底被激怒,她知道多说无益——今日过后,她和南辰王只能活一个!而孟策此人,注定要被她孟君轲抽筋扒皮! 天牢本就狭窄逼仄,此刻更是被堵得水泄不通,孟君轲强按着理智对陈瑾道:“你负责牵制住其他叛军。” 即便没有孟君轲带来的援兵,陈瑾都死死把手着天牢出口没让任何一个叛军突围,更何况如今兵力逆转——到最后不过是瓮中捉鳖罢了。 而孟君轲今天就要当这个捉鳖人!她在陈瑾的掩护下,如破空弓箭般直冲向孟策的方向,这一刻,所有身外之物都被她抛之脑后,孟君轲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她要孟策死! 叛军见到郭晖的头颅后本就人心大乱,孟君轲同陈瑾联手更是势不可挡。很快,南辰王身侧便只剩下最忠心耿耿的几人相护。 这些人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即便被陈瑾牵制,还是将南辰王护得密不透风,孟君轲一时间难以近身。 孟君轲怒极,余光暼到地上掉落的数把长剑,她快速用刀尖挑起,然后飞快掷向孟策,各个都用了十足的力气。这力道甚至能穿透墙面,想要在极短的时间内拦住每一把实非易事——果不其然,其中一柄长剑越过层层阻拦,穿透了南辰王的肩膀。 一时间孟策疼痛难耐,不知道是不是疼痛让他失了理智,他竟一把将这剑拔了出来,反手架在顾清竹的脖子上威胁道:“你再过来我就杀了他!” 第35章 登基 看到架在顾清竹脖颈上的剑,陈瑾乐了:不是吧,这南辰王脑子真被驴踢了啊?怎么还来这套? 但当她将目光转向孟君轲的时候,却发觉自家帝姬手下的攻势竟真变得迟疑了起来,这下陈瑾彻底傻了——啊?顾清竹不会真是她家帝姬的姘头吧?但就算他们二人真的有染,一人性命同举国安危相比,孰轻孰重这竟然还用迟疑吗? 这道理孟君轲又何尝不知,但即便自己与顾清竹并无半分瓜葛,她也不想眼睁睁看着一位清廉贤明的朝廷大员去死,更何况孟君轲心中有愧,自觉亏欠顾清竹良多,又岂能真的做到不管不顾? 就在她这一个迟疑愣神的关头,竟被南辰王的死士们逼退了几步——再这样犹豫下去,那孟策并非没有逃脱的可能! “帝姬!还请速下决策!”陈瑾大喊着提醒。 见孟君轲果然被拿捏,孟策不禁洋洋得意起来,心中暗道女人果真可笑,满脑子都是这些情情爱爱。他握着剑锋的手又往里紧了紧,进一步逼迫道:“孟君轲!你我堂兄妹一场,何必如此不留情面!你放我一条生路,我不仅保证能还你一个完好无损的顾清竹,还承诺日后偏安一隅绝不起兵!你我就此相安无事、互不打扰!” 鲜红的血液顺着顾清竹白皙的脖颈缓缓流下,显得萎靡而又艳丽。顾清竹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似的,在如此生死存亡的关头竟低低笑了起来,于一片兵荒马乱中显得尤为瘆人。 他的眼角眉尾皆是缱绻与满足——明明天平的一头是皇位传承和举国安危,而另一头只有他一人的性命,即便是这样,她竟也为他而产生了片刻迟疑,这便足够了。 见过顾清竹温柔羞赧的模样,也见过他秉公无私的模样,这还是孟君轲第一次见他笑得如此决绝而又危险,仿佛就是一个彻头彻尾、孤掷一注的疯子。 心中不安顿起,但一切都晚了——下一秒,顾清竹已经夺过孟策手中的剑,毫不留情插入自己胸口,与此同时一同被贯穿的,还有孟策的胸口。 第68章 直到孟策不可置信倒下的那一刻,他也没想明白,明明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顾清竹又是如何不动声色挣脱手上麻绳的? 隔着人群远远同孟君轲对视,顾清竹嘴角的笑意愈盛——他的帝姬呀,一直以为他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可他从小做惯了粗活,臂膀比那寻常世家子弟还要粗,又怎会真的没有几分力气呢? 她呀,真是他在这个世界上见过最心软、最好骗的人了。入朝为官多年,即便骑术不精,他又怎会真的连基本的骑马都不会?可他说不会,她便信了,甚至丝毫不嫌弃还带着他共乘一匹马。 都说人死之前会走马灯般回顾自己的一生,可顾清竹觉得奇怪,为何他的思绪却彻底定格在了自己五岁那年呢? ——五岁那年,旁的孩子还在无忧无虑嬉戏打闹,他却已经能踩着板凳热锅烧饭。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小小的男童自出生时便被埋怨克死了父亲,母亲执意不愿抛弃这个扫把星,便只能被婆家和娘家一同赶出门去。他那时虽小,却也能意识到,母亲因浆洗而干裂的手掌、因操劳而长出的白发,都是为了他。若非他这个累赘在,母亲便不会这样辛苦,早早就能改嫁,然后重新拥有一个和和美美的家庭。 这个念头在他脑中不断盘旋膨胀,直到他得知村东头顾光叔的儿子因调皮捣蛋,不慎被另一家的牛车撞死,而顾光叔却因此得了一吊钱的赔偿之后,一切仿佛天光乍明、茅塞顿开,一个大胆的想法在他心中萌发、成形。 他在村口蹲了好几日,终于等来了一辆极速驶来的马车,这马车虽外表看起来平平无奇,但顾清竹从小便帮乡里乡亲们喂牛,他一眼就能看出,驶在最前头那匹高头骏马状态良好,能够供养得起这样一匹马的主人家,想来一吊钱对他们来说也不算是什么负担吧? 仗着自己矮小瘦弱,顾清竹趁人不备偷偷钻进车辇底下,紧皱眉头闭着眼等待死亡那一刻的到来。 只可惜那驾马的车夫实在耳聪目明、手脚麻利,一下便发现了他,虽说紧急拉住马车避免了这场血光之灾,但车厢内仍是传来一声软糯糯的“哎呦”,想来是车内的小贵人不小心撞到了头。 在确认小贵人无事之后,车夫怒气冲冲跳下马车,一把揪起男孩的衣领,破口大骂道:“你他妈是不是找死!” 顾清竹心中怕极了,他不怕死,但他怕这个车夫去找娘亲的麻烦。 “对、对不起……”他声若蚊虫道。 车帘被掀开,马车里的女娃娃一脸好奇地望向这边,然后好脾气道:“李伯将他放开吧,阿爹曾说过,得饶人处且饶人。”想了想她又道:“而且,他长得好乖,像我养的那只猫猫,我喜欢他。” 粉雕玉琢的女娃娃一看就是被人精心养育的掌上明珠,而自己浑身脏污,就连指甲缝中都是干活时留下的淤泥,年仅五岁的男孩第一次体会到了自惭形秽的感觉,一下便低下头去不敢与她对视,他羞愧自卑极了,不仅为自己刚刚的所作所为,也为相形见绌的自己——她就像是天边一朵柔软干净的白云,而自己只是地上毫不起眼的泥巴。 当听到小姑娘奶声奶气地说“喜欢自己”时,男孩更是一下便僵住了,四肢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原来,这世上也会有人喜欢自己的吗?可他明明就是个扫把星、拖油瓶或者小孽种,这些词才是被更常用来形容他的。 丝毫没意识到他心中的震惊与无措,女娃娃想了想,甚至歪头问道:“你要上来吗?” 她眨巴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里面全是渴求——这一路上阿爹和李伯实在是将她管得太紧了,自己都好久没有和同龄人聊天啦! 然而事不遂人愿,在她说完这句话之后,男孩仿佛被吓到一般,拔起腿来一溜烟便跑没了踪影。 小顾清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跑,或许是不想让她发现自己脏污的头发,或许是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灰黑的袖口,但总之,他就是跑了。 只不过,那日回去之后,他默默洗干净了自己,每日做完活后便雷打不动地在村口等待——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些什么,但他就是这样等着。 终于有一日,那辆马车又出现了。他不自觉上前走了两步,但马夫却目不斜视驾车经过了他。 男童高高吊起的心一下便跌入谷底——是了,自己那日如此没有礼貌地拒绝了她,她不愿再见自己也是正常。 但就在他回头丧气准备离开之时,那辆马车却突然停下了,仙女一样的小姑娘跳下来,围绕着他毫无芥蒂道:“哇!又是你啊!长得像猫猫的人!”然后她便央着车里的人放她外出玩一会儿。 好半晌,一个无奈的男声才从马车内传出,“只有一刻钟,但必须让李伯跟着你。” 待李伯仔细检查了男孩身上没有任何威胁之后,这才点头示意。 小姑娘高兴极了,拉起他的衣袖就跑到村口那棵老槐树下,热情地和他攀谈起来。又因为李伯一直寸步不离地守着她,她便压低声音在他耳边小声叨叨着。 带着气声的小奶音软乎乎贴在他耳边,她身上抑制不住的馨香也一股股往他鼻尖里钻。两人挨得如此近,顾清竹紧张极了,生怕自己身上有哪处灰尘不小心沾到她身上;但不知为何,他又忍不住总是偷偷暼向她婴儿肥的脸颊,恨不得捏上一捏,哪怕弄脏了也没关系,两种想法自相矛盾得很。 第69章 许是实在太久没和同龄人聊天,小姑娘兴高采烈,几乎快要将家底都全部讲与他听:“原本哦,阿爹此次远行是不愿意带我的,说自己有什么正事,还要查什么东西。哼,我看他就是骗人!长这么大我还从没出过皇……嗯,家门呢,无论如何我也要一起跟来!” “不过你们这里真好玩啊!我之前都没见过茅草屋和会耕地的牛!真的太厉害了!哎呀,就是阿爹和李伯要是能不管我那么严就好了……” “对了,李伯有个儿子叫李武,和你一样是个闷葫芦,但他没你好看!” 絮絮叨叨说了好半天,她这才发现男孩一句话都没说,好奇道:“那你呢?你阿爹阿娘都是做什么的?为何管你一点儿都不严?你又为何总是一人待在这里?” “我……”听到她这样问,男孩脸色有些发白,他想起了那一声声“扫把星”的辱骂,生怕自己将身世和盘托出后,女孩会心生厌恶对他退避三舍。但望着她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眸,男孩闭了闭眼,仿佛下定了决心似的,鼓足勇气如实回答了她的问题。 说完他就低着头,再也不敢抬头看她。 然而,自己非但没有得到厌弃的眼神,他死死揪住衣襟的手也被另一只白净柔软的小手覆盖,小姑娘认真道:“那你阿娘真的好勇敢好厉害!她和我阿娘一样,都是很厉害的人!” 想了想,她又补充道:“你也很厉害!你居然能帮你阿娘做那么多事情!阿爹说过,天将降大任于、于谁来着?哎呀我读书少,但总之意思就是,你以后一定会变得非常厉害!说不准能入朝做大官!” 他轻轻“嗯”了一声,心中却知道这无论如何都是不可能的一件事——他们这种穷人想要做大官,那就只能去读书,但他又怎么可能有这个机会呢? 许是看出他的失落,小姑娘疑惑道:“你怎么了?你不喜欢做官吗?做官可以帮百姓们主持公道、伸张正义,多厉害呀!”说到最后她忍不住握了下拳,眼神闪闪发光,仿佛恨不得自己明天就去当青天大老爷。 看着她懵懂的双眼,顾清竹一下便卸下了心防,他微不可查地笑了下,坦然承认道:“其实,家里供不起我读书,我以后可能没法去做官了。” 小姑娘没能完全理解这二者之间的关系,但这并不妨碍她提取到关键信息——眼前这个人的困难在于没钱。 于是乎,她在口袋里掏呀掏,终于掏出了一个小金珠——这本是她手串上的装饰,但今日手串不小心被她弄断了,其他金贵材料都被李伯先帮忙收起来了,只剩了一个小金珠留给她弹着玩。 “喏,给你!”小姑娘将金珠塞进他的手里,大方道:“你将它卖了,然后换几本书读一读。若是不喜欢也就算了,但万一你喜欢读书呢?” 这是小顾清竹第一次收到礼物,看到手中金光闪闪的珠子,他连呼吸都不自觉放轻了。直到好半晌,他这才将金珠紧紧攥在手心,生怕被谁抢了去一般。 一刻钟时间转瞬即逝,李伯催了又催,直到最后忍无可忍强制将小姑娘带走。只不过她临走之前,依旧还在恋恋不舍大喊着:“要不然你还是喜欢下读书吧!等以后当大官了,就来都城找我玩呀!我们一起为百姓主持公道!” 顾清竹紧紧攥着手中的金珠,虽然他表面上一句话都没说,但在心中却默默回答了一个“好”——这是他和她之间的约定,这更是他给她的承诺。 再后来,顾清竹白日黑夜做活,拼了命地赚钱攒钱,他想尽一切办法去读书、去科考。但无论再苦再难,他都从没有想过要将这颗金珠卖了——若是连这唯一的信物都没了,他又该如何与她相认呢? 那一日,马车晃晃悠悠离开时,风吹起了帘子的一角,顾清竹无意间暼到了车厢内那个年轻男人的面庞,想来这便是她阿爹了。 直到后来金銮殿上觐见,顾清竹再一次见到了那个男人,他才意识到,原来那个被他惦记了好些年、在无数至暗时刻支撑他走下去的信仰,竟是整个南魏最高不可攀的帝姬殿下。 现如今,软糯糯的小团子已经成长为气势逼人的大将军,而他也信守了承诺,做了一个为民伸张正义的好官。 就这样吧,若非遇到她,自己当年早就死了,如今多出的这些时光他只当是自己偷来的。他努力过了,也找到她了,还有什么可遗憾的呢? 想到这儿,顾清竹释然地拔出胸口长剑,而后重重地摔在地上。他看向不管不顾奔向自己的孟君轲,仿佛透过现在的她,又看到了当年那个小姑娘。 他忍不住伸出手来,在她的脸颊上轻轻捏了一下,好像这样就能替自己完成当年的心愿一般。 “对不住,将你的脸弄脏了……”说完,他抑制不住地吐出一大口血来,这下不仅是她的脸,她的甲胄上也全是血污。 孟君轲颤抖着手将他抱在自己怀里。不知为何,她明明同这位顾大人相识不久,甚至连面都没有见过很多次,但见到他奄奄一息的模样,她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给揪住了,豆大的眼泪一滴滴落下。 看到她哭,顾清竹心中半是心疼半是满足,他想要告诉她自己找了她很多年,他想把挂在胸口处的金珠拿给她看,但又怕她自责难过。 他有太多太多的话想对她说,只不过如今看来,应是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第70章 努力伸出指尖抹去她脸上的泪水,直到最后,顾清竹也没有提起当年之事。但就在他即将阖上双眼的前一秒,顾清竹还是忍不住自私地说了一句:“不要忘了我。” 已经忘记过一次,这次,就还请不要再将他遗忘了。 说完,他的手臂重重跌落,顷刻之间便彻底没了气息。然而,他的嘴角甚至还是微微勾起的。 泪水决堤般涌出,孟君轲甚至觉得呼吸有些不畅。她深吸了两口气,粗暴地擦去自己脸上的泪水,将顾清竹轻轻放至一边,然后将目光转而投向南辰王。 ——那老不死的竟然还没断气。 一步又一步,她仿佛来自地狱的修罗,缓慢走向他。 孟策看着提着刀不断朝自己靠近的孟君轲,那刀尖甚至还在向下滴血,他惊恐地向四周望去。然而,他的护卫和死士们都被陈瑾的人缠住,难以前来营救。 “孟君轲!你、你难道要弑兄……”话还未说完,尾音便变成一道尖锐的“唔”——他的舌头被割断了。 “太吵了。”孟君轲冷冷道,然后从上到下将他打量了个遍儿,那目光仿佛在看砧板上的死鱼,思考该从哪里开膛破肚。 “有了。”孟君轲想到了一个好主意似的,用刀尖在他腹部刻下了“反贼”二字,只不过因为力道过大,这模糊的字迹下面甚至露出了白花花的肠子。 孟策几乎快要痛到昏厥,想要挣扎,四肢却被人死死按住动弹不了。而孟君轲这个恶魔甚至还让人按着他的头、掰开他的眼亲自观看自己是如何被开膛破肚的。 这一刻,他只恨刚刚顾清竹的剑为何偏了二寸,没能让他当场毙命。 “堂兄,”孟君轲语调平平地喊他,“我说过,不喜欢你这样看着我,满脸褶子让人恶心,你怎么就不长记性呢?” 话音刚落,孟策眼前一红,然后便再也看不见了。 这个疯婆娘!孟策在心中破口大骂,恨不得将这世间所有最恶毒的诅咒都来一遍。 “是不是又在心中骂我了?嗯?”孟君轲眉眼弯弯,随即立刻自问自答道:“想来是的,这么臭的一张嘴,还是得拿更臭的东西堵住才行。” 突然,一个散发着骚臭味的长条圆柱形物体被塞进孟策嘴里,直到下一秒他才后知后觉感受到钻心的痛楚。如果他的知觉还没有麻木的话,这痛感来自脐下二寸之处。 那一瞬间,孟策目眦欲裂。 这个疯子!孟君轲这个疯子!他想要绝望地发疯大喊,也想要痛哭流涕苦苦哀求,更想要一把火烧死天牢里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甚至包括他自己。 “唔嗯嗯……咳……”他绝望地嘶喊着,却被喷涌而出的污血呛住了喉咙。 求求了,直接让他死吧,哪怕拿他的尸体去喂野狗也行…… 直到最后,他竟真的听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那句:“尸体剁碎了喂狗。”然后孟策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一切都结束了。 闹得沸沸扬扬的南辰王反叛一案就此落下帷幕,都城百姓们依旧安居乐业,仿佛未受到任何影响。与此同时,天牢的血迹也被冲刷干净,皇宫修葺了被熏黑的墙瓦,又重新栽种了几棵树,空气中的血腥味彻底消弭,好似一切都未发生过。 不,或者还是有一些不同的,有一个清正廉洁的好官于这场战乱中身死。百姓们得闻噩耗,纷纷自发扶棺相送。 顾清竹生时孤苦伶仃,家中仅有一位寡母,死后却得万千百姓相送,也算是不枉来这世间走上一遭。 但孟君轲没去送他。 她独自一人行至望亭,眺望着远处沉默不语。 她甚至想笑——上次来这里,还是和他一同祭奠蔡老,此次就变成她来祭奠他了,真是世事无常啊。 孟君轲就这样立于亭中,半句话都不说,一杯酒也不饮,静静感受着周遭的风声窸窣。 直到金乌半个身子都藏于群山远黛,她这才动了动身子,转身准备离开。 然而,当她回头后才发现拓跋禹就在不远处静静望着他,她不知道他在这里等了多久又陪了多久,孟君轲也不想问,只是默默走到他身边。 拓跋禹同样什么都不问,而是伸出一只手来握住她的。两人便这样一言不发,相互依偎着走回城去。 六月二十一日,在夏至这天,太上皇正式传位于帝姬。登基大典礼成,南魏也就此诞生了史上第一位女帝。 众朝臣都没想到这一日会来的这样快——南辰王死后不到三日,先帝就下令禅位,七日后便是登基仪式。但太上皇正值壮年,远没有到年老体衰需要让位的地步,是以更有阴谋论者猜测是否是孟君轲逼位于太上皇。 这一切自然都只是无稽之谈,此时此刻太上皇看着头戴金丝盘龙冕旒的女儿,欣慰地喟叹道:“朕的小君轲,终于彻底长大喽。” 然后又看了眼比自己高还比自己壮的拓跋禹,酸溜溜道:“长大后身边就有一个形影不离的皇夫喽。” 太后啼笑皆非地乜了自家夫君一眼,“咱俩成亲后不也是形影不离?我也没见我阿爹吃醋啊。” “那怎么能一样,岳丈他又不是只有你一个女儿……”他小声嘟囔道。 太后脸上的笑意彻底凝结,她微微眯起双眼,一字一句道,“你刚刚说什么?”有种再说一遍? 第71章 某人立刻噤声,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再说话。毕竟接下来,等孟君轲彻底接手国事之后,他还准备和发妻游山玩水优哉游哉地度过下半辈子,如今就将她惹毛实在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而禅位一事也是他经过深思熟虑的。一方面,他这皇帝当了太多年,说句身心俱疲也不为过,如今终于后继有人,他也终于可以撂挑子不干;另一方面,镇压南辰王一案时,孟君轲展现出的雷霆手段余威尚在,此时登基,时机再好不过,但凡是个惜命的朝臣都不敢在这个时候来触她的霉头。 女帝登基一事也只是在民间沸腾热闹了半月,很快大家便不再议论此事,毕竟甭管坐在龙椅上的是人是狗、是男是女,只要徭役赋税不变,又关他们普通百姓们什么事呢?该吃的饭还是正常吃,该种的地还是照样种。 而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变化的,唯有孟君轲一人罢了——哦,勉勉强强还能算上个拓跋禹。 孟君轲自幼受的教育便是家国天下、民为邦本,她原先只想着要实现自己的抱负,集天下英才、创万世太平,但她忽略了,当皇帝原来竟是这样一件不自由的事——被繁重的政务压得喘不过气来也就罢了,对于武将出身的她来说,无论一举一动旁边都跟着一堆时刻监视的太监宫女,实在让她浑身难受。 同样难受的还有拓跋禹,最近孟君轲都不怎么愿意碰他了,一问就是“政务繁忙没兴致”。有一次他使出浑身解数,好不容易勾得孟君轲头脑发昏,却因动作太大不小心踹开了床幔一角,孟君轲余光瞥到那跟门神似杵在外头的太监,立刻就从他身上翻身下去,平复着呼吸道:“今日就先算了吧。” 拓跋禹浑身梆硬,听到这话时内心是无比崩溃的:算了!怎么就算了!!不能就这样算了啊!!! 他发觉自己不近女色的毛病是被孟君轲给治好了,但如今又患上另一个毛病,那就是对某些事太过上瘾。这新毛病比旧毛病还要可怕,他一个人处理不了啊! 侧躺着支起半个身子,露出纹理清晰的肌肉,拓跋禹不动声色握住孟君轲的手掌贴在自己胸膛之上,“夫人,再过几日我可就要回门了。” 毕竟到时说不准还不如现在方便呢,还不趁此机会多多享用一下他? 听了这用词,孟君轲简直啼笑皆非,去一趟北魏罢了,他这算是回的哪门子的门?但她还是顺着他的话调笑道:“怎么,想让我在你从小到大成长的地方搞你?” 拓跋禹:“……” 果然,他就不该自讨没趣! 对于孟君轲要跟着拓跋禹“回门”这事,朝臣们基本上都持反对意见:哪里有一国之君跑去别国的道理啊?若是在两国边境会面邦交也就罢了,这“回门”可是要深入龙潭虎穴跑到人家北魏王宫里去的! 朝臣们都以为他们圣上是色令智昏,殊不知孟君轲自有考虑。是以她大手一挥便将此事彻底定下了:“此事不用再议了!诸爱卿的考量朕也都知道了,不就是怕朕客死他乡么?” 此话一出,朝臣们立刻呼啦啦跪倒了一片,当场吓得连乌纱帽都要摘下——这圣上实在太过口无遮拦、百无禁忌,他们又岂敢接话啊! 孟君轲依旧是那副毫不在意的模样,“行了,都起来吧。让陈瑾带着虎贲军与朕同行,再让赵将军领五万大军在边境演兵,诸位可放心了?他北魏本就是我南魏的附属国,难不成还敢不从?朕离开的这段时间由太上皇监国,一切制度从旧。” 此时此刻,太上皇正在同发妻一起畅想该去哪里游山玩水,突闻如此噩耗,他不禁被气得破口大骂:“不孝女!这个不孝女!这皇位传给她有什么用!”然后转过头去对太后痛心疾首道:“教子无方啊夫人!这孩子真是从小被咱们惯坏了,行事毫无顾忌,过于任性了!” 也不怪他如此气愤,实在是孟君轲那张嘴太可恨,她让太监传了一句话,说要是自己出了什么意外,就让太上皇重新继位,再生一个孩子顶上。 似乎所有人都在反对此事,不过整件事最高兴的莫过于陈瑾了,都城地小,拘束得她浑身难受,终于有机会出城,她是一天也等不及了,立刻跑去问自家陛下何时出发。 孟君轲好笑地看了她一眼,“要不就七月下旬?” 日子便被这样草率地定下了。 盛夏七月,就在这个草丰水美、遍地牛羊的好时节,南魏帝后亲临北魏。 望着一望无际的广袤草原,孟君轲只觉得天地间皆是畅然,连带着被压抑许久的某种“兴致”都在悄悄探头探脑。她看着拓跋禹俊朗的面庞,突然想起自己之前读过的一首诗,便盯着他的眼睛吟诵了起来:“野有蔓草,零露漙兮。一见钟情,携手芳林。” 这诗中寓意直白而又含蓄,拓跋禹几乎立刻就懂了她想做些什么。 看到拓跋禹不自在的眼神,孟君轲哈哈大笑,吩咐陈瑾带军原地休息,然后翻身上马与他同乘一匹。她狠狠拍了下马屁股,两人瞬间便跑没了踪影。 以地为塌、以天为被,两人在马背上、在草地里起起伏伏,微风吹过草浪滚滚,明明应显得凉爽才对,却引起一波又一波燥热。 直到那草浪彻底停下,孟君轲指尖酥麻,神清气爽地躺在厚厚芳草之上,这才心满意足喟叹道:“北魏真是个好地方。” 第72章 拓跋禹闭着眼请躺在她身侧,感受着温热的阳光晒在自己脸庞,他轻轻“嗯”了一声。 原来,即便是在这个充满了儿时痛楚回忆的地方,只有有她相伴,那些痛楚就会全部溜走,就连他也觉得这里竟是如此美好。 长途跋涉穿过草原,一行人浩浩荡荡终于来到了北魏王宫。孟君轲没想到,自己第一个见到的,竟会是位老熟人。 拓跋协立于宫门外,此次见到孟君轲难得学聪明了。他收起自己那副不可一世的倨傲模样,堆起满面笑容道:“陛下亲临实乃我北魏之幸!王上已备好宴席,还请移步赏光。” 可谁曾想到,孟君轲根本不吃他这套,而是似笑非笑看向他:“北魏竟背着我南魏偷偷易主了?大皇子是何时继位的,朕怎么不知?” 闻言,拓跋协大惊失色道:“还请陛下慎言!” 北魏王上本就多疑,这话要是被他父王听到还了得! “哦?还没继位?”孟君轲挑了挑眉,“那你们北魏这是何意?作为我南魏的附属国,南魏君主亲临,北魏一国之君不亲自出来相迎,却只派了一个黄毛小儿?” 听了这话,一旁的拓跋禹都忍不住莞尔——那拓跋协比孟君轲大了整整十岁,可她倒好,张口就骂人家黄毛小儿。 拓跋协也注意到了这个称呼,但他只能心里憋屈,面上却是不敢展露分毫的。 依照礼制,莫说北魏如今是南魏的附属国,即便不是,两国之君会面,北魏王上也该出来亲迎。 但北魏国君实在拉不下来那个脸,他自诩和孟君轲父皇平辈,孟君轲在他眼中就是个小辈,如今更是他的“儿媳”,向来只有儿媳拜见公婆,哪里又有老子辈去巴结儿子辈的道理? 更何况,他对自己这个便宜儿子的婚事相当不满,和谁成婚、何时成婚自然该由他来决定,这两人还有没有将他这个长辈放在眼里了!居然都等成婚了他才知道此事!因此,思来想去,他决定还是倚老卖老,通过此事给孟君轲一个下马威。 父王执意要如此,拓跋协叫苦不迭,只得硬着头皮顶上,如今被骂黄毛小儿也不敢反驳,反倒是赔笑道:“弟妹说笑了,都是一家人,何必讲究这些虚礼……” 他特意加重了“一家人”这几个字,希望孟君轲能看在拓跋禹的面子上不要计较此事。 听懂他的暗示,孟君轲笑了笑,好脾气道:“说的也是,一家人不用讲究这些虚礼。” 拓跋协大喜过望,立刻便要迫不及待地将孟君轲迎进王宫,就听对面道:“贵国二皇子与朕成婚后便长居南魏,朕心中实在过意不去,此之一行主要是为了将之前的聘礼补上。既然聘礼已经送到,那朕便不讲究什么虚礼,也没必要前去拜会了。” 眼见孟君轲竟然要走,拓跋协懵了,不知道这又是演的哪一出。 孟君轲一边吩咐陈瑾将“聘礼”悉数卸下,一边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问拓跋协:“哦对了,贵国王上此番是否要与我同行?彼此路上还能有个照应。” “啊?”这下拓跋协彻底傻了。 见他一脸迷茫,孟君轲佯装讶异,“北魏称臣也有些时日了,前阵子南魏境内兵荒马乱,确实不是个好时机。但如今天下已定、朝局安稳,想来北魏王上也是时候前往宗主国拜见了?”说着,她脸色一沉,不怒自威道:“难不成贵国之主从没想过要去拜见?” 册封关系确立后,附属国君主需亲自前往宗主国拜见,以表达尊重和感激,这乃是不成文的规矩,孟君轲的诘难有理有据,即便是礼官来了也挑不出错误来。 毕竟,既然北魏国君他给脸不要脸,那孟君轲也就只能笑眯眯地给对面甩一巴掌了。 拓跋协的笑容肉眼可见地凝固在脸上。 若此番是他第一次同孟君轲打交道,他定然不会相让,但有了之前的惨痛经历……他立刻吩咐身侧之人:“速将父王母后请来。”顿了顿他甚至压低嗓音补了一句:“就说半刻钟内若是他们不来,南魏的皇帝就要放火烧了咱们王宫。” 如今两国兵力悬殊,虽然内心极不情愿,但北魏王上也实在不敢与孟君轲硬碰硬,无论如何面上至少还是要说得过去。 拓跋宇明同皇后携手而来,远远打量着那位身形挺拔的年轻女帝,内心顿生不屑。但走近后他又立刻堆起满面笑容,第一句话便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将方才之事糊弄过去:“孩子们怎么都在外头站着,快快进来,接风洗尘的宴席早已备好。”好一副慈爱的模样,只不过话里话外都端起了长辈的架子。 皇后虽不发一言,却也跟着露出温和的笑容,仿佛是位端庄贤淑的一国之母。 但这一切不过是假象罢了,关于拓跋禹母妃惨死的经历,孟君轲也略有耳闻。不过,就算那北魏皇后再过恶毒,若无王上纵容又岂敢如此?夫妻俩都不是什么好鸟罢了。 或许就连拓跋禹自己都没注意到,当他见到这两人时,身体不自觉紧绷,手掌也下意识贴在了离佩剑最近的位置。 察觉到拓跋禹防御的姿态,孟君轲默不作声握住他的手,将半个身子都挡在他面前,微微笑道:“这位便是宇明王上吧?方才只瞧见大皇子候在此处,朕还以为错过了拓跋协的登基大典呢。” 她面上带笑、语气真诚,任谁也挑不出错处,只不过拓跋宇明听了这话不禁眉心一跳、脸色发黑,而拓跋协甚至想直接给这姑奶奶跪下来,只求她能少说两句。 第73章 第36章 阴影 被人当面诅咒皇位不保,拓跋宇明瞬间便黑了脸,但他实在不想杵在王宫外头让众人看笑话,只得勉强打哈哈道:“寡人原本想着你与协儿有些交情,协儿又是个性格热情开朗的,你第一次来到北魏,自然还是见到相熟的人会更安心些。” 挑了挑眉,孟君轲笑道:“确实,大皇子为人相当热情,初次见面便向父皇求娶我,当真是开、朗、得、很。” 拓跋宇明被这绵里藏针的态度噎了一下,他收起轻视的心思,决定挑个软柿子捏。于是将目光投向拓跋禹,摆起长辈的架子黑着脸道:“见到寡人和皇后还不知道拜见?去了一趟南魏,自幼教你的礼义廉耻便全忘光了!” 孟君轲是个护内的,她将拓跋禹彻底挡在身后,“咦”了一声:“我南魏居然还有此等威力?那方才拓跋协见到朕未行大礼,想来也是去了南魏一趟后便不知礼义廉耻了?” 她还没找事呢,老东西居然先叫嚣上了! 拓跋协简直欲哭无泪,之前他就明示暗示过父王这孟君轲不是什么好相与,父王他不以为然,如今碰到钉子也就罢了,拿他拓跋协开刀是怎么回事啊! 他忙出来打圆场道:“许久未见,在下一时激动便忘了这些礼数,还望陛下莫怪。”说着拓跋协忍着内心屈辱朝孟君轲行了一礼——不久前相见,两人还是互行平辈礼,此次竟变成他单方面行礼了,这让拓跋协怎能心甘。 虽是不满自家皇儿如此卑躬屈膝,但此事从礼数上来论倒也没错。一礼结束,拓跋宇明便面无表情看向拓跋禹,示意该他了。 谁曾想孟君轲根本不吃这套,牵起拓跋禹的手,抬腿就往里走,甚至还反客为主道:“行了,都莫要在外头站着了,快快进来吧,不是说接风洗尘的宴席早已备好了?” 拓跋宇明脸色铁青,最可恨的是,孟君轲还附在拓跋禹耳边说了些什么,虽刻意压低了声音,但还是能断断续续听到:“无妨……这世上没人能给朕的皇夫脸色看,你不想搭理他们就全程黑脸,有朕在你前头顶着呢。” 皇后不禁在心中冷笑:呵,果真是那个贱人生的儿子,都是一样的狐媚□□!她倒要看看,这个南魏的小皇帝能宠他几天! 此情此景令拓跋宇明心中亦是千回百转:自己一堆便宜儿子,本以为老二是最骁勇善战的那个,如今竟跑去以色侍人了!不过如此也好,届时再给他生个宝贝孙子,等孙子继位后自然和祖父亲如一家,那南魏不也就成了他拓跋宇明的? 不对,拓跋禹一人怕是不够,他应该往孟君轲后宫里多塞几个儿子,如此才保险!就是可惜拓跋禹没个双胞胎弟弟,兄弟齐心岂不是稳稳便能将这孟君轲拿捏在手上?这都是后宫惯用路数罢了,就像自己不也将皇后的表妹纳入了王宫?皇后以为自己小算盘打得很好,实则他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几人心怀鬼胎行至宴席,最前方两张金丝楠木矮桌相对而放,其余依次摆放在下方的桌子便都是普通制式的了。 拓跋宇明和孟君轲坐于最前方,皇后自然紧挨着拓跋宇明坐下。孟君轲看向身侧,却发觉拓跋协一屁股就要坐下去? 他不仅神态自若地准备落座,甚至还指了下自己旁边的矮桌,理所当然对拓跋禹道:“此处是皇弟的位置。” 若是搁在以往,他拓跋禹算个什么?家宴主桌上向来没有拓跋禹的位置。也就是后来他凭借自己一身本领搏了些功名,这宴席上才有他的一席之地。即便如此,莫说是坐在他拓跋协的旁边,他拓跋禹能在末尾有个位置都不错了! 此次的座位安排,已经是看在孟君轲的面子上了,拓跋协甚至觉得拓跋禹应该感恩戴德。 只不过,孟君轲显然不这样想,她随手拾起桌上的餐刀一掷,那刀尖便竖着稳稳插在了坐垫上——若非拓跋协自幼习武反应机敏,只怕他的子孙后代们便要不保了。 绝大部分男人在意的无非就是面子和子嗣这两件事,孟君轲的行为可谓是正触逆鳞。这下拓跋协不免恼怒,横眉冷目道:“陛下这是何意?” 孟君轲觉得他这反应甚是有趣,竟然还反问起她来了?遂好脾气问道:“敢问坐在你父王身侧之人是谁?” “你!”拓跋协被这问题气得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对面在挑衅,暗示皇后德不配位。 孟君轲也不在乎他的回答,自问自答道:“是北魏一国之母对吧?那你觉得朕身边坐的又该是谁?” 听懂她话中暗示,拓跋协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道:“依照尊卑贵贱,哪里有拓跋禹坐在我前头的道理!” 孟君轲简直要被他这反应气笑了,她算是发现,有些话不直白地甩在他脸上,他就还沉浸在过往的春秋大梦中呢! “不知道大皇子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叫做夫凭妻贵。朕不管过去你们是怎么对待拓跋禹的,如今他是朕的皇夫,夫妻一体,对他不敬便是对朕不敬!若是仔细论起国与国之间的从属关系,这整个大殿内能与朕平起平坐的,也就只有拓跋禹一人罢了!连你父皇都没说些什么,你倒是忿忿不平起来了?” “你、你……”拓跋协指着孟君轲,被气到说不出话来。但不知为何,他甚至还有一瞬间很是欣羡拓跋禹——自己怎么就找不到这样一个位高权重还对自己拼死相护的夫人呢?他拓跋禹怎的命就这样好呢? 第74章 陈瑾一把打掉他的手,“大胆!居然对陛下不敬!” 而从始至终,拓跋禹都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他虽身处矛盾中心,却目光沉静,思绪也越飘越远。 儿时的拓跋禹,说是一条任由拓跋协奚落的野狗也不为过——他也不是没有反抗过,但每当自己表现出些许挣扎之意,皇后便会去母妃那里“走”一遭。 后来,他便学乖了,任由拓跋协怎样欺辱都不还手,就是希望能让母妃少受一些磋磨。 可母妃还是死了,这世上唯一对他好的人死了,甚至死得那样惨烈。 所有人都说二皇子是个狼心狗肺的,母妃死后竟然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掉。但只有拓跋禹自己知道,在无数个漫漫长夜里,他睁着一双通红的眼睛夙夜难眠,仇恨的种子在心中疯狂生长——拓跋协、皇后甚至还有那个隐身其后的拓跋宇明,他要他们偿命! 但他不能表现出任何一丁点怨恨的模样,他甚至还要想方设法为他们一家三口卖命,才能够换取活下去的机会!所以拓跋禹投身沙场,拿命去挣军功。明眼人都知道,哪怕他只是一身白丁,此等功绩也足够封侯拜相!可无论他如何骁勇善战、力挽狂澜,却始终被拓跋协和皇后死死压制住一头。甚至无数次,因为人手不够、粮草不足,他差点儿被害死在战场。 拓跋禹终于意识到,整个朝野都被皇后娘家的势力渗透,自己若还是留在北魏,不过就是在泥潭里挣扎罢了!他必须借助外力。 几乎没有任何悬念的,他将目光投向了兵强马壮的南魏——他不在乎后世怎么评说自己,通敌也好,叛国也罢,整个北魏已经从根里彻底腐烂了,这样的政权本就气数已尽!与其让北魏的子民们用血汗去供养皇室这些蛀虫,不如由他亲手杀光这些蛀虫,然后还百姓们一个海晏河清的天下! 在拓跋禹的设想里,自己会逐步取得南魏那个帝姬的信任,然后达成互惠共利的同盟关系——她助他登基,而他则回馈相应的好处。 然而,人生是无法被计划的,就像他以为再度回到北魏之时会是一条荆棘之路,而他只能顶着浑身伤痛独自面对。但此时此刻,他不仅没有孤身一人,甚至还有另一个强大而又可靠的身影挡在自己身前,告诉他不用怕,一切都有她在——原来,除了母妃,这世上还会有另一个人毫无保留地站在自己这一侧。 这么多年以来,拓跋协是多么的不可一世啊!他想得到什么便一定会有人帮他得到,即便后来拓跋禹成了百姓敬仰的战神将军,拓跋协眼中依旧是轻蔑不屑的——仿佛拓跋禹一直都还是那个手无寸铁的、匍匐在他□□学狗叫的稚童。 然而,看到拓跋协吃瘪,此时此刻他却没有任何大仇得报的快感,仿佛已经有人彻底为他驱散了儿时那暗无天日的阴影。而恶魔般可怖的拓跋协,不过只是那微不足道的污秽之物罢了。 拓跋禹指了指下方的座位,淡淡注视着拓跋协道:“皇兄,人贵有自知之明。” 他如今早已不是那个任人欺辱的孩童,此次回到北魏,那些人欠下的债,自己都要一一讨回。 拓跋协彻底被激怒——他那是什么不可一世的眼神!何时轮到他拓跋禹不将自己放在眼里了? 拓跋协刚要发作,却被自己父王喊住了。拓跋协不懂,那孟君轲都如此欺辱到头上了,父王为何还在卑躬屈膝!但父王的命令,他不敢不从,只得双拳紧握,按捺住心中暴戾屈尊坐于拓跋禹下首。 拓跋宇明打了个圆场,又是一阵客套寒暄。酒过三巡,他却突然拍了拍手提议道:“让拓跋……”脑中一顿,实在记不起便宜儿子的名字,拓跋宇明立刻改口道:“让十三、十五和十六过来舞剑,给陛下助助兴。” 儿子太多都排到二十多号了,他此时又是微醺,一时记不住名字也正常。 除去拓跋禹,这三个儿子算是他众多子嗣中姿色最佳之辈。尤其是十三,肩宽腿长、五官深邃,甚至比拓跋禹还要高出一头,王宫里的侍女们见了他甚至忍不住羞红着脸跑开。 果不其然,孟君轲也对十三甚是感兴趣。一支剑舞完,她饶有兴致问道:“这位十三皇子平日里可有何特殊饮食习惯?” 也不怪孟君轲关心这个,南魏人普遍生得不如北魏人高大,在战场之上很容易吃亏。明明都是拓跋宇明的儿子,但这位十三皇子生得格外高大,说不准是有什么饮食秘诀? 但这话在拓跋宇明耳中听起来便是孟君轲动了心,甚至已经考虑到日后起居:若是十三皇子跟着她一同回了南魏,是否能吃得惯呢? 十三顶着一头卷毛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整齐的大白牙,笑容开朗:“回陛下,并无特殊饮食癖好,臣向来好养活的。” 这话听着古怪,但孟君轲也没去深究,只当是这位十三皇子没什么心机,说话风格向来如此。 然而,等到夜色深沉、宴席结束,她同拓跋禹一同回到北魏准备的寝宫时,却发觉那位十三皇子已经赤着精壮的上半身,坐在床沿一脸期待地等待着什么。 从未见过如此大块的肌肉,孟君轲忍不住多瞧了几眼。 那十三皇子本来双眼亮晶晶的很是期盼,被孟君轲目光流转打量了一下,居然变得有些羞赧。他犹豫了下,还是期期艾艾对拓跋禹道:“皇、皇兄,你能否先回避一下?” 第75章 第37章 重逢 烛火在欢快地跃动着,寝宫内一片寂静,拓跋禹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他的十三皇弟,当面想要爬他夫人的床,居然让他这个做夫君的回避一下,还问行不行? 他怒极反笑道:“你觉得呢?” 这便是不行的意思了。十三瞪着他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这个自己从小就无比崇拜的二皇兄,小心翼翼道:“那、那我们一起?”语气中居然有一些小雀跃。 这下拓跋禹忍不住了,薅起他的脖颈就给他扔出门外,粗暴道:“滚!” 十三懵了,不明白二皇兄为何要这样对待自己——他的母妃来自草原,是偏远部落族长的侄女,在那里兄弟几人共享一个妻子是件很常见的事情。而且,二皇中战功赫赫,从小就是他心生仰慕的对象,如果能和他共享一个妻子,十三是极为愿意的。更何况陛下她如此美艳,据说武功甚至还在皇兄之上,这世间难道还能找到比这更迷人的女子吗? 是以被毫不留情丢出去时,十三心里委屈极了,下意识看向孟君轲求助道:“陛下姐姐……” 男人身形高大且五官深邃,单论外表男子气概十足,就连北魏都找不出几个这样威猛的勇士。但此刻,男人却瞪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无措地看着自己,孟君轲下意识朝拓跋禹吼道:“你凶他作甚!” 他还只是个孩子啊! 看到拓跋禹铁青的脸色,孟君轲这才从着了魔一样的状态中清醒过来,她立刻尬笑着辩解道:“朕不是这个意思,哈、哈哈,他毕竟是你弟弟,年龄还小不懂事,有什么话好好说、好好说……” “哈,”拓跋禹不禁觉得荒唐,“想当初你我二人初识之时,什么铁链、蜡烛全部都往我身上招呼了一个遍儿,陛下如今倒是怜香惜玉起来了?” 提取到关键词,十三一双眼睛瞪得滚圆——天啊,铁链、蜡烛……陛下姐姐她癖好竟然如此特别吗? 发觉十三还在外面偷看,拓跋禹“砰”的一声将门关上,凶巴巴像只护食的狼狗,龇牙咧嘴道:“滚回你的寝居去!” 十三被吓得倒退几步,然后就听到噼里啪啦的声音自屋内传来,透过窗纸隐隐约约能看到两个人影交叠在一起,似乎……是在打架?最后貌似还是陛下姐姐更胜一筹,因为她的影子压在上面,显然是占据了上风的那一位,甚至还将皇兄给揍得忍不住呜咽出声。 十三听着不仅心有戚戚——二皇兄他作为整个北魏最骁勇善战的战士都受不了陛下的暴虐,他这没上过战场的身子骨估计更是承受不住,万一再被陛下给揍残了…… 唉,一直以来二皇兄他居然过得都是这种日子吗?果然。一切光鲜亮丽的背后都有不为人知的艰辛。 想到这里,十三黯然神伤地离去了,直到翌日两国“清谈”,他位于下方时都有些神色恹恹,不怎么敢同孟君轲和拓跋禹对视。 清谈是如今各国之间建立邦交的一种惯常做法,即一国使团来到另一个国度,为了深入交流两国文化、互学长处,便会派出各自代表进行交流辩论。 原先各国派出的都是些德高望重的文人之首,后来“清谈”便渐渐变了味,成了各国明争暗斗、互相拉踩的辩论场,更有诡辩之士大行其道。 北魏早早便做好了准备,不仅派出了专注经学三十余年的国学讲师,甚至还有几个向来被人诟病只擅搬弄口舌的讼师在场。但反观南魏这边,孟君轲施施然同拓跋禹携手而来,身后几个随侍瞧起来只是仆从,无论如何也不像是什么才学大家的模样。 拓跋宇明往她身后瞧了又瞧,万分不解道:“陛下这是准备?” 知晓他在问什么,孟君轲笑容温良,“朕亲自出马。” 拓跋宇明愣了下,心中暗讽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她一个武人出身的皇帝,竟妄想同这些钻营才学数十年的前辈们辩论?不会昨夜激情畅想了一夜自己舌战群儒、一战成名的场景吧?小姑娘家家的别回来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再哭啼啼就好! 迫不及待要看孟君轲吃瘪的样子,拓跋宇明伸手示意孟君轲于辩台落座,“陛下请。” 孟君轲独自一人坐于左侧,右侧则齐刷刷坐了一排如临大敌的白发老者,这场面不免有些滑稽。 孟君轲丝毫不怵,双方先是例行客套寒暄了一番,简单交流了下两国风土人情。很快,对方一位老学究便沉不住气,率先发问道:“今日清谈议题为民生,不知陛下对民生之计有何看法?” 这便是要进入正题的意思了,孟君轲微微一笑,气定神闲道:“朕以为,诸位与其在此高谈阔论,不如回头看一看北魏如今民不聊生的场景——贵国苛捐杂税乃南魏两倍不止!” 虽说如今清谈已变成各国之间互相拉踩的战场,但上场的毕竟都是文人墨客,一般都是高谈阔论发表些自身见解,然后拐弯抹角地贬低对方。孟君轲这种直白的路数,他们还真是第一次见。 怔愣过后,一老者立刻反驳道:“臣观天下,四海之内民以食为天。然国家之需,非止于食。兵戈、官署、道路桥梁皆需银钱支持。若税赋轻,则国库空虚,国无以为继。是以重税乃是强国之为,为民生计长远也。” 孟君轲笑眯眯道:“南魏藏富于民亦不妨碍兵强马壮,诸位不妨来南魏体验下何为好日子?” 第76章 “陛下此言差矣。国家之富强非一日之功,若不从根本上加强财政建设,何以应对突发之况?” 孟君轲乐呵呵道:“南魏财政稳固且百姓安居乐业,诸位不妨来南魏体验下何为好日子?” 北魏众人:“……” 接下来,无论他们回击辩论什么,对面这个年轻的君王都会在结尾乐呵呵地补一句:“诸位不妨来南魏体验下何为好日子?” 清谈结束后,众人几乎将辩论内容忘了个一干二净,但所有人都被那句魔性的“南魏好日子”洗脑。甚至不知怎地,这话先是传遍了王城,继而风靡了整个北魏,几乎所有百姓们都在窃窃私语议论着这件事:南魏百姓的日子真有那么好吗? 直到孟君轲和拓跋禹一同回到南魏,此事仍在愈演愈烈,甚至有传言说南魏遍地都是黄金,寻常百姓个个也是腰缠万贯,就连河水里流淌的都是琼浆玉液。 拓跋宇明虽然有些不虞,但也没怎么将此事放在心上。直到南魏发布了一条政令:凡是从北魏“流落”至南魏的百姓,只要不是作奸犯科之辈,南魏官府皆无条件协助办理户籍、分配耕地,甚至第一年免除一切赋税徭役。 此政一出,竟真有不少被苛捐杂税逼得活不下去的百姓偷偷前往南魏,居然连生活了数十年的故土都抛弃了!但百姓们哪里懂得什么家国大义,能吃饱穿暖才是最重要的。 拓跋宇明这才反应过来,孟君轲陪拓跋禹大张旗鼓地拜访北魏,原来存的竟是抢人的心思! 而此时,流言已经演变成了“宁做南魏癞皮狗,不做北魏寻常人”,这实在是欺人太甚!拓跋宇明决计不能再这样忍气吞声下去,势必要同孟君轲好好说道说道! 只是还未等他同南魏讨要个说法,不知从哪里来的游牧民族大肆侵入北魏,而原先本就心怀异胎的几个部落也趁机反了。突如其来的内忧外患直叫拓跋宇明焦头烂额,他看了眼如今尚在北魏的十几二十个儿子,竟没有一个能比拓跋禹好用。 苦苦支撑了半月,兵力折损过半,拓跋宇明最终还是不得不向南魏请求支援——大开国门主动邀请南魏将士们入境,此等行为和引狼入室也没几分区别,但两相较之取其轻,在亡国和引狼入室之间,北魏没有更好的选择。 南魏大军长驱直入,领头的居然是他们北魏的二皇子,这世间真是没有比这还要荒诞的事情了。但更令北魏皇后感到荒诞的是,她居然还要去苦苦哀求这个自己往日里瞧一眼都嫌脏的贱种。 她强行忍着内心的屈辱,勉强撑着高傲的头颅道:“只要你能将协儿救回来,条件任你提。” 拓跋协外出征战时不小心落入游牧民族的手里,那些蛮人未经开化、不通教养,还不知会如何磋磨她的协儿! 拓跋禹看向她的眸色极淡,但不知为何,自己竟有些想笑——原来,不可一世的皇后也会有低头的那一天。她忧心挂念自己的儿子,甚至不惜让万千北魏将士们去送死,如今发觉仅凭自己救不回来拓跋协,居然能拉下脸求到他头上,真是好一副舐犊情深的感人画面。只不过,当年她将母妃折辱至死的时候,就没想过别人同样也是这样母子情深吗! 他玩味地重复着皇后的话语,“条件任我提?” 皇后咬了咬牙,“本宫力所能及之内。” 这个小贱种如今倒是硬气起来了!早知道当初就该让他陪那个狐狸精一起归天! 当着其他宫人的面,拓跋禹一把掐起她的脖子,明明动作狂妄至极,但语气依旧平淡,“我要你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在我母妃墓前下跪求饶。” 宫人们大惊失色,战战兢兢想要上前阻拦,但如今莫说是小小的一个王宫,整个北魏都在南魏军的掌控之下,又有谁敢不长眼去招惹这个杀神? “你做梦!”皇后怒极,咬牙切齿反驳道。 “是么,”拓跋禹无甚可谓地松开手,一脸冷淡地看着皇后跌落在地,“拓跋协是你唯一的儿子不假,对于拓跋宇明来说可不是。” 拓跋宇明最看中的当然也是拓跋协这个嫡长子,但他的父子情也仅限于此了,如今北魏将士折损过半,拓跋宇明急着自保还来不及,根本不可能再出兵前去营救拓跋协。 “你!”皇后目眦欲裂,发觉形势逼人,不得不按捺住想要呕血的冲动,一字一句道:“好,本宫答应你。” 拓跋禹似乎根本不在乎她是否答应,闻言也无甚反应,甚至懒洋洋撑起半个下巴道:“对了,有件事想来你还不知晓,军中传来消息,拓跋协如今双腿尽废,就算救回来也无缘帝位了。就算这样,你也要救他吗?” 皇后双目赤红,下意识吼道:“他是本宫十月怀胎几乎去了半条命才保住的孩子!” 为了这个孩子,皇后彻底丧失了生育能力。 嗤笑一声,拓跋禹盯着她的眼睛饶有兴致道:“是么,那如果他和拓跋宇明只能活一个呢?你选谁?” “你什么意思?”她心中顿生不妙。 “没什么意思,亲手弑夫,或者间接害死自己儿子,希望你二选一罢了。”拓跋禹语气依旧稀松平常。 皇后被逼到崩溃大喊:“疯子!你这个魔鬼!” 魔鬼么?拓跋禹在心中不断回味着这两个字——当年在母妃惨死的时候,自己是多么希望能够化身魔鬼和这些人同归于尽啊!如今他终于成了令人惧怕的存在,不必搭上自己也能令这些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可是母妃却再也回不来了。 第77章 皇后还在口不择言地咒骂:“你这个疯子!那个小皇帝要是知道你背地里是这副疯癫的模样,她一定会厌弃你的!一纸休书将你赶回北魏!看你还能猖狂几天!” 不知哪句话触碰到了他的逆鳞,拓跋禹原先一直神色淡淡,听了这话却突然暴起,再度一把掐起她的脖子,仿佛想要证明些什么似的,用力道:“厌弃我?不,她爱权力胜过情爱,只要我将北魏拱手奉上、只要我还有用处,这世间便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越到我前面去!” 皇后不可置信道:“你要叛国?!你居然为了一个女人要叛国!哈、哈哈哈……拓跋家竟然出了你这么个情种!拓跋宇明那老匹夫居然能生出你这么个儿子!都是报应!都是报应!” 她笑得癫狂,甚至涕泗横流。看到周遭宫人们惶恐的目光,仍是摆出那副高高在上的皇后架子,挥退左右道:“都给本宫滚下去!” 没人知道那日拓跋禹同皇后密谋了些什么,世人只知,英勇神武的北魏战鹰再度从天而降,力挽狂澜救北魏于水火——游牧蛮人落荒而逃,内乱也被彻底镇压,北魏百姓们终于不用再过着惶惶不可终日的日子。 虽然北魏将士折损过半,但拓跋协倒是被安安稳稳救回了北魏,除却废了一双腿,其他一切安好。只是他甫一归来,便得到母后毒害王上的消息。一时间,王上过世,母族倒台,拓跋协也彻底成了无家可归的丧家犬。 他不明白,明明两月前自己还是北魏贵不可言的大皇子、板上钉钉的皇位继承人,自己只是外出征战罢了,为何再度归来时一切都变了天? 哪怕只是半年之前,所有人都不可能想到,最后继承大统的,居然会是当初那个毫不起眼的二皇子。 二皇子继位后,北魏彻底臣服于南魏。至此,割裂分据了数百年的南魏、北魏连同先前的魏国,终于在孟君轲的统治下实现了再度统一。 尽管时间荏苒,女帝已过世数年,百姓们对于女帝传奇的一生依旧是津津乐道。 “后来呢后来呢?”小孟钰一脸好奇地追问着娘亲。 “后来呀,女帝改国号为大同,迁都于三国边境交界之处。自此三国百姓不分你我,在科举、律法上皆享有同等的权力,这世间再没有南魏、北魏的说法。” “再后来呢?” “再后来,女帝就驾崩了呀。在她驾崩当日,娘亲的小孟钰就出生了呀!” 孟钰咯咯笑了,“那我也要像女帝那样厉害!将咱家的杀猪事业发扬光大!光耀门楣!” “行,那娘亲不仅希望你能够光耀门楣,还祝愿你能和女帝一样找个世间难有的痴情郎君!” 孟钰这才想起来询问,“那个从北魏来的皇夫最后怎么样啦?” 说起这个,世人无比啧啧称奇:“女帝驾崩那日,皇夫过于悲恸便也跟着去了。只可惜帝后如此鹣鲽情深,却也没留下个子嗣,最终继承大统的竟还是从旁支里挑的孩子,也就是如今咱们的圣上。” 孟钰倒不觉得这有何可惜的,只不过从那日起,她便给自己的人生立下了两个小目标:一是要苦练剔骨刀技艺,将自家杀猪绝学继承下去;二是要搜罗个长相俊朗的如意郎君,像皇夫一直甘心辅佐女帝那般,做自己的贤内助。 只不过计划赶不上变化,孟钰也没想到,就在自己剔骨刀学艺即将初成之时,她居然一不小心英年早逝了。 孟钰向来乐观,在孟婆桥排队等候时,短短不到几息的时间,便和孟婆以及周遭鬼差们混了个相熟。 她乐呵呵建议道:“婆婆,你这汤怎么显得这么清汤寡水啊?要不要试试炖成排骨汤,那才叫一个香嘞!” 闻此建议,孟婆一拍大腿,有道理啊!立刻派了两个鬼差从畜牧道抓了只不愿轮回的野猪过来,孟钰拎起剔骨刀炫技般刷了个花刀,随即便干脆利落地插进野猪脖颈,放血、剥皮、割肉一气呵成,刀光剑影将一旁的鬼差鬼魂们看得那叫一个目瞪口呆。 就在众鬼忍不住为孟钰精湛的技艺鼓掌时,孟婆不知看到了什么,突然被吓得双腿一软,嚅嗫解释道:“顾、顾大人……在下并非玩忽职守,而、而是……” 孟钰扭头看去,不期然同一双清雅如松的眸子对视——竟然是个长相绝美的男鬼,最起码孟钰在阳间活了那么些年,从未见过如此风雅的男子。 更难得的是,自己对他莫名有一种熟悉感,难不成这就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命中注定?而他便是自己苦苦寻觅了多年的如意郎君? 顾清竹伸手拦住了孟婆仍要谢罪的话语,目不转睛盯着孟钰,努力放缓呼吸温声道:“你……很会使刀?” 说起这个,孟钰瞬间便自信满满:“这是自然!在我们村,除了我爹,最会用刀的便是我了。” “好,”顾清竹眸中流露出星星点点的笑意,“那从今日起,你便伴我身侧、随我左右,正巧我这里缺一个会使刀的人。” 因缘巧合的,从此地府便多了一个鬼差孟钰。不过孟钰后来才得知,顾清竹虽说在地府待的年限不久,但他能察擅断,一路平步青云。自己初入地府便能跟在他身边,也算是一步登天了。 两人越是相处,孟钰就越觉得仿佛上辈子便认识他一般,总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更何况,顾大人不仅长相俊雅、年轻有为,性情还极为温和,对于孟钰说是有求必应也不为过,甚至时不时还会亲自下厨做一些佳肴投喂孟钰,真真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完美夫婿人选。 第78章 孟钰思来想去,觉得自己实在是找不到比他更适合的贤内助了,是以实在不能放过这么好个如意郎君,为了尽快完成儿时立下的小目标,她决定今日便要向顾大人表白! 为了唤醒二人初识时的记忆,孟君轲甚至亲自下厨炖了一盅排骨汤,期待满满地看着顾清竹喝了下去。 待时机差不多了,她便尝试着切入正题,难得委婉了一回:“顾大人,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 顾清竹愣了下,顺手为她捋了捋脑袋上翘起的一缕碎发,温柔问道:“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 孟钰轻咳两声,顾左右而言它道:“是这样的,在下年方二八,身心健康、乐观开朗,尚未婚配,若是顾大人……” 话还没说完便被人十分没眼色地打断,自己前些时日新收的一个狗腿子急急忙忙跑来,上气不接下气禀报道:“姑奶奶!姑奶奶不好啦!地府新来了个斯斯文文的年轻人,说话文绉绉的,非说自己是您明媒正娶的夫婿!如今正往这边来寻您呢!” 闻言,孟钰大惊失色——她刚给顾大人声明自己尚未婚配,如今便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个夫婿,若是顾大人以为自己骗婚该如何是好? 不过身正不怕影子斜,莫说是明媒正娶的夫婿,自己便是连个未婚夫都没有,又是哪里来的野男人胆敢在那里大放厥词? 哼,说不准是哪个不长眼的,见她如今在地府混得风生水起,便想要强行攀龙附凤,真是忒有心机!自己倒要前去好好会一会此人! 第38章 认妻 今日本是个寻常日子,但如今无论是鬼魂还是鬼差都聚在一处,好奇地打量着眼前这个身着喜服的男鬼。 就连孟婆都放下熬了一半的排骨汤,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啧啧感叹道:“乖乖,地府已经好久都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寻常鬼魂初入地府时,穿的都是过世时候的衣裳。尤其是不小心跌落山崖惨死的那些人,身上衣服向来都是破破烂烂;即便是寿终正寝的有福之人,大多亦是衣着朴素。 但如今,地府里竟来了个身着大红喜服的男鬼!说明他在死时穿的就是这身衣裳,有什么劲爆内情也说不准! 众鬼躲在背后议论纷纷:“他这身衣裳……难不成是拜堂时候突发疾病死掉的?” “俺觉得有可能,这人长相倒是风流,但他身型消瘦、面色苍白,一看就是个病秧子。” “不,我觉得没那么简单,说不准是洞房花烛夜的时候,被新娘的情夫给杀了!” 尽管周遭无数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但男子依旧清雅有礼,不卑不亢道:“劳驾,请问孟钰在此吗?在下陈翰林,钱塘人士也,乃是她明媒正娶的夫婿。” 场面瞬间安静了一瞬,紧接着又是七嘴八舌的议论声。 “诶你别说,小伙子声音还挺好听。” “他找孟钰啊?是顾大人身边那个红人吗?” “那还能是哪个孟钰?不过她不是杀猪的吗?在地府这么多年了,也没听她提过自己有个夫君啊?” “别的不说,孟钰这夫婿虽然看着病殃殃的,但是真俊呐!” 在一片嗡嗡的低声议论中,孟钰狗腿子的声音格外嘹亮:“让一让、让一让,事主本尊来了!” 孟钰走路带风,三步并作两步来至陈翰林面前,斜眼打量着他道:“那个自称是我夫君的,就是你?” 果然被她猜中了,这厮就是想要强行碰瓷!自己根本不认识他!这男鬼年纪轻轻又长相俊朗,做什么不好,非要来骗人? 陈翰林捂着胸口,好一副病西施的模样,温温柔柔向她行礼:“娘子日安,小生陈翰林这厢有礼了。” “陈翰林?”孟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莫名觉得有些熟悉,但仔细想想好像也没什么特殊印象,遂直白道:“不知道、不认识。” 这下四周议论的声音更大,鬼魂们没想到在地府居然还会发生这样狗血的事情,各个目光闪烁期待极了。 为了向顾清竹表达心意,今日孟钰特意挑了身最为喜庆的衣裳穿,绯红的衣裳衬得她整个人面若桃花,往同样一身红衣的陈翰林身旁一站,倒显得这对璧人真的马上就要拜堂成亲一般。 这两道艳红刺得顾清竹眼底发痛,他向前两步,将半个身子挡在孟钰面前,温声道:“这位陈公子想来是认错人了,贵夫人若是先你一步来到此地,如今说不准已经转世投胎了。在下顾清竹,乃是地府判官。不若便由我亲自送陈公子一程,转世投胎后再觅良缘也不迟?” 陈翰林看到他后怔愣了一下,有礼问道:“这位公子是家妻的?” 言下之意:你小子哪位?又是站在什么立场上来插手我们夫妻间的事? 他一口一个娘子、家妻,似乎认定了孟钰就是他的夫人,这油盐不进的模样实在令人火大,而更令顾清竹火大的是,自己还真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孟钰在顾清竹身后探出半个脑袋,好脾气解释道:“陈公子,我从未婚配过,你真的寻错人了。” 被娘子亲口否认,陈翰林倒也不失落,在袖口中摸了摸,然后,掏出了一把闪着寒光的……剁骨刀。 虽说寻常刀剑已经伤不到鬼魂,但众鬼还保留着做人时的习惯,见到这阴森森还带着血煞气息的剁骨刀,具都吓得后退几步——天啊,莫不是这位陈公子认妻不成,恼羞成怒到想要情杀吧! 第79章 唯有孟钰惊喜地上前两步,只瞥了一眼就确认道:“这是我的剔骨刀!” 剔骨刀对于屠夫而言,就宛如佩剑对于剑客的意义,这把剔骨刀是孟屠夫选了上好的精铁,亲自给女儿孟钰打的,孟钰生前向来不离身,如今她的宝贝终于又回来了! 见她面有喜色,陈翰林也不禁莞尔,“这是岳丈让我带给你的。” 这下孟钰一下便信了几分,“那你说说,你我之间的婚约具体是怎么回事?” 陈翰林将婚约一事娓娓道来,没个三两句话便事情原委说道清楚:原来,孟屠夫怕女儿在地下没个知冷暖的人照顾,便花重金买下城西秀才的病秧子儿子入赘孟家,等了两年,可算是熬到人家一命呜呼,立刻便欢天喜地、敲锣打鼓将尸身抬来同女儿结冥婚。 末了,陈翰林还认真补充道:“君子一诺重逾千金,陈家既收下了孟家的十斤猪肉和十吊铜钱作为彩礼,在下自当遵守对岳丈的承诺——自此以后以妻为尊,照顾娘子的日常起居。” 这话说得有理,众鬼不禁纷纷点头——这位陈公子倒真是个有情有义、信守承诺的!孟家这十斤猪肉出的不亏! 听完这话,孟君轲下意识看向顾清竹,心中不禁有些为难——如此说来,这陈翰林竟真是她家八抬大轿、明媒正娶的夫婿,但瞧他病殃殃的模样,不让自己照顾就不错了,又哪里来的多余精力照顾她?这样一比,她还是觉得顾清竹更胜一筹,更何况这两年他们朝夕相处,也算是知根知底,积累的感情也比那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陈翰林要更为深厚。 但婚约一事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自己若是弃了这个病秧子去和位高权重的顾大人在一起,那不就成了抛弃糟糠妻的陈世美了吗?再说了,人家顾大人也没说要不要和自己在一起呢! 顾清竹安抚地握了下孟钰的手,示意此事他来处理,然后有理有据道:“陈公子,既已来了地府,前尘往事便是过去。莫说孟钰她根本不认得你,即便你们生前是对恩爱夫妻,人死如灯灭,上一世的缘分便也尽了。地府鬼魂不计其数,若是人人都像你这般揪着前世恩怨不放,岂非彻底乱了套?依照律例速速前去投胎方是正理。” 顿了顿,他眉目越发冷如冰霜,恩威并施道:“此外,我不管你是用何法子骗过鬼差,偷偷带了阳间之物下来,但念在你重情重义的份上,此事我便不予追究。但你若是还执迷不悟不愿转世投胎,就莫要怪我不手下留情了!” 瞧着顾清竹公正严厉的模样,孟钰却忍不住想笑他一句假正经。 ——在其他鬼差面前,顾清竹自然是个正经鬼。他能查善断又秉公无私,于公一事向来冷若寒霜,是以地府之内无鬼不敬他。 甚至孟钰一开始也是将他当做上司去敬畏,但很快,她便发觉事情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例如,这位顾大人在审案时,虽表面上瞧着冷冰冰的,但私底下却借着宽大的衣袖遮掩,偷偷给她糖吃?更何况,谁家正经判官没事儿总往厨房跑,动不动就给属下做各种吃食? 孟钰又不是个傻的,她很快还发现,这些特殊优待是独属自己一人的。 刚意识到此事时,她尚且有些犹疑,为了试探顾大人的底线,甚至找了个纷繁复杂的花样让顾清竹帮自己绣个手帕,本以为会得到劈头盖脸的一顿骂,结果等来的却是顾清竹的一个“好”字。自那日起,孟钰便确定了,这位顾大人对自己是真的有求必应——在她面前,他似乎是没有底线的。 其实,此事自两人相识之时便已初现端倪。寻常鬼差晋升需要经过层层遴选,即便顾清竹是给自己招副官,那也该是公家遴选出来的。 曾有鬼差忿忿不平质问孟钰为何可以不用考核还不用像寻常鬼差那般日日点卯,顾清竹只用轻飘飘一句话便给打发了:“她的俸禄是从我私库里出的,不算地府鬼差,自然不用受地府规矩约束。” 而此时此刻,他虽面上大义凛然说些什么“不予追究”,但只有孟钰心中清楚,他这哪里是不追究陈翰林的过错,而是看出自己对这把剔骨刀爱不释手,想办法寻个由头帮她留下罢了。 虽说这样有些对上司不敬的嫌疑,但孟钰已经不止一次幻想——如此大公无私、冷若寒霜的顾大人,若是被她压在身下会是什么反应?他会恼羞成怒吗?还是说会被她搞到哭? 他平日里越是显得正经,孟钰就越发心痒难耐——哪怕顾清竹在她面前不再那样冷冰冰,但孟钰总觉得,在他温文尔雅、体贴入微的外表下还藏着一层伪装。 想弄他,把他弄得欲罢不能。 想搞他,把他搞到泣不成声。 陈翰林立于对面,将孟钰和顾清竹之间的眉眼官司瞧得一清二楚。他嘴角微沉,继而很快又恢复如常,露出一抹温雅的笑容,盯着孟钰的双眼道:“上一世缘分已尽不假,但我是死后才同夫人成婚的,自然应当算作这一世做鬼时的缘分,夫人觉得呢?” “呃……”这逻辑无懈可击,孟钰一时间竟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但看到顾清竹微沉的眼眸,她立刻改口道:“话也不能这样说!” “是么……”陈翰林看起来很是失落的样子,自然而然就要将这把剔骨刀收回自己袖中,“既如此,那这信物……” “诶!使不得使不得!”孟钰左手握住刀柄死死不撒手,右手安抚似的抓住陈翰林的手,言之凿凿道:“这信物见证了你我之间的婚约,自然还是应当由我来保管了!” 第80章 “这样啊……”陈翰林笑容羞赧,“既然夫人认下了我这个夫君,那是否也该带我回家了?” 第39章 表白 眼见孟钰这便要稀里糊涂认下这个夫君,顾清竹抬眸冷冷道:“且慢。” 陈翰林笑意不变,示意他有话请讲。 回望过去,同样挂起一抹没有温度的笑容,顾清竹拿出地府判官的气势道:“陈公子想来不知,如无特殊情况,所有鬼魂都要依序进入轮回。陈公子自然也不例外。并非顾某不近人情,只是地府有例不得不遵。” “原来是这样么……”陈翰林若有所思道。 顾清竹心下微嗤,朝一旁的鬼差使了个眼色,立刻便有两个鬼差上前要引渡陈翰林,“陈公子这边请。” 陈翰林不为所动,只是目光如水地瞧向孟钰,求助道:“夫人……” 上辈子加这辈子,孟钰还没被人用这样的目光看过,尤其看向她之人面庞如玉,虽有些瘦削病弱,却满身才子书卷气,认真瞧过来之时,仿佛她就是救世主一般。孟钰哪儿受得了这个,刚要开口,却突然被顾清竹剜了一眼,她立刻清了清嗓子,清醒道:“陈公子,这也实在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看来是你我有缘无分了,唯有期盼下辈子……” 这话本是客套,却未曾想被陈翰林径直打断道:“好,那夫人的下辈子,便也被为夫预约了。” 然后众鬼便瞧着他不紧不慢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即便鬼差们没几个有缘见过这块令牌,但都被这上头的威压震得不由臣服——这、这上头的气息,是阎王爷的令牌! 顾清竹却是见过这种令牌的,两年前地府易主,他与其他鬼差前去迎接,没能见到阎王本尊,见到的就是这种令牌。新上任的阎王大人向来神龙不见其首,鲜少有人窥见过他的真容,一直都是令牌传信。 他曾猜测这位阎王应该是某位文曲星转世,亦或者在人间乃是叱咤风云的文人政客,因为自新阎王上任后,地府便迎来了翻天覆地的改革,自上而下密不透风、等阶森严,即便他本尊从未现身,但那些政令环环相扣、恰到好处,饶是顾清竹上辈子在朝堂之上浸淫多年,也不得不心服口服——扪心自问,自己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出这些刀工精准、手法老道的政令。 然而此刻,他又见到了那块向来只和地府政令绑定在一处的令牌,只不过这次持有者笑得人畜无害,仿佛不知道这块令牌意味着什么一般:“顾大人,此事说来也巧,陈某好似得了咱们地府某位大人的特赦,不用同其他鬼魂一样前去转世投胎。”说完,他又转头朝向孟钰笑眯眯道:“夫人,这次可否带为夫归家了?” “啊……”孟钰不免有些苦恼,她迟疑道:“但如今……我是同顾大人住在一处……” 这话实在有些歧义,她并非同顾清竹住在一间,只不过顾大人的住处又大又宽敞,借给她一间屋子罢了。 但旁的鬼可不是这样想,闻言立刻骚动起来: “我就说吧!这个杀猪的绝对和咱们顾大人有一腿!” “这还用你说?顾大人护她护得跟眼珠子似的,哪个不长眼的敢去招惹她?” “刺激!太刺激了!自家夫人和旁的男鬼住在一处?我要是这位陈公子,恐怕此刻脸都要绿了……” 陈翰林也不免笑容一滞,但很快便提出解决之策:“要不为夫去向给我令牌的那位大人讨间住处……” “陈公子,”顾清竹打断道:“如此恐怕不妥。孟钰她并非地府鬼差,乃是由在下私自收编,与顾某住在一处也是为了协助处理公务时更加方便。如今陈公子一来,就要走了在下的左膀右臂,是否有些说不过去了?” 被针对了陈翰林倒也不恼,反而好脾气顺着他的话道:“既如此,想来顾大人也不介意让陈某借住一段时日吧?”顿了顿,他甚至补充道:“不麻烦的,在下同夫人住一间就行。” 这厮如此油盐不进,顾清竹真想立刻便将他扔进畜牧道里!但如今被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这陈翰林又有所依仗、难缠得紧,再在此僵持下去恐怕更不好收场,顾清竹只得皮笑肉不笑暂时答应了这个要求。 于是乎,来时的两人路,归时却变成了三人途。 到了住处之后,顾清竹“好心”地为陈翰林另安排了一间屋子。陈翰林见好就收,倒也没得寸进尺非要同孟钰住在一间,依言前去收拾屋子。 待陈翰林走远,顾清竹这才看了孟钰一眼,淡淡道:“过来。” 自打相识,孟钰就从未受过如此冷淡的待遇。若是寻常她早就翻脸了,但不知为何,今日自己莫名有种心虚的感觉,于是乎便耷拉着脑袋跟顾清竹进了屋。 见她神色恹恹,顾清竹心下不禁柔软,语气恢复了几分温和道:“婚约一事,你是如何想的?” 孟钰下意识道:“什么怎么想?” 简直要被这个回复气笑,顾清竹眯着眼睛危险道:“难不成你还真准备同他履行婚约?当然是要想个办法将他给打发了!” 这话倒还有几分道理,孟钰若有所思道:“让我想下……” 见她开始认真思考这个问题,顾清竹脸色稍霁,帮她理了理凌乱的发丝,换了个话题柔和道:“今日本来想同我说些什么?” 婚约一事来得实在突然,打乱了她原本的计划,孟钰这才想起,自己今日原来打算的是要一举将顾大人拿下。但现如今她自己的事情还乱如一团麻,在不将这个婚约捯饬清楚之前,她实在无法心无旁骛地专心同顾清竹在一起,遂摇头道:“没什么的。” 第81章 这回复轻飘飘的,却在顾清竹心中烧起了一把妒火——好啊、好得很!自己除非是傻子才会看不出她原本想要做些什么。如今有了那个陈翰林,她便不准备要他了是吧? 什么恭谨退让,什么任她选择,顾清竹只觉得自己上辈子的行为简直就是这世上最大的愚者!傻子! 这一次,他再也不会被动等着别人来选择自己,他想要的,便要靠自己主动去挣、去抢! 在陈翰林出现之前,他想的是给她时间,一步步诱导她,待到一切水到渠成之时再捅破那层窗户纸。但如今…… 顾清竹伸出臂膀,虚虚将孟钰圈在自己怀中,低着嗓子道:“你没有话要对我说,我却有话想要对你说。” 这姿势暧昧极了,孟钰也是头一次见到顾清竹如此强势的模样,但她不仅不反感,反而心脏怦怦跳动。这种感觉新奇极了,孟钰眼睛不躲不闪与他对视,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同我在一起。”顾清竹掷地有声道。 这话犹如平地一声惊雷,孟钰短暂地懵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心中是抑制不住的喜悦,立刻反客为主将他抵在墙上,直白道:“顾大人,你心悦于我?” 被这道火辣辣的目光瞧得耳根发烫,顾清竹败下阵来,率先别过目光轻轻“嗯”了一声。 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判官大人,如今却双颊绯红,被自己抵在墙上,孟钰心中欲念大起,忍不住“吧唧”一口亲在他的脸上,十指与他相扣,笑眯眯承诺道:“好,那我设法与他解除婚约。” 婚约解除之后,他们二人便彻底在一起。 然而,美好的设想还未展开,便被一声平静到令人不安的声音打断,“夫人、顾大人,你们二人在做什么呢?” 陈翰林立于门外,双眸漆黑地望着屋内的场景,谁也不知他此刻在想些什么。 既然被“抓了个现行”,孟钰索性坦白道:“陈公子,实在对不住。婚约一事,我事先并不知情,若是稀里糊涂便同你在一起,实在太过儿戏。更何况,我与顾大人两情相悦,你我的婚约就此作罢吧。” 静静看着那两人相握的双手,陈翰林下颌紧绷,好半晌才道:“婚约一事岂能儿戏,夫人既要同陈某解除婚约,想来还是要岳丈岳母二老同意才行。” 这话乍一听着合理,但人鬼殊途,如今他们身处阴曹地府,又岂能同孟家父母说得上话? 见孟钰眉头紧皱,陈翰林宽慰道:“夫人不必忧心,马上便是中元节了,为夫自有办法。” 明明他只是一个初入地府的寻常鬼魂,又无官职傍身,能有什么办法?但孟钰却觉得他的气度莫名令人信服,仿佛他承诺什么就一定能做到一样。 再加之孟钰也确实想弄清楚婚约一事的来龙去脉,遂答应道:“好。” 七月半中元节,阴气冲天,鬼门大开。 今年是孟钰死后第三个中元节,孟母看着前后忙碌的孟父,忍不住叹气道:“前两年孟钰那死丫头也没回来,甚至连梦都没给咱俩托一个,如今说不准都已经重新转世投胎将你我忘了个一干二净。” 孟屠夫闻言不禁皱眉,“别瞎说!这话若是让闺女听到了怎么办!她如今是鬼,就算是回来了咱俩也看不见,你这话若是被她听到了岂不伤心?” “呸呸呸,是我不好。咱往好处想,翰林这不下去陪她了吗?他俩从小青梅竹马、感情深厚,互相也能有个照应,想来孟钰在底下一个人也不会孤单了。” 说起这个,就连浑身横肉的孟屠夫都不免有几分感动,“那孩子真是个情深义重的。觉得自己气数将尽之时,甚至拼着最后一口气也要将喜服穿上,说希望孟钰第一眼看到他时能够眼前一亮。” “唉,实在可惜了。翰林这孩子,我一直是将他当亲子对待的。” 就在夫妻俩垂泪感慨之时,院中突然阴风大作,本就在闪烁的烛火瞬间便悉数熄灭,唯有院子中央幽幽燃着两抹莹绿色的光亮,莫名透露着诡异。 本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场景,夫妻俩却面面相觑,然后流露出几分喜色与期待来,“孟钰,是你吗孩子?” 第40章 红线 阴云遮天蔽日,月光被层层叠叠的云层挡住。明明是夏夜,但凉风丝丝袭来竟有些阴冷刺骨。 孟家夫妇一脸希冀地盯着院中这两团鬼火,好一会儿,鬼火开始扭曲变形,最终幻化出两道模糊不定的影子——竟真是孟钰和陈翰林! 孟母不可置信地上前两步,手指想要轻抚孟钰的脸庞,毫不意外地穿了过去,摸到了一片虚无。但这并不妨碍她喜极而泣道:“女儿,你和女婿一起回来看爹娘了……” 孟钰也难掩激动,虚虚“抱”着阿娘阿爹嘘长问暖了一番,直至两人一鬼心情彻底平复,孟钰这才想起正题来,坦言道:“爹、娘,我想和陈翰林解除婚约。” 她说这话时,陈翰林就在一旁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并不搭腔,显然是一副拿她无可奈何的样子。 孟家夫妇傻眼了,“这、这是为何?” 作为孟家独女,孟钰向来受宠,也就养成了有什么说什么的习惯。是以她直言道:“女儿在地府同另一位大人两情相悦,是以……” “胡闹!”孟父暴怒打断道:“我孟家虽以杀猪为生,却也是门风正派之家!你爹我是不是一直教你,做人不能忘恩负义、见异思迁,你这才离家几年,祖训就已被你忘了个一干二净么!” 第82章 就连孟母也连连摇头反对:“翰林这孩子哪里不好了?论样貌论才情,我就不信能有几个人比我女婿强!仔细论起来,还是咱家高攀了人家。唉,你这孩子……” 这一连串的反应实在超出孟钰的意料之中,她嚅嗫道:“可、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孟屠夫向来宠爱自己这唯一的女儿,连句重话都不舍得说,如今却难得强硬了一回:“此事没有商量的余地。你若是执意要和离,便当没我这个爹!待我和你娘死后,路过地府时看都不会看你一眼!” 这话说得又重又狠,孟钰懵了,她下意识看向陈翰林,却见他似乎并无半分惊讶的样子,甚至出言打圆场道:“岳父岳母息怒,此事也不怪孟钰。都怪小婿这两年贪恋人间温暖,未能早些下去与她相伴……” 听到这话,孟父顿时更加生气了,“翰林你不用再说了!你既已入赘到我孟家,那便生是我孟家的人,死是我孟家的鬼,族谱上早已添了你的名字,我和你母亲早就将你当做儿子看待!” 来之前,孟钰实在没想到这事会严重到这个地步,而陈翰林居然连她家族谱都入了!此事已成板上钉钉,毫无转圜余地,若她执意要取消婚约,只怕是爹娘要活生生气死过去。 荧绿的鬼火忽明忽灭,两道鬼影也开始逐渐消散,陈翰林拱手作揖道:“如今天人两隔,孟钰和我实在无法在人间逗留太久。万望您二位保重好身体,明年中元节小婿再来探望二老。” “好、好孩子,”孟母双目含泪,朝孟钰语重心长道:“解除婚约一事便不要再提了,你同翰林一起,在地底下和和美美,互相还能有个照应,这样你爹和我也能安心。答应娘亲,好不好?” 孟钰嘴唇微张想要反驳,但看到母亲鬓边的白丝和殷切的眼神,她实在不忍心拒绝,只得应了一个“好”字。 随着她话音刚落,院中的两团鬼火便彻底消散。乌云也挪了个位置,莹莹月光再度倾洒下来,铺满了整个人间。 孟钰和陈翰林被传送到鬼门关外,见她失落,陈翰林温声道:“抱歉,如今我力量有限,无法在人间久留,否则魂体易散。明年中元节我们再来团聚,好不好?” 心头沉甸甸的,孟钰垂首不语。 抹去她眼角的湿濡,陈翰林刚想要再宽慰些什么,却惊觉背后有股若隐若现的魔气。他眼神霎时变得锐利,扭头看去,却又并无魔物身影,只有三三两两的鬼魂聚集在鬼门旁徘徊,似乎并无异常。 他微蹙眉心,压低声音道:“我们先回去再说。” 他揽着孟钰的肩,以一种相护的姿态向地府入口走去。 行至鬼门前,他们刚要迈入地府与黑暗融为一体,却像是碰到了什么结界似的突然被弹开。同时,一股黑烟凭空而起,狠狠插入孟钰的腹部——是魔气! 下一秒,却是陈翰林支撑不住半跪在了地上。 孟钰几乎以为自己刚刚看花了眼,但那一瞬间被贯穿的伤痛不似作假,然而如今自己腹部平滑并无半分伤口,反倒是陈翰林衣衫被灼烧出一个窟窿,腰侧被魔气侵蚀的伤口隐隐约约散发着黑气。 但此刻情形容不得二人多想,孟钰下意识搀扶起他,掏出随身携带的剔骨刀护他身侧;而陈翰林则祭出阎王令牌,令牌浮在空中撑起一座金色的保护罩,隔绝了外界源源不断的魔气。 保护罩范围有限,部分没有被圈入进来的鬼魂,几乎在瞬间便被魔气蚕食殆尽。 魔界居然这么大的胆子,敢在鬼门关旁放肆!真当地府无鬼了吗! 好在这会儿动静过大,惊动了地府的诸位大人,顾清竹连同其他数位鬼差一同撕开鬼门处的结界,暂时压制住这些魔气。 眼见危机解除,其余鬼魂们皆吓得逃窜回地府,鬼差们则留下来继续驻守,检查是否还有魔界残余。 陈翰林本就虚弱,这下脸色更白,病殃殃地靠在孟钰怀中,仿佛随时便要倒下一般,一边咳嗽一边道:“咳咳,刚刚多亏了夫人相护,夫人手持尖刀的模样,实在令人心驰神往……” 这话谄媚虚假得很,但陈翰林本就文人骨相,再加之他目光真诚,身体也不似作假般紧紧依附在孟钰旁,倒真将孟钰夸得有几分不好意思,爱怜地摸着自己宝刀道:“这刀在人间之时便染了不少血腥,前两日我又将它泡在亡魂河中浸了浸,如今煞气更重,莫说是妖魔,即便是阴气最重的鬼差见了都不免发怵。” 但顾清竹可不吃他这一套,紧紧盯着陈翰林的双眼试探道:“是么?刚刚若非陈公子一番作为,恐怕今日魂飞魄散的鬼魂不知几何。这阎王令牌,便是我等轻易都驱使不得,陈公子倒是信手拈来。” “咳咳……”陈翰林咳得愈发撕心裂肺,仿佛随时就要倒下一般,他拖着一身病容道:“那位大人曾说过,危急之时可用令牌相护。不过刚刚还是多亏了夫人,否则在下当即便会被魔气焚烧殆尽,又岂能有机会掏出令牌。” 顾清竹眉目冷然道:“这婚约都不做数了,陈公子如今还一口一个夫人的,恐怕有些不合适吧?” 这话一出口,陈翰林没什么反应,反倒是孟钰面上顿了顿,随即有些不自在道:“他身上还有伤,我先带他回去,辛苦顾大人在此探查了。” 这疏离的态度不免令顾清竹一怔,待他反应过来之时,孟钰已经搀扶着陈翰林离开了。 第83章 回到住处,简单处理了下伤口,孟钰斟酌着如何开口:“这伤明明……” 陈翰林温和接话道:“夫人是想问,为何那魔气明明是冲着你去的,最终却伤到了我身上?” 孟钰点头,对于这个问题她实在百思不得其解。 陈翰林但笑不语,伸出自己瘦削的手腕靠近孟钰的手腕,荧光乍现,一条红绳显露出来,只不过绳子的一头系在孟钰手上,而另一头则在陈翰林手上。 他一脸缱绻道:“夫人,我早就说过了,你我二人乃是天注定的姻缘。” 孟钰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手上还有这么个玩意,“这绳……” “是阎王爷帮我们系上的。” 孟钰:“???” 这不是月老的活儿吗,什么时候轮到阎王爷干这事了? 但她依旧不解,“可这和你的伤又有何干系?” 陈翰林笑容不变,看起来很是满足和幸福的模样,“夫人可以简单理解为,因为这根红线,我会替你承受所有伤害。但你不必忧虑,即便是我死了,你也不会受到任何影响的。”顿了顿,他笑得认真,“所以夫人可千万要保护好自己啊,要不然我会伤心的。” 孟钰沉默了,她觉得这人是不是脑子有病,有谁受了伤之后还会这样开心的? 但还有一事孟钰百思不得其解,为何提起取消婚约一事,阿爹阿娘反应会这样大?仿佛自己真成了忘恩负义、薄情寡义的陈世美一样。 眯了眯双眼,孟钰有几分缓过神来,质问道:“你知道我爹娘会极力反对和离一事,所以你才带我去见他们?” 陈翰林神情不变,自然而然道:“岳丈岳母抬爱,在下惶恐不已。” 平日里孟钰是大大咧咧不假,但这并不代表她就能任人愚弄。孟钰直起身子,从上至下睥睨着陈翰林道:“我的问题,你直言是否便可,莫要说些有的没的来搪塞我!” 陈翰林叹息一声,老实道:“是。” 孟钰“哈”了一声,心中烧起几分怒火来,扬了扬手上的红线,“若是照你所说,你我乃是上天注定分不开的姻缘,你从一开始便将此事告知我不就行了!非要带我去见阿爹阿娘,怎么,是想攻心为上?借他们来向我施压?” 她发起怒时,双眸亮晶晶的,好看极了,陈翰林痴迷地望着她,一脸病态地喃喃道:“夫人,你生气了吗?你若是生气,打我便是。” 孟钰:“???” 她心头突然浮现出几丝不妙的预感,感觉自己好像被什么甩不掉的东西给缠上了。 她的预感倒也没错,很快地府里便都传遍了,孟钰的夫君是个脾气甚好的文人书生,据说他颇有才情,便是由此才得了阎王爷的青眼。 不过也有鬼酸溜溜道:“有才情又怎样,是能当吃还是能当喝呀?” 结果第二日,那位陈公子便开始在鬼市售卖字画,因为一手丹青技艺出神入化,竟还真有不少鬼魂买账,很快便赚了个盆满钵满。 只是这位陈公子乃是出了名的惧内,挣了那么多冥币也不见换身衣裳穿,每日收摊之时,他都会大包小提买些不少女鬼用物,一看便是给自家夫人准备的。 别人打趣他怎么不给自己买两件衣裳,他只是答道:“这收入一半用来为夫人添置物品,另一半自然还是要交由夫人保管了。” 大家不禁调笑:“陈公子你这也太惧内了吧,怎么自己挣的钱,全都花在你夫人身上了?” 闻言,陈翰林也只是好脾气道:“在下入赘到夫人家,整个鬼都是属于夫人的,更何况这挣来的碎银几两?” 这话说得直叫一众女鬼愤愤咬手帕,暗道自己怎么就没那好命摊上这么个夫君呢? 以至于孟钰外出之时,总会被各路女鬼姐妹拦住讨问驭夫之术。孟钰一开始还实话实说,推让道自己并无特殊之法,但众鬼非但不信,还酸溜溜说她藏私,最后孟钰不耐烦了,干脆道:“若是夫君惹你不高兴了,抽他大嘴巴子便是!下次他就不敢了。” 本是信口胡说的托辞,却没想到她们听到后却都一副若有所思、恍然大悟的模样,直叫孟钰哭笑不得,不知道是她自己在发疯还是其他人太过癫狂。 很快,这个消息便如同飓风般席卷了整个地府。 顾清竹刚刚将魔界侵扰一事探查出些眉目,回到地府之时听到的便是人人都在传“陈翰林每天晚上跪在地上被孟钰抽大嘴巴子”。 顾清竹找到话题中心的主人公,认真道:“孟钰,有些事我们需要谈谈。” 孟钰微叹了一口气,该来的终究还是躲不过。但婚约与红绳一事,她也觉得有必要同顾清竹说道清楚,免得浪费了他的时间。 两人行至偏僻幽静之处,谁曾想顾清竹开口第一句话便是:“你选择他不选择我,难道就是因为他能够跪在地上任你抽吗?”顿了顿,他咬牙道:“你又怎知,我不可以呢?” 孟钰整个人一怔,甚至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如果自己没听错的话,那么一定是这个世界癫成了她不认识的样子。 第41章 阎王 所以,自己平日里到底表现得是有多彪悍,为何所有鬼都相信她会如此暴力啊! 此刻,孟钰的心情就如同地府的天空一样昏暗。好半晌,她才幽幽来了一句:“我只喜欢杀猪,不喜欢抽鬼。” 第84章 她耐着性子将人间发生之事细细说与顾清竹听,苦口婆心解释了半天,顾清竹只是沉沉注视着她,总结道:“所以,这一次你还是选择了他。” 愣了愣,孟钰无奈道:“顾大人,你听懂我说的了吗?如今他的身家性命都同我绑定在一起,这其中关系错综复杂,无论如何都是剪不断、理还乱的,这世上又有谁能够接受,自己枕边之人同另一个人无论如何都纠缠不清呢?” 她不仅杀猪时手法利索,对于感情亦是及时止损、当断则断。 是以孟钰冷静道:“与其等到日后我们三人纠缠不清、痛苦不已,耽误了顾大人的良缘,倒不如现在便适时取舍。” “适时取舍?”顾清竹将这四个字在舌尖碾了一遍,笑得比哭还难看,“你明明答应过我,要同他解除婚约的,你答应过我的!所以,这一次被你舍弃掉的,依旧是我对吗?” 这话听起来怪怪的,孟钰觉得他的逻辑似乎钻进了死胡同中,于是温言解释道:“并非我舍弃了你,你这样好,这世上又有谁会主动舍弃你呢?而是世事弄人……” “世事弄人,哈,世事弄人!”顾清竹眼眶发红,双手桎梏住她的手腕,厉声道:“若是我执意要同你纠缠不清呢!” 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孟钰一时语塞,心中顿时涌来一股无力感。 见她沉默,顾清竹越发癫狂,“什么父母之命、什么命定红线……都是假的!你若是真的想同我在一起,便会想办法说服父母、解了那根红线!归根结底,还是我不配罢了!是我不配……” 这话宛如醍醐灌顶,就连孟钰也骤然惊醒——自己当然是心悦于顾清竹的,但这种心悦太过羸弱不堪,更像是稚子见到了一个新奇好看的玩具便想要占为己有。但如今,她发觉这个玩具面前皆是困难重重,于是自己便退缩了,毕竟谁又愿意平白无故给自己找麻烦呢?一个玩具而已,是有几分遗憾可惜,但不要也罢。 “并非如此……”她虽嘴上反驳,却又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此情此景,顾清竹越发觉得可笑,“你竟连骗我一下都不肯么?” “我……”孟钰一时语塞。 “算了,你不必再说了,我真是恨透了你这张嘴。”说罢,顾清竹便低下头来,恶狠狠噙住了她的唇,也不知是一时冲动,还是蓄谋已久。 这下孟钰傻了——自己这是,被一向清冷克己的顾大人给强吻了? 但他面如冠玉,明明是冷心冷情的长相,如今却眼尾发红,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沾染了几分欲念。这副我见犹怜的模样,饶是孟钰铁石心肠都舍不得推开。 再加之他又是自己心心念念惦记了许久的鬼,很快,孟钰便沉浸在这个清冷而又炙热的吻中,甚至忍不住主动伸出舌尖去勾他的。 然而,一个长长的吻结束,孟钰心中又皆是事后的懊恼——自己刚刚怎么就鬼迷心窍了呢! 顾清竹将她环在怀中,声音中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孟钰,你不能不要我……” 这下孟钰真是头都大了,她也不懂,自己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怎么就被莫名裹挟着夹在两只男鬼之间了呢? 但如今她只能皱着一张苦瓜脸,推脱道:“你让我想想……再给我一些时间。” 顾清竹不说好也不说不好,他只是执意牵着孟钰的手一同回去。 到了住处外,孟钰试探道:“要不你先放开我的手,我寻个机会和他谈谈?” 谁曾想,顾清竹与她十指相扣的指尖顿时抓得更紧了,“为何现在不能同他谈?” “顾大人想要夫人同我谈些什么?”陈翰林突然出声,将孟钰吓了一跳,也不知他是一直站在外头,还是听到了争执声才出来的。 陈翰林的目光轻飘飘瞥过那两人紧握的双手,就像是没有看到一般,摆出正房的气度道:“夫人先进来吧,有什么事都等吃过饭再说。”然后甚至笑眯眯道:“顾大人要一同进来吗?在下准备了四菜一汤,想来屋中多顾大人一个也不嫌拥挤。” 孟钰给顾清竹使了一个眼神——你看,我就说了吧,这厮难缠得紧,届时三人纠葛不清,你脸皮比他薄,难受的还是你。 本以为高傲如顾清竹定是扭头就走,没想到他不仅进来了,还精准无比地坐在了陈翰林常坐的位置上。 陈翰林似笑非笑,竟真好脾气去多盛了一碗饭过来。 顾清竹接过,淡淡道:“多谢。” “顾大人若是喜欢,可以日日都过来。虽说咱们做鬼魂的不必如凡人般每日进食,但耐不住夫人喜欢。原先我不在时也就罢了,如今我常伴左右,定是日日都要满足夫人的。” “是么,”顾清竹不咸不淡道:“就是不知,孟钰觉得我和陈公子,谁的手艺更好些?” 孟钰:“……” 我真受不了了,我以后不吃了还不成吗?你们两个爱做饭的一起过去吧! 见她不语,陈翰林笑意微顿,漫不经心用筷子挑拨了下摆盘中的曼珠沙华,“夫人觉得这花可美?” “还行。”孟钰敷衍地抬了下眼皮。 陈翰林不轻不重道:“这是我在路边随意采的,本来我见这曼珠沙华开得绚,想在院中栽上几株。但后来想想还是算了,说不准夫人觉得家花不如野花香呢?” 第85章 这话指向太过明显,顾清竹忍不住嗤笑一声:“陈公子多虑了,这家花被摘了丢出门去,不也就成了野花?” 孟钰:“……” 不是,你们两个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说些什么啊!不想吃饭都给我滚出去! 这样鸡飞狗跳的日子她足足过了两日,孟钰只觉得比过去两年都还要漫长。 但很快,她的苦恼便被短暂中断了——因为魔界大肆入侵地府,所有鬼差忙着保命还自顾不暇,哪里又有心思去纠葛这些小情小爱。 魔界此次有备而来,很快便将地府彻底包围了起来。 地府本意欲向天庭求救,却被魔界断了所有通路。更何况,即便求救的信息到了天庭,上面是否会派兵倾力相助还未可知——毕竟地府只是名义上受天庭管辖,实则还是独立自治。 但众鬼实在不解,地府同魔界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他魔界不大肆入侵天庭也就罢了,针对地府算是怎么个回事?失心疯了? 但魔界此番进攻实在强势,唯有天界才能有一战之力,小小一个地府很快便溃不成军,所有鬼差都被软禁了起来。 魔界的左护法占据了审判殿,他示威般坐在最上首阎王的位置,并让人将地府最有权势的几位判官押来。 顾清竹自然也在其中,孟钰作为他的副官理所应当被一同押解,而陈翰林……他哭着喊着非要同夫人一块儿,于是也跟着过来了。 孟钰忍不住狠狠剜了他一眼,脑子被驴踢了是不是,这又不是什么好事,瞎跟着凑什么热闹! 左护法懒洋洋靠在判椅之上,搭眼瞧了瞧下方的众位判官,开口时嗓音又尖又细,“诸位呢,也无需惊惧。我魔教是讲道理的,并非不分青红皂白攻占地府,只要诸位能助我等打开幽冥秘境的大门,我保证地府不会受到半分侵扰。事成之后,诸位还是高高在上的判官。” 判官们面面相觑——有些倒是隐约知道一些幽冥秘境的来历,更有甚者连这是个什么东西都不知道。 见无人响应,左护法面色霎时变得阴毒,随手抓起一位女判官的脖颈,“怎么?都给我装傻是吧?”顿了顿,他的声线突然变得阴柔:“那这样,我们来玩个游戏:每隔一个时辰我便杀死你们其中的一个,直到有哪位大人能协助我打开幽冥秘境为止,如何?” 一位资历甚老的判官蹙眉开口道:“左护法即便是将我们全都杀了也没用,那幽冥秘境在地府最深处,历来只有阎罗王大人才有资格前往,我等甚至连入口是什么样子都没见过!” “哦?那你倒说说,你们阎王呢?不会见到我魔教就吓得屁滚尿流,躲起来了吧?那也好办,咱们还是每隔一个时辰杀死一个,直到将他的判官们全部杀光,我就不信他还能不出现!” 说着,他五指持续用力,似乎先要取手下这个女判官的性命来杀鸡儆猴。 “且慢!”孟钰一个大步上前,叫停他暴虐的动作,干巴巴问道:“敢问阁下为何对我地府的幽冥秘境感兴趣?” 被抓住的那位判官与她关系甚好,孟钰脑子一热就冲上来了。但她显然不是魔教千军万马的对手,如今只能尽量拖延时间,期望地府老大能够及时赶到。 但说句丧气话,自打她来了地府,根本没见过阎王爷,那厮是人是鬼、是生是死都不知道,将赌注压在他身上,也是希望渺茫。 左护法随手丢下那位判官,饶有兴致地向下走了两步,来到孟钰身侧。顾清竹和陈翰林立刻同时上前,将孟钰挡在身后。 此情此景倒让左护法一怔,他桀桀笑着道有趣,也不知是说孟钰勇气可嘉,还是在说顾清竹和陈翰林蠢得可爱。 “怎么,地府的幽冥秘境中拘禁着我魔教的教主,诸位不会不知道吧?” 这消息犹如平地一声惊雷,各位判官纷纷面露惊愕——什么!那魔头沉寂消失了好些年,三界猜测不止,原来竟是被关押在地府里了! 见他们如此反应,左护法笑得宛如嘶嘶作响的毒蛇,“这天界竟真的一丝风声都没放出来!百年前,虞渊和他那徒弟联手封印了教主,我等本以为营救教主无望,却未曾想到他们二人竟双双下凡历劫去了!没了虞渊和那孟海瑶,天界又何足畏惧!” 这话听得孟钰一愣一愣的,毕竟她原本只是凡间一杀猪的,如今在地府也并非什么位高权重之人,莫说是什么虞什么渊,她就连南天门驻守的小兵小将都没见过一个! 似乎甚是喜爱看到众鬼惊愕的模样,左护法笑声越发猖狂,“既如此,那我再告诉你们一个秘密好了。你们可知前任阎王是怎么死的?他就是因为不愿打开幽冥秘境的封印,才被我们魔教折磨致死,哈哈哈!可怜他的判官们,莫说要替他报仇,只怕是连他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吧!” 他眼角甚至笑出了泪,孟钰不清楚这事有何好笑的,只能归因于“变态的心思你别猜”。见这变态又要伸手随机抓起一个幸运儿,她立刻出声“虚心”讨教道:“在下还有一问!新阎王已上位数年,为何魔教直到现在才来大肆进攻地府?” “那前任阎王死了数年,虞渊都没来讨个说法,可见他下凡历劫的消息属实,就算是我魔教将地府搅了个翻天覆地,他也赶不过来了!这些年,我魔教一直在寻找现任阎王的下落,只可惜这厮怕是得了消息,不仅自己从不露面,甚至还频发政令,将整个地府都防得密不透风。但那又怎样,如今不还是轻而易举便被我魔教攻占了?” 第86章 这其中竟还藏着如此内情!众判官只觉得心生绝望,唯恐今日要交待在这里。 左护法拨弄了下自己长而尖的指甲,装模作样的吹了吹其中灰尘,慢条斯理道:“你们说,我是将你们一个个杀了,等阎王现身呢?还是一次性将你们全都杀了,逼得他震怒呢?” 这厮说话实在恶心人,弯弯绕绕的腔调直叫孟钰恨不得给他脸上咣咣来上两拳。 但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她只得搭腔道:“其实,在下还有一个更好的提议。” “哦?你这个小丫头倒是胆大得很,什么建议说来听听?” 孟钰一本正经道:“我建议你一个都不要杀……” 说到这儿,她突然有几分编不下去了,感觉自己要是敢信口开河,这左护法分分钟就能来掐她的脖子。 然而,此时一道文雅的声音响起,替她接了下半句话:“夫人所言甚是。你一个不杀,本阎王也能直接现身,何必平白结下更多仇怨,搅得大家都不安宁?” 这声音……孟钰僵硬地回过头去,却看到陈翰林朝自己一步步走来。她的大脑似乎都在此时此刻被冻结了——谁?谁是阎王?所以,阎王入赘到她家来了?她爹娘还给人家上了族谱? 回想起这些时日,陈翰林温柔小意为自己洗衣做饭、操持家务的模样,孟钰如今只想冲到人间仰天长啸——爹、娘,有你们真是我的福气。 果然,这个世界最终还是癫成了她不认识的样子。 第42章 选择 “陈翰林就是阎王本尊”一事实在太过令鬼震惊,这下就连其他判官都暂时抛却了死亡的威胁,惊疑不定的目光齐刷刷瞥向同一个方向,更有甚者小声赞叹道:“乖乖,原来孟钰天天在家抽的是阎王爷啊?真是个狠人!” 那左护法上下打量了陈翰林几眼,哈哈大笑道:“就你这副病殃殃的样子还装地府阎王爷?你们莫不是病急乱投医,随意找了只不入流的鬼差来诓骗我吧!” 陈翰林幽幽叹了口气,似乎对自己不被信任这件事很是无奈,他从怀中掏出阎王的令牌,“有此令牌为证,左护法可能信任我了?” 左护法定睛一看,发觉这令牌上气息森严,即便不是阎王令牌,但令牌持有者也绝非凡人。 他眯了眯眼,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见这个病秧子借着他放松警惕的间隙,猛地将令牌往空中一甩——顿时金光大作,下一秒,审判殿中的判官们便悉数消失干净。 就一个眨眼的瞬间,诸位判官都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再次睁眼时,便置身于一片一望无际的紫色。仿佛来到了三界之外的虚无空间,此处没有一丝生气,似乎连时间都停滞了,有的只是大团大团遮天蔽日、不分边界的紫色雾气。 陈翰林没去管这些紫雾,他先是撕心裂肺地咳嗽了半晌,刚缓过来便第一时间握住孟钰的手,真挚称赞道:“刚刚多亏了夫人足智多谋,挺身而出同那魔头周旋,否则为夫又怎能神不知鬼不觉在他眼皮子底下布下如此庞大一个传送阵。” 孟钰:“……” 不是,这你也能硬夸? 但见他方才咳得撕心裂肺,孟钰也不忍心说他,而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背道:“就你这身子骨,还敢强行开启大阵……” 陈翰林苦笑了下,“是啊,我这身子不中用,能将大家传送出来已是不易。”顿了顿,他又轻飘飘丢出一个重磅消息:“只不过貌似出了些偏差,如今我们被传送到幽冥秘境中来了。” 幽冥秘境——听到这个名字众鬼悚然一惊,立刻便有判官惊呼道:“那我们现在岂不是和魔界那个大魔头处在同一个地方?”质问过后,这人才想起陈翰林如今今非昔比,不再是那个被大家茶余饭后调笑的“小娇夫”,立刻又改口喃喃道:“是、是这样吗,阎王大人?” “阁下倒是不怀疑我的身份,”陈翰林先是调笑了一句,继而安抚道:“这幽冥秘境乃是由三千小世界组成,且每时每刻都在传送、变幻,一般来说不会这样巧合就……” 他话还没说完,眼前浓郁到化不开的紫气瞬间消散,众人来到一处断崖绝壁处。但悬崖底部并非绿木葱葱,而是火红翻滚着的岩浆。而在岩浆中间,赫然被囚禁着一个魔物,那魔物乃是半人形态,身上魔气冲天,即便在烈焰滚滚的熔浆中也并无半分要被吞噬的迹象,难免令人心生畏惧。 陈翰林顿了顿,话锋一转道:“诸位想来都是第一次见到魔界尊主吧……” 判官们:“……” 大人,这个玩笑一点儿都不好笑。 鬼魂的气息瞬间便引起了魔头注意,他缓缓睁开双眼,无数双金黄色的竖瞳霎时浮现在空中,像盯着死物一般紧紧注视着他们,即便是死过一次的鬼也不免觉得毛骨悚然。 地动山摇的声音顿时从四面八方涌来,那魔王喟叹道:“居然是魂魄的气息……虽然不够新鲜,但也能勉强果腹……” 尽管陈翰林依旧是那副弱不经风的样子,但判官们两腿战战,还是下意识看向他,“大人,他都被囚起来了,应该不会对我们怎么样……吧?”说到最后,便是自己都没了底气。 陈翰林看了他们一眼,幽幽道:“别挣扎了,等死吧。” 判官们:“???” 大人,不要啊大人!你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 第87章 许是看出众鬼的震惊,陈翰林温声解释道:“在下刚刚已然将全部灵力耗尽,接下来就要靠诸位自求多福了。” 尽管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他说话依旧不紧不慢,主打一个情绪稳定,似乎并不觉得自己作为阎王如此不堪一击是什么羞耻之事。 密密麻麻的竖瞳将这些鬼魂一个个扫过,似乎在挑选哪个最好下口。突然,魔君发出了疑惑的声音,下一秒,两股霸道的魔气便将孟钰和陈翰林卷到了半空之中。 “你们两个……”魔君莫名觉得这两抹鬼魂身上有种奇怪的熟悉,用四面八方的眼睛翻来覆去查看了一个遍儿,这只女鬼倒是没什么异常,但这只男鬼……魔君眯了眯眸子,饶有兴致道:“寇鍪的魂魄,如今竟然寄宿在你身上?” 寇鍪乃是上一任阎王的名字。 陈翰林也没指望能瞒得住魔君,遂坦然道:“正是。寇鍪大人将最后一缕魂魄寄宿在我身上,亦将阎王之位传位于我。魔界与地府向来井水不犯河水,昔日寇鍪被伤,乃是魔教护法擅作主张,魔君将他交出,地府便可既往不咎;但今日魔君若是发难,伤了我地府诸位判官,此事恐怕不能善了。” 似是觉得他这话好笑,魔君桀桀阴笑起来,“就凭你?昔日寇鍪就算是全盛时期也难与我为敌,如今祂只将一缕沉睡的魂魄和所剩无几的微薄灵力传给你,你怕是连做本尊对手的资格都没有吧!若是本尊没猜错,你如今这副病得快要死的模样,也是因为凡体之躯承载不住阎王的威压?区区地府之怒,我魔界岂会看在眼里?” 虽不明白具体来龙去脉,但判官们听了这话,心中皆是绝望——即便是活了上千年的寇鍪大人在此也回天乏术,更何况这个半道出家的陈翰林? 而孟钰则是愣愣地看着陈翰林,脑中头痛欲裂,似有何物呼之欲出。 刚刚他们提到的那个名字……寇鍪……寇鍪……究竟是谁……自己是不是见过此人?可自己又怎会见过祂? 顾清竹的注意力本就一直在孟钰身上,见她被缚,他第一时间便去相护,但铺天盖地的魔气瞬间便将他掀翻在地。如今见孟钰面露痛苦,顾清竹更是怒极,拼了命般想上前救她出来。 魔君方才一直在观察孟钰和陈翰林,没有精力搭理他,但也不免被顾清竹的“小打小闹”惹得心烦,索性一股魔气袭去,将他也给提溜了上来,将三只鬼并排绑在空中,不耐烦道:“你倒是不怕死,怎么,这女鬼是你的情鬼不成?” 说着他又“咦”了一声,魔气在孟钰和陈翰林手腕上一拂,一根清晰可见的红绳便显现出来,这下魔君更感兴致了,“这女鬼明明和这个病秧子才是命中注定的一对儿,你这么激动做什么?又不是你夫人。” 听了这话,顾清竹心中瞬间升腾起嫉恨之意,这滔天的嫉恨几近盖过魔气的风头,魔君几乎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但片刻后,顾清竹还是强行按捺住这股情绪,克制周旋道:“魔君,如今你我皆被困在此境,与其互相争斗,不若想办法先出去再说。难不成魔君想要一辈子被困在这里?” 这话是有道理不假,但却完全蛊惑不了魔君,他重伤之后才被封印在此,只要有耐心休养生息数十万年,未必不能恢复一战之力,然后冲破此秘境。 更何况,他本就以魂魄和世间一切负面情绪为食,愤怒、痛苦、嫉恨……这些都是他最爱不过的东西。 刚刚那一瞬间顾清竹的嫉恨之意强烈到令他瞩目,若是寻常人只怕提刀便要将那女鬼的正缘给捅死才对,但他非但没有,甚至还能抑制住自己的情绪,试图前来说服他。此等意志坚定的魂魄,发起疯来只会更加美味无比…… 若是自己能够将他所有的负面情绪都激发出来,届时有了这些养料,自己功力得以迅速恢复,又何愁撕不开这幽冥秘境! “出去?”魔君循循引诱道:“你真的想出去吗?从这里出去后,这个病秧子依旧是地府之主,你屈居于他之下,难道还妄想这个女鬼能多看你一眼吗?不若留在这里,杀了这个病秧子,彻底断了他们之间的红线!将你心中所想之人彻底占为己有!” 说着,尖利的魔气倏地穿透陈翰林的腹部,被魔气侵蚀的感觉犹如万蚁钻心,陈翰林一下便将身子蜷缩起来,面露痛苦。 不知为何,看到他这般模样,孟钰似有熟悉之感,脑中痛楚愈盛,仿佛有一段被她遗忘的记忆即将挣脱桎梏喷涌而出。 见到自己设想中的场景,魔君哈哈大笑道:“看到没,他只是受个伤而已,她便心痛不已,眼中早没了你的位置。若是真的从这里出去,你又怎么可能争得过他?” 他一边说着,一边释放出一缕若有若无的魔气,悄无声息地钻入顾清竹体内。 那魔气在顾清竹四肢百骸中转了一圈,不仅放大了他的五感,更是挑动着他不断回忆起自己上辈子被抛弃的场景。 隐约窥探到这段无比痛苦的回忆,魔君心中兴奋更盛——竟然是这样吗!这女鬼居然已经抛弃过他一次了!实在是太妙了! 竖瞳不禁瞪得微圆,空中的瞳孔们抑制不住提溜乱转,魔君絮絮叨叨的声音霎时变得阴柔,数不清的目光投向孟钰,无孔不入般钻入她的脑中:“本尊被关押在此地甚久,腹中饥饿难耐,今日既然碰到了你们,总得吃个一魂半魄垫一垫。但魔界向来讲理,公平起见,本尊便将选择权交由你,你从他们两个当中选一个作为祭品,如此可好?” 第88章 第43章 抛弃 孟钰此刻头痛欲裂,正是心烦之时,哪里有耐心听这魔头絮絮叨叨,遂怒骂道:“神经病啊你!你爱吃什么吃什么,就算是吃屎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魔尊一下被噎住了,他没想到这女鬼不仅不按套路出牌,甚至还十分粗俗。 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孟钰此刻十分暴躁,她只觉得这疼痛比来葵水时还折磨人,别说是魔尊了,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敢在这里逼逼叨叨她都恨不得捅上两刀。 再者,能来地府当鬼的都是死过一遭的人,在地府那么些年就权当是捡来的便宜,再死一次又有何惧?自己当初…… 思绪不禁一断,自己当初是怎么死的来着?如此重要的事情她为何一丁点都回忆不起来了? 居然被一个小丫头骂到脸上,魔尊不禁暴怒,两股如剑般的魔气分别贯穿了陈翰林和顾清竹的身体,他阴恻恻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他们两个你只能二选一。” 陈翰林身子骨本就虚弱,今日先是透支了灵力,现在又两次被魔气贯穿,他趴在那里进气多出气少,几乎跟个死人差不多。 看到陈翰林濒临昏厥的模样,这种似曾相识之感终于化为无数记忆纷至沓来,一幕幕回忆塞满孟钰的大脑,她终于想起来了——自己确实是丢失过一段记忆的。 她自幼在城东长大,家里以杀猪为生,隔壁住的却是一户秀才人家。 那秀才乃是方圆十里唯一的读书人,大家都敬他三分。秀才给自己儿子起名陈翰林,一听便是个文雅的名字,而陈翰林也被教导得温和有礼,孟钰打小便喜欢他那张白白净净的脸,嚷嚷着要同他成婚。 孟屠夫倒是很支持,他大字不识一个,隔壁那小神童才六岁便能出口成章,要是有这么个女婿,他觉得面上有光得很。 但他媳妇儿不怎么赞同这个想法,理由也很充分:人家读书人,能看上他们杀猪的吗?再说了,孟家就这么一个女儿,未来可是要招上门女婿的,那陈翰林亦是独子,家中怎么可能同意! 两人争执时被孟钰听到了,孟钰虽懵懵懂懂不明白上门女婿是什么意思,但这并不妨碍她将陈翰林拦下,奶声奶气为自己争取道:“你以后,可以来我家当上门女婿吗?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等我学会了爹爹的手艺,每天都杀猪给你吃!” 陈翰林自幼聪慧,听到这话霎时便红了脸,但他有些纠结:“可是,我未来是要去都城参加科举的……” 上门女婿自然是要一直在岳丈家中待着才是,但莫说是留在小小一个孟屠夫家,他志在青云,未来甚至都不会留在城中。 孟钰不懂这其中弯弯绕绕,只是道:“没关系呀!到时候我先陪你去科举,然后你再回来当我家的女婿!就这样说定了!” 她趁陈翰林还没反应过来,迅速牵起他的手拉钩许诺——毕竟方圆十里也没有陈翰林这样又清秀又聪颖的同龄人,她孟钰的夫婿,自然得是最好的,可不能让他给跑了! 得了承诺,孟钰不免得意洋洋:“既然我们都说定了,那从此以后你便喊我夫人吧!” 听了这话,陈翰林仿佛被煮熟了一般,他向来出口成章,此刻却红着脸结结巴巴道:“莫、莫要胡言!我怎会如此孟浪!” 他这反应实在有趣,仿佛被踩了尾巴的猫,孟钰新奇极了。自那以后,她时不时就逗弄下陈翰林,让他喊自己夫人听听。到了后来,陈翰林甚至都习以为常,听到“夫人”二字亦无甚反应,孟钰颇觉遗憾。 总之,孟钰本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她想要的东西便一定会大胆争取。为了防止自己的小夫婿跑了,她甚至时常翻墙去隔壁探望陈翰林——没办法,陈秀才管得严,但又没钱负担儿子的束脩,是以陈翰林整日里都被关在家中读书。 但好景不长,陈秀才的发妻死了,他很快便娶了续弦。续弦嫌弃隔壁家是杀猪的有辱斯文,便撺掇着秀才从城东搬到了城西。 没两年这续弦就生了儿子,陈翰林在家中的日子顿时不好过起来。 由于相隔甚远,孟钰不能时常去探望陈翰林。她也想过要不要换个夫婿,但她从城东一路溜达到城西,也没见到一个比陈翰林好看的。她叹了口气,决定去陈翰林的新家瞧一瞧,如果陈翰林还是像当初一样好看,那就暂时先保留这个夫婿。 好巧不巧,她到的时候正好碰到那继母在欺辱陈翰林,孟钰这哪里能忍!这世上,除了她孟钰,旁人凭什么欺负她孟家的上门女婿! 那时孟钰也才七八岁,也不知她哪里来的胆子敢去和成年人抗衡,但她随身带着一把剔骨刀,漫不经心甩起刀花来既老练又漂亮,稳扎稳打走来的气势仿佛征战沙场的大将军,竟真将那继母给震慑住了。 甚至走之前,孟钰还放了句狠话:“陈翰林是我的人,谁要是敢欺负他,那就是和我手上这把剔骨刀过不去!” 只不过这威慑的效果微乎其微,她走之后,那继母变本加厉——二子有学堂上,陈翰林却只能在家做活。待没两年陈秀才也意外而亡,他的日子更加艰难。 孟家夫妇可怜这个孩子,甚至主动提出要供陈翰林读书,但被那继母拒绝了——若是陈翰林去读书了,那家中不就少一个苦力? 毕竟是外人不好插手,孟屠夫只能唉声叹气,觉得可惜了陈翰林这么个才华横溢的孩子,这辈子就要毁在他继母手里了。 第89章 但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宛如天堑,即便条件如此艰难,陈翰林十五岁那年,在没有任何先生教导的前提下,居然顺利通过了乡试、会试,还拥有了参加殿试的资格。十五岁参加殿试,真是闻所未闻,夸一句少年天才都不为过! 然而,参加殿试需要去都城,这一路所需盘缠甚多。之前乡试、会试都是陈翰林偷偷背着继母参加的,如今到了殿试实在瞒不住,果不其然遭到了继母极力反对——她心中清楚,自己之前对待陈翰林甚是苛待,若是有一天他真的出人头地了,万一报复她怎么办! 那女人生怕陈翰林偷偷溜出去,甚至叫来娘家几个兄弟帮忙将陈翰林锁在柴房中——等殿试时间过了,他自然就去不成。 陈翰林毕竟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他再是天资聪颖、才华横溢,但遇到地痞无赖一样的“家人”,又能怎么样呢?他心中甚是绝望。 然而,待到夜深人静,孟钰再次像儿时那般,爬上了他家墙头。少女趴在屋顶,眼睛亮晶晶的,小声唤道:“喂,陈翰林,走不走?咱们之前可是说好的,我先陪你去科举,然后你再来当我家的女婿!” 那一刻,他仿佛看到了前来拯救他的九天神女。 两个半大的少年“连夜出逃”,孟钰准备的盘缠不够,两人便只能风餐露宿。这一路遇到不少艰难险阻,但孟钰不仅天生神力,刀法更是出神入化,与山禽猛兽搏斗甚至都不会处于下风。 两人在树林中相互依偎着入眠,陈翰林看着少女灰扑扑甚至略显狼狈的脸,眸中却皆是依恋。 他不知道孟钰为何会如此坚定地选择自己,但她就像一头莽撞的小牛犊,横冲直撞闯入了他的生活,将他从深陷泥潭中解救出来。 他也知她平日里口无遮拦多是说笑,他虽从没有当面喊过那声“夫人”,但其实在他心里,她早已是他的妻——这声夫人,他要等两人大婚之后,再喊给她听。 陈翰林眸中温存更盛,他轻手轻脚为少女拂去凌乱的发丝,却突闻山鸟惊飞的声音。 屏息观察四周,树林呼啸声自北方阵阵传来,并且这声音越来越大,似乎有无数树木被拦腰倒下,发出轰隆隆的倒塌声。 孟钰也被这动静惊醒,她警惕地看向四周,发觉情况不妙,拉起陈翰林拔腿就跑,“先离开这里!” 两人来不及收拾东西,携手向东面跑去。那动静自北方传来,蔓延速度十分迅速,阵阵声浪铺天盖地般袭来,很快便波及到孟钰和陈翰林,将他二人掀翻在地。 还没来得及反应,一股诡异的黑雾弥漫至此。黑雾所到之处叶木枯萎,二人不小心被这雾气包裹,顿觉呼吸不畅、无法动弹。 陈翰林自幼便一直信奉“子不语怪语乱神”,但那日是他第一次见到魔物。 那些黑雾凝聚成魔物,发狂般攻向林中之人。 那人长相俊美难辨雌雄,此刻却显得有些许狼狈,手指飞快结印,凝聚成阵阵金光与魔气对抗。 然而,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那打斗太过激烈,一缕被击散的魔气直直冲向这边,陈翰林下意识将孟钰护进自己怀里。 那缕魔气微弱无比,即便是修炼十年的小妖都不会怕,可陈翰林只是凡人之躯,那缕魔气自他背后袭来,竟直直贯穿了他整个腹部! 他大口大口吐着污血,趴在地上奄奄一息。 但最令人绝望的是,被打散的魔气横冲直撞而来,不仅贯穿了他,也同样贯穿了孟钰,她顷刻间便昏迷了过去。 陈翰林只觉得此事荒谬至极,自己甚至都不认识正在打斗中那人,但被无辜波及时却无半分还手之力。 无力之感涌上心头,他第一次发觉自己是如此渺小,就如同一只即将被大象无意间踩死的蚂蚁。 那边打斗之人倒是注意到了孟钰和陈翰林,但祂实在无暇顾及,用力抵挡着来自四面八方的魔音,但那声音无孔不入,疯狂叫嚣着:“寇鍪,打开幽冥秘境,可饶你不死!” 寇鍪感觉身体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再这样下去,若是身败,阎王令牌都会被这些魔物夺走,地府必然大乱! 祂往那两个凡人的方向看去,却发觉陈翰林的魂魄透着金光闪闪!此人不是天生文圣,便是天上哪位文曲星的转世!寻常凡人承受不住祂的魂魄,但他不一定! 咬咬牙,寇鍪便下了决策,祂以玉石俱焚之势自爆,瞬间吞噬了周遭一切魔气。 而祂的躯体也彻底消散,只余一缕竭尽全力才保下的魂魄飘至陈翰林身旁。若是不及时找到容身之所,这缕魂魄很快便会消散在这天地间。 寇鍪心中愧疚不已,“你天生文魂命格,若非我自魔教逃出时慌不择路来到人间,你这一生本该名扬天下,留下千古作品被后世传颂。” 陈翰林连头都懒得抬一下,只是静静注视着怀中昏迷的孟钰。 但事关重大,寇鍪也只能硬着头皮说出自己的请求,“在下乃地府阎罗王。你如今命不久矣,但若是我将阎王之位传给你,并将自己最后一缕魂魄和灵力寄宿在你魂魄深处,便可保你性命无忧。” 即便听到祂说自己是阎王,陈翰林也是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道:“你若能保她性命,我便答应你。” “这……”若是平常这有何难,但此刻寇鍪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又怎么可能还有余力救得了孟钰,祂硬着头皮道:“这实非易事……” 第90章 “那便不用说了,我宁愿和她一起死。”陈翰林打断她,说着又是咳出一大口污血,眼中唯有坚决。 这怎么能行!若是阎王令牌遗失在外,还不知会酿成怎样大的祸患! 寇鍪急中生智道:“可你就算现在同她一块去死,转世轮回后你们也只是互不相识的陌生人罢了!不如我帮你们系一道红线!你先在人间多活几年蕴养我的魂魄,待身体撑不住之后再去地府寻她!只要有了红线,无论天涯海角你都能找到她!” 这下,陈翰林终于抬头正视祂了。 半哄半骗着达成交易,直到寇鍪寄宿在他魂魄深处,又交代了管理地府的一些事项,祂最后才期期艾艾坦白道:“那根红线,乃是我抽取了她对你的情谊凝聚而成,这情谊里包含了你们之前的所有回忆。也就说,等你找到她之时,即便她还没喝孟婆汤,也不会记得你了……” 说完,寇鍪的魂魄便彻底昏睡了过去,一直沉睡至今。 但此刻由于陈翰林的身体正在被魔气侵蚀,寇鍪的魂魄隐隐躁动,有醒来的迹象。 骤然恢复的记忆扰得孟钰痛苦无比,她捂着额头极力克制在没有哀鸣出声。 见孟钰不搭理自己,那魔君更是暴怒,“本尊说了!他们两个你只能选一个活!” 话音刚落,魔气裹挟着顾清竹和陈翰林就要向下落去,而下方是滚滚翻腾的岩浆和等待猎杀的魔君。 孟钰沉溺于同陈翰林的种种回忆之中,此刻仍是神思恍惚,眼瞧着他即将坠落深渊,下意识便猛地上前拉住了他。 而就在陈翰林身侧,顾清竹眼睁睁看着她朝自己这个方向扑了过来,却毫不犹豫将手伸向了一旁的陈翰林。 他坠落之时没有惊慌,也没有半分挣扎,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所以,她又一次抛弃了自己。 原来,无论怎样自己都会是被舍弃的那个。 第44章 奸细 一切都只发生在刹那间,但在众鬼还没有反应过来之时,顾清竹已然被魔君吞噬。但他连声哀嚎都不曾发出,仿佛是心甘情愿一般。 好半晌,孟钰才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她怔怔望向自己的手掌,似是不敢相信自己刚刚为何没能拉住他。 沉睡了多年的寇鍪甫一醒来,看到的便是自己手下的判官身死,祂勃然大怒。一道闪着金光的神魂晃晃悠悠自陈翰林体内飘出,寇鍪指着魔君的鼻子骂道:“你个老不死的,竟然欺辱到我的地盘之上了!我既答应了孟瑶要将你封印,就算是今日我等皆身死于此,你也别想出去!” 但祂话音刚落,秘境便传来明显的颤抖之感,显然正是有人从外部大肆攻击,以期打开幽冥秘境的入口。 想也不用想,这定是魔教所为。时隔许久终于再度见到寇鍪,魔君不禁哈哈大笑,洋洋得意道:“寇鍪,你消失这么多年,鬼界判官们可曾为你如此以命相搏过?怕是连去寻你都不曾吧?” 听了这话,判官们皆羞愧地低下头颅,但此事也不能尽然怪他们,毕竟寇鍪性子向来跳脱,在天庭之上又有靠山,众鬼只觉得祂是自己给自己提前“退休”了。再加上新上任的阎王虽神龙不见其首,但他每次颁布的政令皆高瞻远瞩,地府半分乱子都不曾出过,众鬼更是心服口服。 但寇鍪却完全不在乎此事,祂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如此粗鲁的动作由祂做起来竟显得风流无比,“我又不是□□头子,让底下人为我以命相搏做什么?身为一界之主,非但不能给属下带来益处,却要他们为自己拼命,这又是什么道理?” 似是被祂这理想到近乎天真的话语逗笑,魔君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嚣张到近乎狂妄道:“啧,刚刚那判官的滋味令人甚是回味悠长。寇鍪,你说本尊若是现在将你们都一起吞噬,会不会功力大涨,直接便能碾碎这幽冥秘境?” “你做梦!今日就算是我等皆战死在这里,也不会让你逃出去!”寇鍪怒火中烧,甚至做好了再一次玉石俱焚的准备。 就在祂手中金印快成,准备袭向魔君之时,另一道更刺眼的金光却掩住了祂的视线。 一阵刺眼过后,众鬼皆下意识看向光源,心中全是不可置信——孟钰她竟然入境了! 鬼魂修炼分为多个境界,寻常鬼魂修炼甚是艰难,想要入门开启灵窍都是件难事。 如今分管地府偏殿的几位大人,自入门到入境,无不花费时日甚多,甚至足够普通凡人轮回个两三遍儿的! 但孟钰一入地府便跟在顾清竹身边,有顾清竹捧在心尖宠着,吃香喝辣好不快活,她从没试图修炼过,更是连入门都不曾,但如今竟跨了若干个境界直接入境了! 孟钰从未了解过修炼事宜,是以根本不清楚自己已经入境,她只是觉得浑身似乎燃起了熊熊烈火,仿佛拥有了撕开天地的力量。 凭借本能挣脱魔气的桎梏,孟钰像感受不到下方熔岩的炙热般,猛地俯身向下,一手揪住魔君变得同熔浆一样滚烫的头发,另一只手握住杀孽深重的剔骨刀紧紧贴在他的脖颈之上,宛如煞神附身般一字一句道:“放他出来。” 这发展太过戏剧,她不可一世的模样也令魔君莫名有种熟悉感,就连见惯了风浪的魔界之主一时间都愣住了,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女鬼胆子竟然这样大!就不怕被他一口吞噬了吗! 第91章 见魔君没有反应,孟钰脸上的肌肉都在因暴戾而抖动,她声线又低了几分,声音却陡然抬高:“我说,你刚刚吞下了什么,现在就给我吐出来什么!你、听、懂、了、没!” 她一时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道,那剔骨刀也不知受了怎样的锤炼,如今变得煞气冲天,甚至如神器般锋利,魔君竟真有种要被割开的错觉。 天空中无数双魔眼怒目而视,齐刷刷射向孟钰,魔君虽被桎梏在熔浆之中难以动弹,但他伸手一抬,浓稠炙热的岩浆竟被激起千层浪,径直将孟钰淹没! 寇鍪这才反应过来,看向其他判官们,“还愣着做什么!结阵!今日无论如何也不能放虎归山!” 祂看了一眼面如纸色几乎像个死人的陈翰林,心下愧疚,但也没有精力去管他,毕竟陈翰林今日本就是必死无疑——早在人间之时,他被魔气贯穿的躯体就该溃烂,只不过被祂的灵力和魂魄吊着一口气,才又多活了那么些年。 但凡人之躯想要承载阎王之魂又怎么可能没有丝毫代价,更别提如今祂的魂魄与灵力抽身而出,说陈翰林如今只剩下一具没有生机的空壳子也不为过。 陈翰林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瞧着寇鍪和众判官围绕着魔君结阵,看着孟钰浑身衣裳被烧得破破烂烂,却感受不到灼热似的杀红了眼在同魔君搏斗,他的神思不禁有些恍惚。 他这辈子宛若一个荒唐的梦——若非意外横生,或许他会去做官,亦或者当个教书先生,甚至什么都不做只是在家中照顾夫人起居。但无论做什么,孟钰都一定是他的夫人,两人都会举案齐眉、白头偕老,而不是现在只能像个废人一样躺在这里,看她与敌人搏斗。 他想要站在她身边,他想要与她并肩作战,无论如何,他都不想要她一人去面对这世间恶意。 结界外传来的颤动越发明显,似乎再过不久左护法就要领着魔教信徒破境而入。 寇鍪无法,只得先带领判官们一起,耗尽周身灵力只为加固秘境不被破坏。 这下便只留下孟钰一人同魔君对阵。可她才堪堪入境,又怎么同活了上万年的魔君比? 陈翰林虽只是从远处看着,他也知道,她必败无疑了。 但尽管如此,他还是希望,即便是败的时候,也能有人守在她身侧。 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他居然撑起残破不堪的躯体,飞身来到孟钰身旁,将全身上下仅余的最后一丝灵力输入给她——尽管这一切都是徒劳,但起码直到最后一刻两人都是相拥着的,他们不是孤零零消散在这天地间。 这一战实在太过惨烈,整个地府有名有姓的判官几乎都死在此役之中。 如今已过了十五年,魔界众人还在津津乐道此事,仿佛这是天大的荣勋。 孟篱坐在酒馆中,听旁边几个魔教信徒洋洋得意拍案道:“要不怎么说咱们魔君英勇神武呢!直接将那地府的老巢都给一锅端了!尽管天庭自称统领三界又如何?不还是直到现在连屁都不敢放一个?我看呐,就是怕了咱们魔君!” 听到这儿,孟篱不禁暗中微哂,心想道:那还不是因为天上一日、地下一年,与地府断联数十日,如今天庭终于发现不对劲,这不就派她前来探查一番。 孟篱如今的身份,若是仔细论起来还有几分复杂——她是魔族与人族的混血不假,但她同样还是天庭安插进魔教的奸细。 也不知为何,她向来对自己的半魔身份没什么归属感,反而更向往那坐落于九霄云端的天庭。 但或许是因为自幼在魔界长大,并且阴差阳错同魔教右护法之子交好,所以才被仙君选中当这个奸细的吧。 不过她从小便是个没人管的野孩子,在魔界更是无权无势,这么多年也只有阮修一个挚友——想当年她独来独往惯了,见到路边有一个脏兮兮的小魔修被人霸凌,她一时心生不忿出手相救,只当大家是同命相怜,甚至还想着要同这个小魔修相依为命搭伙儿过日子。 两人也确实相依为命了一段时日,只不过后来她才知道,这个小魔修居然是右护法的儿子!虽然是最不受宠的那个,但两人身份也有如云泥之别,孟篱便下意识渐渐疏远他。 此时此刻,孟篱正窝在巷子角落里乱哄哄的小酒馆,有些发愁在自己做了那样的事情之后,该如何同阮修相处。 她漫不经心坐在椅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往自己口中丢着花生米,满脑子思绪比线团还乱。 突然,酒馆的门被人“砰”的一下踹开,一个五官深邃的少年郎气势汹汹走了进来。 孟篱见到他一个愣神,花生米便卡在嗓子眼。顾不得那粒不上不下的花生米,她一边咳嗽,一边拔腿就准备开溜。 谁曾想少年的动作更快,一下便堵住她的去路,将她按在墙角,长臂微抬将孟篱桎梏在自己的臂弯之中,就连双腿都抵在她的腿侧,让她轻易动弹不得。 阮修死死盯着她的双眼,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孟篱,你我的相识本就是在你的谋划之中是吗!亏我还像个傻子似的将你当做自己的……”说到这儿,阮修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似的顿了顿,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继续暴怒道:“所以,你接近我就只是为了嫁给我爹?!” 第45章 撸狗 孟篱向来只将阮修当成自己小弟,毕竟阮修也听话,哪怕是再离谱的要求,他也会想尽一切办法满足她,说句忠心耿耿也不为过。 第92章 是以第一次见到他如此富有攻击性的模样,孟篱一时间竟有些不适应,也不知该如何招架。 听到阮修的质问,她内心腹诽道:你爹一个又老又丑的糟老头子,谁乐意嫁他?这不都是为了完成任务,打入你们魔教内部吗?要是她自己有门路接近左护法,那肯定就选左护法了啊!听说他姿容甚丰又洁身自好,不知魔界有多少女修想同他一度春宵呢! 瞥到少年气到发红的眼尾,孟篱实在没敢直说:若是你能当上右护法,我便同你成婚。反正魔君、左护法和右护法,我随机选一个接近就行。 但事关任务机密,她也不敢坦白,只是支吾着道:“一切都只是阴差阳错,我与你爹乃是情投意合……” 听了这话,阮修瞬时更气了,他笑得一脸荒唐:“情投意合?哈,情投意合!那我以后是不是还要真心实意喊你一声继母!” 孟篱自知理亏,遂气势不足小声嘟囔道:“在外人面前,你确实得这么叫……” 这话更是火上浇油,直叫阮修的理智轰然倒塌。他想也不想,凭借本能扛起孟篱,径直走上酒馆二楼的客栈,随意找了间屋子便踹门走了进去。 又是“砰”的一声,残破不堪的门扉被他粗暴地用腿一踹,便吱呀乱叫着合上,同时也隔绝了来自外界好奇臆测的目光。 阮修将孟篱按在床上,气得一口咬在孟篱的耳垂上,像个狼崽子般露出尖利的牙齿不满道:“继、母!你要是敢嫁给他,我就弑夫继承他的财产和女人!” 闻言,孟篱心中无奈地摆摆手——这就是她不喜欢魔界的地方,这里亲缘关系极为淡薄,以强者为尊,弑父上位简直是再常见不过的一件事。但自己可不想等日后老了,被自己的后人一剑给捅死,那也太惨了。 安抚似的拍了拍阮修的背,孟篱实诚道:“那什么,我觉得你大哥弑父成功上位的概率都比你大……” 毕竟阮修在右护法那里约等于查无此人,自幼几乎没享受过什么亲生儿子的待遇。但他大哥作为嫡长子便截然不同,光是右护法赏赐的奇珍异宝都能堆满自己的私库。 狼崽子眯了眯眼,语气危险道:“要是我大哥成功上位,你就会选择嫁给他?” 孟篱心道:那可不是嘛,反正我做完任务就溜了,谁能助我快速完成任务就谁呗…… 见孟篱不语,阮修便知道自己说对了,熊熊燃烧的妒火简直快要将他吞噬——孟篱!这个女人简直没有心!自己就不该这么多年来都将她放在心上,还把她当成自己的唯一! 阮修低头恶狠狠咬住她的唇,一边撕咬一边含糊不清道:“你想都别想!你这辈子只能是我的人!就算我现在杀不了那个糟老头子,我也会夜夜爬墙,让你每天晚上只能和我待在一起共度春宵!” 这话实在幼稚得可爱,孟篱就连唇上的疼痛都顾不得,她撸狗似的摸了摸阮修的后颈,嘟囔道:“亏你能装那么久,原来我还以为你是只温驯可爱的大狗狗,现在才发现是个会咬人的狼崽……” 听了这话,阮修不由身子一僵。但两人气息交缠在一起,他只觉得后颈处一片酥麻,她的手就像是有魔力一般,让他浑身炸立起来的毛发立刻变得顺溜服帖,但嘴里还是不饶人道:“我再当狗,你都快要嫁给别人了!小爷我当个屁的狗!” 他这傲娇的模样实在令人怜爱,孟篱不禁莞尔道:“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不是嫁过去的?” 估计任谁也想不到,堂堂魔教右护法大人其实是个受虐狂,孟篱只是阴差阳差扇了他几巴掌,却没想到那糟老头子……反而更兴奋了? 总之,孟篱自认为自己绝非去嫁人,而是去训狗的。只不过在外人眼里两人地位相差悬殊,自然都当孟篱是搭上右护法后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孟篱也懒得解释,反正她也只是为了完成卧底任务。 但阮修自是不清楚此事,孟篱看向少年郎气到发红的狗狗眼,心想真是大狗生小狗,父子俩差不多德行。 但她没再提起他爹的事情,而是笑嘻嘻道:“怎么,我要是不同你爹成亲,你就愿意给我当一辈子的狗?” “你做梦!”阮修嘴硬道,只是心中还有些气势不足,毕竟他原来确实就是这样想的…… 被人踩中了痛处,阮修浑身毛发再度炸起,只好色厉内荏又一次去咬她的唇。 “嘶……”孟篱怀疑自己的下唇被这狼崽子的虎牙给咬破了,她按住阮修的后颈,伸出舌尖去舔他的唇,用气音道:“亲人可不是这样亲的,让姐姐来教你……” 阮修第一次与人接吻,哪里受得了她的撩拨,没两下便软了身子,从嗓子里发出爽到极点的咕噜声,两只毛绒绒的灰色耳朵也露了出来。 孟篱余光瞥到尖尖的耳朵,一开始还没在意,下一秒才意识到那是什么,她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一把握住他忍不住轻轻抖动的耳朵,她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竟然发觉这是真的! 孟篱震惊道:“你不是纯血魔族?!” 看他这个模样,竟然真是只狼崽子!还是魔族同狼妖的混血!右护法那个糟老头子,还真是荤素不忌,当初怕不是见人家狼妖原型威风凛凛便求着人家踩他吧? 阮修这才发觉自己竟然暴露,他着急忙慌想要将耳朵收回去,但如今自己整个人都是酥麻的,耳朵里的绒毛颤了颤,整只耳朵还是屹然挺立在那里没有半分要消失的迹象。 第93章 他只好强撑着气势道:“不是纯血魔族又怎样!你不也是人魔混血,和我这个妖魔混血正好是一对儿!” 半魔在魔界向来受人歧视,这也是为什么他爹不待见他的原因。他只是……只是不想也在孟篱眼中看到厌弃的目光而已,所以才小心翼翼瞒了她那么久。 这下轮到孟篱生气了,“咱俩相依为命这么多年,你居然就瞒了我这么多年?!” 孟篱一发飙,阮修立刻便慌了,他像小时候一样,瞪着一双红彤彤的眼睛,将脸埋进她的脖颈,讨好似的舔了舔她的颈窝,小声撒娇道:“我不是有意要瞒你的,我只是怕你不喜欢……” 孟篱重重“哼”了一声,推开他便要起身。 这下阮修是彻底慌了,他四肢并用,仿佛蜘蛛精一样死死抱住孟篱不放她走,“你别走,我真的错了……” 孟篱别过头去不看他。 见她态度有所软化,阮修用自己高挺的鼻梁蹭了蹭她,又温柔小意地舔了舔她的下巴,“别生气了嘛……” 孟篱只觉得下巴一片湿濡——她就说这小子怎么从小就喜欢舔人,原来是狼族的习性使然!他以为给她舔毛呢? 捏住他的下巴,孟篱斜瞥着他道:“舌头伸出来给我看看!” 少年虽不明所以,但还是乖巧地伸出舌头。明明拥有刀削似的五官,长相也如头狼般锐利,但他脸上仍保留着几分少年人的青涩,乖巧探出舌尖的动作显得既纯真又暧昧。 孟篱没好气地伸出指腹压了压他的舌头,然后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脑勺,“耳朵控制不止也就算了,怎么连舌头上的倒刺也控住不住?” 阮修浑身一僵,这才反应过来似的,无措地看向孟篱的脖颈——那里皮肤娇嫩,已然被他舔得有些通红。 忍不住又是冷哼一声,孟钰骂道:“你爹就不会像你一样毛躁!” 其实孟篱是骗他的,那糟老头子至今连根汗毛都不敢动她的,更别提像他们二人今日这般耳鬓厮磨了。 但阮修不知道这些,他被激得双目赤红,但经历了刚才那遭,他也不敢放肆,只是克制着自己心中暴戾,哀求道:“不要嫁给他好不好?求你了……” 挑了挑眉,孟篱暗示道:“我选择的夫婿不是你爹,而是魔教的右护法。” 也不知是不是被她这话刺激到了,自那日起,阮修就跑没了踪影,也不知到底去干嘛了。 见状,孟篱不禁有些担忧——这狼崽子不会真去筹谋怎么弑父了吧?他若是在大婚之上抢了亲爹的媳妇儿、自己的继母……孟篱简直不敢想象这事儿会被传成什么样。毕竟自己身为天界卧底,如此张扬是不是不太好? 怀揣着这种担忧,很快便到了成亲那日。 魔侍们为孟篱精心装扮一番,她看向镜中妆容奢华的自己,总觉得有莫名有几分熟悉,就仿佛她不是第一次穿嫁衣一样。 魔侍们打趣道:“夫人这是被自己给惊艳到了,彻底看傻了眼……” 一片嬉笑声中,阮景桑走了进来,魔侍们便都很有眼色地鱼贯退下。 期期艾艾想去牵孟篱的手,果不其然,孟篱不仅厌恶地躲开了,还一巴掌抽在了他的脸上,斥骂道:“狗东西,谁给你的资格碰我?” 少女唇红齿白、长相明艳,此刻却像看阴沟里的臭虫一样厌弃地看着自己——阮景桑大脑控制不止的兴奋,就连呼吸都变得急促。 明明是正值壮年、位高权重的魔教右护法,不少魔修都被他这副成熟稳重的英俊模样蛊惑,甚至投怀送抱,但阮景桑对他们没有半分兴致,唯有被孟篱践踏的时候,他的心脏才会像毛头小子般扑通跳动。 看到他一脸痴迷的表情,孟篱就知道他又爽到了。恶心地翻了个白眼,她问道:“阮修去哪儿了?” 她是真的有些担忧狼崽子会不会在大婚上生事。 谁曾想阮景桑误解了她的意思,想也不想讨好道:“你喜欢阮修?若你喜欢他,今晚大婚之夜我叫他来和我一起服侍你便是。” 阮景桑感觉自己憋得快要爆炸了,为了让孟篱碰下自己,他无所不用其极地勾引,但孟篱就是不为所动,顶多扇自己几巴掌给他点儿甜头。若是将阮修那个不值钱的东西拉来,孟篱就愿意碰自己,他觉得这买卖划算得很——毕竟他当老子的,阮修那小子还敢忤逆自己不成? 孟篱本在整理自己头上的凤钗,闻言差点儿没将凤钗连同发丝一起给扯下来——魔界实在是个癫狂的地方,她时常因为自己的道德水准太高而感觉到格格不入。 狐疑地打量了阮景桑一眼,孟篱不死心确认道:“阮修真是你亲儿子?” 阮景桑笑得一脸谄媚,“如假包换的亲子。你若是喜欢其他几个儿子,也是可以的。”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女儿也行。” 孟篱:“……” 好的,这下死心了,魔界果真是个随时随地都在发癫的地方。阮修那小子以为自己够狠了,但和他爹相比还是嫩得很。 但这个随时都在发癫的老东西居然还是魔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右护法,今日他大婚,几乎整个魔界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了。 在其他魔修面前,阮景桑又恢复他那副体面的样子。女魔修们都在小声议论着孟篱命真好,明明只是卑贱的半魔之身,却能嫁给阮景桑——那可是阮景桑啊!俊朗高大、宽肩长腿,举手投足间皆是成熟的魅力,但看外形便已足够令人面红耳赤,更别提他还位高权重。 第94章 魔界本就风俗开放,更有女魔修一脸欣羡道:“我的天啊!你看阮护法的手掌好大,这么大的一只手,估计很轻松就能握住那个女人的腰。我都不敢想,今晚他用那双手掌囚禁住那个女人,然后狠狠贯穿她……嗷嗷嗷!为什么那个人就不能是我啊!” 孟钰:“……” 虽然但是,不过你们英勇神武的阮护法貌似才会是被贯穿的那个。 无暇纠正魔修们的臆想,孟钰环顾一周,还是没有发现阮修的影子,这下她是真的有些担心那小子憋着坏了。 她在寻找阮修的身影,其余魔修却大多都在窃窃私语议论左护法会不会来——毕竟左右护法不睦乃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当年左护法乃是手刃了前左护法才上的位,而前左护法又是右护法的胞弟,是以这两人的仇怨怕是此生无解了。 没看到左护法的身影,阮景桑不屑,心道若是那人来了才真叫晦气! 他知晓孟篱喜欢人间制式,是以今日大婚流程大多也学的凡间流程。 同诸位客人寒暄客套许久,好不容易等到了吉时,阮景桑激动地拉起孟篱……的袖子,毕竟他可不想当众被甩一巴掌。 司仪不甚熟练地回忆着流程,高喊着:“吉时已到!还请新人……呃,拜堂成亲?” 随着他话音刚落,又是一道嘹亮的通传声打断了阮景桑和孟篱的动作,众魔修下意识都站起身来。 ——因为那声通传喊的是:“左护法顾清竹前来道贺!” 第46章 抢婚 一堆凶神恶煞的魔修跟在顾清竹身后“呼啦啦”鱼贯而入,这架势怎么看都像是来找茬的。 这是孟篱第一次见到大家口中芝兰玉树的左护法,她不禁怔了怔——这哪里像是什么魔教护法,说他是天上的仙君也会有人信吧!男人一身风雅出尘的白衣,面庞如玉、眉眼温和,混在一堆灰不溜秋的魔修中属实鹤立鸡群。 但仔细观察,他眼底却隐隐泛着紫色的魔纹,在平添几分邪气的同时,亦证明了此人并非天生魔修,而是后天堕魔。 孟篱不由“嘶”了一声——据说后天堕魔的过程痛苦无比,十个有九个都熬不过甚至选择当场自戕,也不知这位左护法到底经历了些什么,但想来是个有故事的人,孟篱对此好奇极了。 大婚之日被人如此挑衅,阮景桑彻底沉下了脸:“顾清竹!你想要干什么?” 顾清竹连看都没往他那个方向看一眼,垂眸漫不经心玩弄着手上的玉扳指,态度乃是肉眼可见的不屑,不咸不淡道:“我来干什么?当然是来给右护法贺喜啊。” 这话说给鬼听都不会信,孟篱眼尖地发觉这一堆魔修中还混了个阮修,她心中立刻便有了结论:阮修这狼崽子,知道自己如今能力有限斗不过他爹,竟然不惜将他爹的宿敌顾清竹给请过来,真不知是该夸他聪明还是骂他作死…… 但就算今日搅黄了阮景桑的婚礼,阮修他也上不了位啊,这岂不就扰乱了孟篱的任务计划? 孟篱有心挽回局面,遂摆出“右护法夫人”的架势,主动开口招呼道:“来者皆是客,难得左护法今日……” 听到她的声音,顾清竹猛地抬头,双眸紧紧锁定孟篱,灼热的目光几乎能在孟篱身上烧出一个窟窿。 “呃……”孟篱被他过于炽热的目光看得一时卡壳,不明白这位左护法是怎么了,竟然这个反应。 她一身正红嫁衣,用陌生而又懵懂的眼神看着顾清竹,顾清竹只觉得这么多年来灼烧心头的那把火烧得更旺——好、好得很!无论再来多少遍,她都要嫁给别人是吗! 顾清竹阖了阖双眼,嘴角勾起一个微不可查却又有些疯狂的笑容——之前的经历让他彻底明白,想要的东西只能靠自己去挣、去抢。她不是喜欢别的男人吗,没关系,她喜欢谁自己杀了谁便是! 忍不住上下打量了下阮景桑,顾清竹不由发出一声嗤笑——他的殿下啊,这一次的眼光似乎不怎么好呢。 顾清竹瞧向阮景桑道:“本来确实是给右护法道贺来的,但我如今改主意了,”顿了顿他才宣布道:“你夫人归我了。” 孟篱:“啊?” 这是什么狗血的走向? 阮景桑:“???” 你知道自己在讲什么屁话吗! 其余魔修们:“……” 雾草,这也太刺激了。 一片寂静之中,唯有阮修反应最快,他猛地挡在孟篱身侧,“你想都别想!说好了她是我的!” 孟篱:“……” 熊孩子跟着瞎凑什么热闹。 阮景桑:“操……” 原来是你小子背刺老子。 其余魔修们:“……” 雾草,怎么越来越刺激了。 发觉这次她竟招惹了不止一人,顾清竹眼底的紫色愈发浓郁,他一步步走到孟篱面前,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面上笑意温和,似是怕吓着她,“凡是阮景桑承诺给你的,我都能给你;他没有能力给你的,我拼了命也会为你奉上。你,可愿同我成婚?” 这话锋转得太急太快,就连孟篱一时间都有些懵了,她实在想不透这是怎么一回事,但谁叫自己嘴比脑子快,孟篱瞥了旁边的阮景桑一眼,下意识愣愣道:“呃……你也想被我抽吗?”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全都震惊地望向表面风光霁月的右护法:这、这这这,是他们想的那样吗? 第95章 唯有顾清竹面上表情不变,他甚至眉眼弯弯肯定道:“如果你喜欢的话。” 两辈子了啊,她这个癖好居然还是一丁点都没变,真可爱。 此言一出满堂更惊,震惊的目光从右护法身上齐刷刷移向左护法:不是吧不是吧,娶个夫人而已,有必要这么卷吗你们? 阮景桑终于反应过来,他怒目而视时颇有几分上位者的气势,“顾清竹!看在魔君的面子上,当年你手刃我胞弟欠下的账尚未同你清算!如今你竟一而再再而三挑衅,当真是不怕死吗!” 顾清竹收起面上缱绻的笑意,斜瞥向他的目光中皆是不屑,轻嗤一声道:“看在魔君的面子上?呵,难道不是你打不过我吗?” “你找死!”是可忍孰不可忍,阮景桑大手一挥,他的心腹们便同顾清竹带来的人缠斗在一起,而自己也怒不可遏,上前同顾清竹过起了招。 原本喜庆的大婚现场顿时乱作一团,阮修机灵得很,趁两波人针尖对麦芒,他倒是捡个了漏,拉起孟篱的手便准备开溜。 孟篱简直快要被这个狗东西给气笑了,没好气骂道:“就你最聪明!” 但两人相处多年的情分不是假的,一片混乱之中,她最信任的自然只有他,所以便也没拒绝,提起裙摆便准备同他一起暂避锋芒。 没曾想两人刚刚走到大殿门口,便被一个泛着紫光的透明结阵兜头罩下,在他们周身形成一个半圆形的结界,将里面和外面分隔成两个不同的世界——此结界既能保证阵内之人的安全,却也限制了他们的自由,令两人不得踏出半步。 这结界泛着的魔气同顾清竹的攻击殊途同源,一看便是他的手笔。孟篱是真没想到那人在兵荒马乱之时,竟还能分出精力在她身上。 她拉住试图破阵的阮修,规劝道:“别白费力气了,你爹活了上千年不止,那左护法同他对阵都丝毫不见下风,可见魔力之深厚。你一个才活了十几年的半魔之身,怎么可能破得开他的结界?” 但阮修不听,他气鼓鼓道:“就算战死,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被抢走!” 这话实在可爱,孟篱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揉了揉他的头道:“你傻呀,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懂不懂?我要是你,就先隐忍着,等强大之后再去争取。实在不行,你先夜夜爬墙呗!” 怕这小子死心眼,她便只能先随口瞎编些歪门邪道开导他。 其实孟篱想说,我又怎么可能会被别人抢走?如果有一天我被人“抢走”了,那只能说明是我主动选择了那个人。 但她知道,阮修这人向来认死理,两人相依为命这么多年,他认准了她就绝不更改,是以也只能这样先哄着他。 然而阮修还是不服,他甚至不惜化作魔力最强的狼形,执拗地试图破开结界。 这还是孟篱第一次见到阮修狼形的模样——他身形流畅且高大魁梧,肌肉结实有力,四肢修长矫健,浑身银灰色的毛发浓密而又顺滑,赫然一副头狼的王者姿态。 但孟篱的关注点却不是这些,此时此刻,她满心满眼都只有他的尾巴——天啊!毛茸茸的狼尾巴!又长又蓬松的狼尾巴!翘起来的狼尾巴! 她的心一下就被击中了,不由鬼鬼祟祟上前两步、再上前两步,趁小狼龇牙咧嘴与结界搏斗的时候,孟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出邪恶的爪子,一下便握住了这条蓬松而又柔软的尾巴。 那一刻,她的精神仿佛都得到了升华。 孟篱实在爱不释手,阮修也被她摸得浑身发软,但尾巴上的毛却直愣愣炸了起来,他结巴道:“你、你快放开!尾巴是能随便乱摸的吗!” 但事与愿违,孟篱非但没松手,反而更兴奋了,桀桀笑道:“怎么?这里难不成是你的敏感点?” 说着,她又上手撸了两把,甚至还将脸埋进毛茸茸的大尾巴里蹭了蹭。 不仅如此,她的指腹还顺着尾部一寸寸向前,直到摸到一簇明显比其他地方都要软绵细碎的绒毛,孟篱更是爱不释手地戳了戳,嘴上还像个恶霸似的道:“你身上又有哪处是我摸不得的?” 阮修又羞又气,他抵抗着甚至想要翻开肚皮任她玩弄的本能,不得以重新化为人形。 下一秒,孟篱手中的尾巴没有了,变成了他的屁股。 孟篱嫌弃地白他一眼,没好气地拍了一下他圆润挺翘且富有弹性的屁股,埋怨道:“咱们当初流浪在外的时候,你要是能化为狼形将尾巴借给我当毛毯盖,我也就不会挨冻了。” 阮修没吱声,他的五感似乎还停留在刚刚,浑身酥麻不已,甚至连张嘴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但他心中却有几分委屈和后悔——早知道她这么喜欢狼形的自己,又何苦瞒了这么些年! 孟篱倒也不在意他的回答,分出神来看了一眼外头的战局,立刻“咦”了一声,“阮景桑这是……快要撑不下去了?” 这才打了多久啊?那个叫顾什么竹的,居然这样强吗! 不过倒也合理,堕魔之后还能咬着牙活下来的,本就是狠人。况且他并非天生魔族,却能身居左护法一位,更是狠人中的狠人。 如此想着,孟篱竟有几分发怵——若是他真的成功“抢亲”,待哪日自己的奸细身份不小心暴露,她不会被这厮给五马分尸吧? 第96章 就这一个愣神的功夫,紫色的魔气已然毫不留情将阮景桑绞杀,向来不可一世的阮景桑眼球突出、死状凄惨,似乎到死也不敢置信自己竟会败给半道出家的顾清竹。 阮景桑既已身死,魔修们自然也停止了缠斗——原本归顺于阮景桑的魔修忐忑不安地等待着自己的命运,其余魔修则等着顾清竹继续发号施令。 但他似乎对此全然不在意,而是一步步走向孟篱的方向。 魔教本就强者为尊,能够稳居高位多年,阮景桑自然也是有几分真本事在的。顾清竹为了杀死他,就连脸上的魔纹都被逼出来了——紫色的魔纹繁复艳丽,自眼尾一路蔓延至脖颈,显得既妖异又危险。 由于刚刚经过激烈的战斗,此刻他的瞳孔已经彻底化为紫色。他朝孟篱走来的时候,身上还有尚未消散的煞气,仿佛来自地狱的修罗,令孟篱不禁下意识后退两步。 见到孟篱抗拒的动作,顾清竹脚下动作一顿,他眼底的紫色浓郁到甚至快要化作黑气,他向孟篱伸出手,面上好似仍是一副平静的模样,“过来。” 一时没反应过来他什么意思,孟篱站在原地没动。 见到此情此景,顾清竹心中紧绷着那根弦“啪嗒”一声彻底断了。他目光下垂,低低地笑了起来,歪了歪头似是单纯不解道:“你还是不愿选择我是吗?那这次……又是因为谁呢?” 说着他抬眼看向孟篱身侧的阮修,仿佛不经意般询问道:“是因为他吗?” 紫色的魔气在他手中凝聚,好似但凡孟篱敢说一个“是”字,他便会当场将阮修斩杀。 第47章 灌酒 在魔界市井混了多年,孟篱擅长和各类形形色色的人、魔打交道,但疯成像顾清竹这样的,她还是头一次见。 头皮不禁一阵发麻,孟篱知道自己这次是不小心招惹到变态了——可她心中冤得很,自己明明什么都没做啊?这人真是疯得莫名其妙。 尽管内心腹诽,但强烈的求生欲还是迫使她立刻露出一抹虚假的笑容,甚至上前几步主动抱起顾清竹的臂膀“无脑”道:“左护法说什么呢!我生得如此美艳,当然只有最强的魔修才能配得上我啦!” 说完,她自己都起了浑身鸡皮疙瘩,一面唾弃自己虚伪,但一面又被乱七八糟的念头占据了思绪: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就因为这位左护法实在生的貌美,自己竟然想也不想就对人家动手动脚、说抱就抱,但这胳膊可真结实啊,应该挺有劲儿的吧…… 定了定看了她好几眼,顾清竹这才道:“既如此,那我们便将这大婚典仪的流程走完吧。” 他随手一抬,一缕魔气便化为绳索将阮修给禁锢了起来。孟篱以为他要杀了阮修,立刻大惊失色握住他的手道:“夫、夫君,还是留他一命吧……” 阮修尤在那里破口大骂,叫嚣些什么小爷我才不怕你左护法云云,却被孟篱狠狠剜了一眼:闭嘴!我这是在救你呢!没看到这个顾什么竹有多疯吗!真不要命了! 顾清竹先是浑身一僵,似是不可置信她喊自己什么,然后才低下头与她对视,似笑非笑道:“夫人头一次承认我的身份,却是为了别的男人,你说这个男人是该杀还是不该杀呢……” 妈耶!他笑得好可怕!孟篱忍住拔腿就跑的冲动,佯装发怒嗔怪道:“果然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刚刚还承诺些什么,我要什么你都会满足,但现在只是让你放个人都不肯,这让我怎么敢把终身托付于你……” 似是觉得她这模样有趣得很,顾清竹随手为她理了理耳边碎发,吩咐道:“将阮修押下去,直到我和夫人完婚之前,他都不准出来。” 他的殿下竟然学会演戏了,如此拙劣的演技还真是可爱…… 撇了撇嘴,孟篱心中骂道:果然雄性都一个狗样子,只要是个雌性撒个娇,便能被迷得找不着北。这位左护法也不能免俗,呸,真是白瞎了这么好看一张脸! 顾清竹不清楚自己在孟篱那里的印象分已经低到极点,他牵起孟篱的手,再度恢复成之前那副清风霁月的模样,向现场所有来不及逃跑的宾客温言道:“还请诸位移步寒舍,参与在下与夫人的大婚。至于贺礼么,倒也不是问题,想来各位已提前备好,无非换个地方道贺?” 此话一出,孟篱又往他身上贴了一个“厚颜无耻”的标签——抢了别人的夫人还不算,就连贺礼都要抢?这做法真的很魔界。 顾清竹的住处显然不如阮景桑的豪华——这是孟篱四处打量了一番后得出的结论。不过这同她也没什么干系,她已经打算好了,待自己设法将任务完成后便溜之大吉,估计在此处也住不了几日。 但顾清竹显然不这样想,他注意到孟篱的目光,轻轻附在她耳边道:“夫人不喜欢此处?整个魔界当属魔君的寝殿最为豪华,等过阵子为夫便将那里抢来给夫人住。” 孟篱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心中暗道:果然,爱吹牛是雄性的天性。 她状似不经意问道:“魔君为何没来参加你我的大婚?” 身为奸细,就是要尽可能多的打探消息来源才是。 顾清竹轻轻一笑,“他在筹谋更重要的事情。”随即便不欲多言。 他抬手一挥,自己身上飘飘欲仙的白衣便化作了大红色的喜服,就连孟篱身上的衣裳也变成了另一个样式。 第97章 孟篱有些许震惊——这喜服上盘龙秀凤、点珠缀玉,说是一句巧夺天工都不为过。通常来说,即便是幻化也绝不可能是凭空而化,若是一个魔修从未见过如此纷繁复杂的喜服,又怎么可能变幻得出来呢?可顾清竹他不仅见过,甚至将每一个栩栩如生的细节都记在心底。 一眨不眨地盯着孟篱,顾清竹问道:“喜欢吗?” 孟篱下意识点头——若是将这件喜服上的金珠扣下来,足够她跑去凡间过好一阵子的风流日子了!这叫她能如何不喜? 顾清竹笑了笑,便不再多言——当初他拉着绣娘准备了好几种样式,她可是第一眼便相中了这套。只不过最后,她还是穿着这套喜服同别人成了婚。 想到这儿,他不禁目光微沉。 看到旁边这人变来变去的脸色,孟篱不动声色离他更远了些——果然疯子都是阴晴不定的。 疯子成婚也和旁人与众不同,不仅夫人和贺礼是抢的,就连司仪也是抢来的。 那司仪本就是个半吊子,又眼睁睁看着右护法惨死在自己面前,此刻更是惊魂未定。但迫于左护法的淫威,他还是颤颤巍巍喊道:“吉时已过、啊不是、吉时已到,还请新人上吊、不不也不是、是上前拜堂!” 一句话拐了两三个弯儿,说完那司仪差点儿没哭出声来,生怕左护法一怒之下掐断他的脖子。 若是寻常新娘,自己大婚之日乱成这个样子,只怕连气哭都有可能,但孟篱本就没把这场婚仪当回事儿,一切都是演戏罢了,她甚至憋着嘴角才没有笑出声来。 然而,顾清竹牵起她的手,看向她的眉眼极为认真,仿佛这场大婚他期待筹备了许久一般。 见他如此,孟篱也不自觉收敛起轻视的心思,挺直身板老老实实完成了所有仪式。 台下的宾客们更是如坐针毡——今日之事实在太过炸裂,杀了新郎、抢走新娘、夺走贺礼、当天完婚,即便是魔界也鲜少发生类似之事。 但平日里张狂荒唐的魔修们此刻却噤若寒蝉,个个鹌鹑似的缩在底下,脸上还要努力挤出喜气洋洋的笑容,生怕哪里做得不好惹左护法大人发怒。 这场婚宴,似乎只有顾清竹一人最是沉浸享受其中。 他抱起孟篱,脸上竟露出几分少年人的羞赧来,“夫人,该入洞房了。” 他的臂弯可靠而又有力,孟篱被顾清竹抱回寝居,一路上都在纠结一个问题——到底要不要睡他呢? 魔界本就风俗开放,孟篱倒不觉得这是件大事,况且顾清竹这俊脸、这身段,来都来了不给他吃干抹净总觉得有些可惜;但是吧,这姓顾的本就够疯的,孟篱本准备做完任务就溜之大吉,若是和他牵扯过深,她还真怕会彻底甩不掉这个疯子。 要不然今晚先将他灌醉,此事暂缓日后再议? 下定决心,孟篱笑意盈盈举起桌上的合卺酒,示意他该喝交杯酒了。 两人挨得极尽,手腕相触、气息交缠,孟篱却发觉对面的酒杯表面泛起阵阵涟漪——顾清竹的手在抖。 几分错愕地望向他,孟篱百思不得其解——这厮杀人的时候都不见手抖,怎么喝个合卺酒反倒开始抖起来了?总不能是因为紧张吧? 注意到孟篱的目光,顾清竹闭了闭眼睛,用一只手按住自己颤抖的双手,面上笑意清雅,“对不住,我总怕这是一场梦。” 孟篱:“?” 这个顾清竹怎么总是奇奇怪怪的,他的精神状态真的还好吗? ——不对,都堕魔了,这精神状态怎么可能好得了? 但他外表实在太具迷惑性,即便是天上仙君也没有几个比他还气质出尘的,孟篱总是下意识拿他当正人君子看,时不时忘记这就是个疯子外加神经病。 然而,甭管疯子还是傻子,他都是自己能够完成任务的关键,因此孟篱选择继续陪他演这场虚情假意的戏——毕竟就看这张脸,自己怎么样都不吃亏。 她凑上前去轻轻吻上他的脸颊,言笑晏晏地望着他:“这下总不会是梦了吧?”随即又嗔怪道:“这酒我都举半天了,你还喝不喝呀!” 顾清竹喉结上下滑动,似是想做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抑制住所有冲动,依言喝下交杯酒。 这灵酒也不知是谁准备的,划过喉咙带来阵阵火辣,可见度数不低。 他好不容易咽下,另一杯已然被递至嘴边,孟篱什么都不说,只是笑意盎然地瞧着他,但顾清竹根本难以拒绝——他甚至觉得,哪怕被递来的是毒酒,自己都会甘之如饴。 又是三杯酒灌下,顾清竹觉得指尖都有些酥麻,他试图拒绝道:“夫人……” 看出他的抗拒之意,孟篱根本不带啰嗦的,直接将整杯酒都灌进自己嘴里,然后径直贴到了他的唇上。 莹润的酒液被渡到他的嘴里,尽管整个喉咙都是火辣的,但顾清竹又怎么舍得推开她? 孟篱伸出舌尖似是要将酒推进他的口中,两人唇舌嬉戏,些许酒液顺着两人的嘴角流出,打湿衣襟一片,整个洞房都是浓郁不散的醇厚酒香。 就这样又渡了两杯下去,此时顾清竹白玉般的脸庞已染上了几分绯红,就连一双眸子都变得水光潋滟。 明明是高高在上、杀人不长眼的魔教左护法,却露出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孟篱只觉得心中被激起几分暴虐之欲。 第98章 恰巧这时,顾清竹似乎是真的醉了,朦胧间抓着她的手,无助地喊了声“殿下”。 孟篱一愣,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今日反常种种究竟为何——自己竟是被他当作替身了!她就说这顾清竹行为诡异,根本不能按常理解释,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这下,孟篱对他最后一丁点的怜惜之意也消散了,她起他的下巴,一杯酒直接便往他嘴里倾倒。 酒下得又快又急,顾清竹一时间承受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眼尾泛红地看着她,里面皆是迷蒙与委屈,一副被她欺负了狠的模样。 “轰——”的一声,是孟篱心中邪火被点燃的声音。 面对如此娇嫩可口、任人采撷的小郎君,她若是还能忍得下去,那自己干脆就去当尼姑算了! 这下,什么马上就要溜之大吉、什么唯恐与他牵扯太深,都被她抛之脑后,现在的孟篱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自己现在就要办了他! 竟敢将她孟篱当作别人的替身,这都是他应受的惩罚! 第48章 逃跑 抛去顾清竹是疯子这个因素不谈,他是真的很合孟篱胃口。 即便被欺负得狠了,他也只会隐忍着抓握住触手可及的布料,手背上的青筋根根分明,直至忍不住呜咽出声,也舍不得推开孟篱一下,甚至还在尽自己最大的所能迎合她。 翻来覆去几次之后,孟篱心口那团火终于彻底被熄灭,她安抚似的摸了摸他肌肉紧绷的背脊,然后这才翻身躺下,甚至还很有礼貌地来了句,“多谢款待。” 又是醉酒又是被这样折腾,顾清竹很快便沉沉睡去,无暇去管那些绽放在大红喜服上的朵朵白花。 孟篱也心满意足地阖上双眼,准备好好休息一番。 然而,就在囍烛即将燃烬的前一秒,她倏地睁开了双眼——有人在屋外! 不知道会不会是阮景桑的人抹黑前来复仇,孟篱悄无声息走到门边,屏息观察片刻,然后指尖成诀,猛地拉开门扉准备袭向屋外的小贼! 但就在两人目光相对的那一瞬,孟篱硬生生停下了攻势,她瞪着眼睛不可置信道:“阮修?!” 他竟然这么快就跑出来了? 下意识看了眼仍在熟睡的顾清竹,孟篱轻声将门阖上,一把揪住阮修的领子来到庭院角落,低声质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身负狼族血脉,阮修嗅觉极为灵敏,他闻到孟篱身上属于另一个男人的气息,赤红着一双眸子问道:“你、他对你……” 后面的话他实在说不出,似是恨不得立刻便将那顾清竹给砍了。 “呃……”不知为何,孟篱有点儿尴尬,“虽然但是,你好像误会了些什么……” 闻言阮修眸中更痛,只当她在安慰自己,断断续续道:“都是我无用……才让你遭此大辱。” 他捧着珍宝似的轻轻将孟篱搂入怀中,生怕她碎了一般,细密而又温柔的吻落在她的面颊和脖颈之上,他边吻边舔,好像这样就能掩盖住另一个男人的气息。 相比起他的全情投入,孟篱实在有些心不在焉,她目光频频瞟向不远处的门扉,生怕顾清竹突然醒来然后推门而出——若是顾清竹将两人抓了个现行,她还真不敢确定这个疯子会做些什么。 更何况,自己本来就只是被当做替身,顾清竹对她这个替身究竟存了几分耐心,孟篱真的不敢保证——万一在她任务完成之前,这位顾大人的耐心就消耗殆尽,那就不太妙了。 不行,她必须给自己多准备一条出路。 思绪及此,孟篱捧住阮修的脸,直视他的双眼道:“阮修,我想要你做右护法,你能做到吗?” 阮修一怔,不明白为何她突然提起这个。 孟篱往后退了一步,眸中皆是清醒,“我知道,你今日来寻我,定是存了让我同你一起远走高飞的心思,但是我不能和你一起走。” 伸手捂住他想要反驳的唇,孟篱轻轻摇头道:“不要问为什么,你要是想让我同你在一起,那就去争右护法的位子。但在此之前,我都只会是他顾清竹的夫人。” 小狼失魂落魄地走了,走之前还报复似的在孟篱颈窝处留下一排牙印。 孟篱目送他离开,然后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转身进屋,回到顾清竹身侧继续躺下。 翌日清晨,孟篱一睁眼便对上顾清竹沉默的眉眼。 他不发一言,手指轻轻抚上孟篱的颈窝。 睡意朦胧了几秒,孟篱这才反应过来那里是昨夜阮修留下的痕迹!她悚然一惊,就在差点儿就要蹦起来狡辩之时,却听顾清竹愧疚道:“对不住,昨夜我喝醉后便失了理智……” 一口吊着的气瞬间松下,孟篱这辈子第一次体会到何为“做贼心虚”这四个大字。 生怕自己的表情被看出端倪,孟篱扑进他的怀中,怀抱住顾清竹的腰,娇俏道:“只要是你留下的痕迹,我都喜欢~” 两人如胶似漆地过了几日,孟篱也尽职尽责扮演着“左护法夫人”的角色。 直到某一日午食,她状似不经意问道:“夫君整天陪我在这儿荒唐度日,怎么也不见去处理魔界政事?” 顾清竹剥了一只虾递到她碗里,闻言淡淡一笑,“你希望我去处理政事?” 孟篱故意调笑道:“那也总比白日宣淫要强吧?怎么,你腰又不酸了?” 第99章 闻言,顾清竹也只是低垂眼眸,长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但面上笑容依旧清淡——他早就猜到,她这些日子只是在陪他虚与委蛇,但没想到她的耐性竟这样差,演了几日便不愿再陪他了。 即便如此,他还是顺着她的意道:“那下午你便陪我一起去书房吧。” 孟篱不禁挑了挑眉——听说这顾清竹成魔之前明明是个鬼差啊,怎么习惯却和人族差不多,甚至专有一间书房用来办公。 但此事与她无关,孟篱也只是不动声色笑道:“魔修们知道他们的顾大人如此黏人吗?” 总之,顾清竹似乎真拿她当自己正儿八经的夫人了,不仅书房让她随便进,就连各处机要都明明白白地给她介绍清楚,生怕她有哪里不懂似的。 孟篱表示:你这样我这个奸细当得很没有成就感啊。 她也曾怀疑过这厮是不是请君入瓮,但……怎么说呢,直觉告诉她不是这样的,毕竟顾清竹疯得很,在他身上发生什么事都不奇怪。 又是铺垫了一段时日,今日深夜,看着枕边之人陷入沉睡,孟篱蹑手蹑脚起身,独自一人来到书房。 一切都顺利得不可思议,她几乎没废什么功夫便找到了九转传送舆图——这也是她身为奸细的主要目标,九转传送阵遍布魔界,连接了各处的隐蔽通道、要塞位置,若是仙魔开战,这份舆图将会起到决定性作用。 将舆图贴在胸口,孟篱第一次有了身为卧底的实感,她心脏怦怦跳动,毅然决然地离开了这里。 任务完成喽!她孟篱这就要彻底离开魔界这个泯灭人性的地方! 只是她还没刚逃出生天,就被一只手捂住嘴揽了过去,孟篱还以为是自己暴露了,刚准备爆起反击,却对上了阮修的眼。 两人数日未见,孟篱没想到再次相见竟会是此情此景。 她小声道:“你来做什么?” 不复上次离开时的失魂落魄,阮修似乎又恢复了原本的傲娇模样,只不过这次傲娇中还多了一分死皮赖脸,“我来爬墙,这还是你教我的,可以爬顾清竹家的墙。” “我什么时候……”下意识反驳,孟篱却突然想起自己好像确实说过类似的话,但那都是胡言乱语罢了,谁能想到这小子竟然当真了! 阮修得意一笑,“我来是想告诉你,我大哥被我杀了,右护法之位大概率是我的了。” 孟篱无语,“魔教左右护法的位子又不是世袭的,顾清竹这个位子不就是杀了前任左护法抢来的。” 阮修立刻抓住重点,趁机拉踩道:“对啊,这顾清竹原本就是个鬼差,前任左护法只是派人将地府给围住而已,他便将人家给杀了!可见他度量极小、睚眦必报,这种人可不能同他长久在一起。” 孟篱:“……”她实在不知道该回复些什么,就哄孩子一样道:“你说得很对,所以我现在不是伺机逃跑了吗?” 这答复甚得阮修的心意,他得意洋洋道:“那你现在一定需要我的帮助。” 孟篱不解:“为什么?” “噗叽”一声,两只灰色的狼耳朵尖尖冒了出来,它们抖了抖,似乎在聆听院中的声音,两秒钟后阮修才道:“因为院子里头已经有人在嚷嚷着什么‘夫人不见了’。” 闻言,孟篱一巴掌拍在他的耳朵上,大怒道:“那你还在这给我废什么话呢!还不快跑!” 狗东西,就显得你听力比别人灵敏了是吧! 阮修委委屈屈撇了下嘴,下一秒毫不犹豫化为狼形。它的狼形高大无比,足有一人高,此刻正威风凛凛地看向孟篱,但一张嘴就是:“帅吧?觉得帅你就坐上来。” 孟篱:“……” 这下她是真的无语了。 她当机立断翻身坐了上去,然后一巴掌拍在他的脑门上,“哪儿那么多废话!赶紧给我跑!” 银灰色的巨狼与暗夜融为一体,驮着娇小的少女在城中穿行,即便风驰电掣也难掩他的优雅与从容,像是头狼在巡视自己的领地。 他速度快到即便是魔修都几乎看不清,孟篱趴伏在他的背上,五指紧紧抓住他背部蓬松的毛发,下巴也垫在他的脊椎之上,好半晌突然幽幽来了一句:“背上的毛好扎人,想摸尾巴上的毛……” 也不知道四个腿的阮修是怎么做到左腿绊右腿的,他一个趔趄差点儿没摔倒,稳住后龇牙咧嘴凶狠道:“不准摸!” 话语间,两人已经到达了目的地,阮修“咻”的一下又化为人形,生怕某人邪恶的爪子摸上不该摸的地方。 孟篱有几分遗憾地看向他的屁股,那表情活像色魔转世。 不知为何,阮修总觉得后身凉嗖嗖的,他不禁一只手捂上屁股,同时警惕地看向孟篱,“你、你想干嘛?” 孟篱强忍着心中笑意,故作一本正经道:“我这些时日陪顾清竹玩了些花样,你想不想试试?” 阮修本就经不起激,更何况那顾清竹本就是他心中的一根刺,是以他立刻道:“他有的我也必须要有!” 见狼崽子上钩,孟篱将头凑到他耳边,小声诱惑道:“那你保持人形,只露出耳朵和尾巴,我就陪你玩。” 阮修目光闪烁,似是有几分纠结,但他这次倒也没急着拒绝,只是道:“日、日后再议。” 孟篱心下有几分可惜,暗道估计没有以后了,毕竟自己马上就要彻底离开魔界。 第100章 环顾四周,她发觉这里竟然是阮景桑原先的住处,疑惑道:“怎么将我带到这里来了?” “我爹被顾清竹杀了,其他兄弟们又被我杀了,那这地方自然也就被我继承了。这里可是右护法府,哪个不长眼的敢闯进来?” 孟篱一想倒也是,现在外头说不准都已经乱成一锅粥了,整个魔界到处都是顾清竹的耳目,还真不如待在这里暂避风头。 既如此,她便在此处住了下来。 接下来几日,她虽闭门不出,却也在持续不断地关注着外头的动静。 据说顾清竹自从丢了夫人后便彻底发狂,将整个魔界都翻了个遍儿,掘地三尺在找人。魔修们都道这几日千万不要去触左护法的霉头,上次一个魔修就是因为笑声大了些,当场便被斩杀了。 听着外头这些风言风语,孟篱心有余悸,想着幸亏自己藏在阮修这里,否则怕是早就被抓走严刑拷打了。 劫后余生般吃了半个西瓜,然后又嗦了一串葡萄,孟篱一边拿起油桃,一边苦恼地捏了捏自己肚子上的肉——这几日除了吃就是睡,她的肌肉都快变成肥肉了,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何时才是个头。 然而,上一秒她还在忧心忡忡自己肚子上的肉,下一秒,外头便传来了激烈的打斗。 孟篱几乎能够听到顾清竹和阮修贴身肉搏的声音,以及顾清竹那一声清晰可闻的质问:“我知道她就藏在此处!不想死的话,你就不要挡在我的路上!” 手中油桃骨碌碌滚到了地上,孟篱心中大呼不妙——完了,这下她的好日子是真的到头了。 第49章 囚禁 这次,孟篱是真的溜了。 趁顾清竹和阮修打得昏天黑地、草木倾倒之时,她寻了个间隙,在那两人眼皮子底下堂而皇之逃之夭夭——当然,她走之时,还特地给阮修留了字条,并确认自己怀中的九转传送舆图安全无虞,这才了无牵挂地离开。 魔界各位,彻底拜拜了您嘞! 直到真正离开魔界,孟篱这才松了一口气,并在约定地点与那仙界的接线人相会。 见她果真将九转传送舆图完好无损地带来,仙君先是大加赞赏,说天庭果真没有看错人云云,继而又面露难色,期期艾艾道:“那什么,组织有另外一个更加重要的任务要交给你,目前看来这个任务非你不可……但是吧,此行需要你再度回到魔界,并潜伏在左右护法身边……左护法便是顾清竹,右护法现在已经基本定了是阮修……当然,他们两个你任选其一便行,挑一个你觉得看着顺眼的。” 见孟篱一副要吃了他的表情,仙君立刻拍着胸脯道:“我保证!这绝对是最后一次任务!任务结束,保证让你位列仙班!” 孟篱沉默了,好半天才艰涩道:“要是他们两个我都看不顺眼呢?” 艰难地思索了半天,仙君甚至不惜自□□:“男人嘛,看久了都一个熊样,选谁都没有大的分别,都够恶心人的,所以你随便选一个就行……” 这当真是一个艰难的选择,一边是个疯子变态,另一边是恨不得寸步不离黏在她身上“舔毛”的狼崽子。 纠结再三,孟篱最终还是决定回到右护法府找阮修——毕竟狼崽子再怎么样腻歪也比疯子要强。 孟篱在人间逗留了两日暂避风头,等魔界排查没有那么严了,便隐匿行踪原路返回。 待快到阮修家中之时,就在某一个瞬间,孟篱突然觉得浑身疲软。 这种感觉又快又急,她根本来不及反应,眼前一黑便落入了一个微凉的怀抱,然后就彻底没了知觉。 顾清竹静静看着自己怀中的女人,眸中平静的表面下是深不见底的漩涡。 好半晌他才轻轻将唇贴在她的眼皮,痴迷着喟叹道:“这次,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你再跑掉了。” 孟篱在昏睡中也并不安稳,她觉得自己仿佛置身海底涡流般动荡不已。 突然,一直巨大的八爪海怪抓住了自己,他每一根黏腻的触手都争前恐后地扑了上来,一边用长长的触手将她圈起紧紧缠绑束缚住,一边用触手上的吸盘吸吮舔舐她的每一寸皮肤。 她皱着眉头,努力挣扎着,“别舔了!再舔就要呼吸不过来了!” 终于,她斩断了海怪的一只触手,孟篱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也终于从昏睡中清醒过来——她猛地睁开一只眼睛,而海怪的脸也突然换成了顾清竹的。 孟篱忍不住爆了句粗口:“……淦!” 救命,这也太惊悚了,为什么又双叒叕落顾清竹手里了啊! 她环顾四周,这才逐渐摸清情况——自己躺在大婚之日那张囍床之上,而顾清竹就躺在自己身侧,像守着珍宝的海怪一样将她死死圈禁在自己怀中。 如果她没有看错的话,自己四肢上的这些链条……她这是被囚禁起来了? 孟篱生无可恋问道:“你为什么知道我会在那里出现?” 自己就算死也要当个明白鬼。 顾清竹搂着她的动作又紧了紧,将她的头按进自己怀中,叹息一般道:“因为,每次你都会选择别人啊。” 明明是最寻常不过的语调,孟篱却莫名听出了深入骨髓的绝望和不甘,就像是他快要碎掉一般。莫名其妙的,她甚至还产生了一股愧疚之感。 ——可是,这和她孟篱有什么关系?是顾清竹那个白月光抛弃的他,又不是她不做人。 第101章 但顾清竹却似乎被困在了过去走不出来,他眸中紫气氤氲,自顾自道:“你知道我是怎么入魔的吗?” “魔君制造了无数幻境,让我被抛弃了千次万次……” “一次又一次,我刚要清醒过来,又会被投入下一个幻境,然后再经历一次被抛弃的绝望。” “我好疼啊我真的好疼,五脏六腑都快要痛到变形,身体也快要被他吞噬,脑子快要裂开……” “我真的快要承受不住了,可是我不甘心!她给我起了名字,带我飞升,可为何次次都要抛弃我!” 听到这儿,就连孟篱都忍不住瞪大了眼睛——这是什么劲爆的秘辛八卦!不是都说顾清竹在入魔之前是地府的鬼差吗?这听起来,怎么还当过仙君啊! 原来他爱慕的居然是天上的仙女!孟篱心下有些惋惜——听说魔界之人在天庭那里就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这顾清竹都入魔了,估计那白月光仙女更是看都不会看他一眼,这段感情注定要无疾而终了。 虽然这段故事非常动人,但孟篱实在爱莫能助,她干脆摆烂道:“那什么,你抓了我也没用。给你说实话吧,我其实是天庭安插在你们魔界的奸细,你……” 然而,顾清竹仍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不管不顾打断道:“我知道,你要什么我便给你什么——你想去书房,我便为你开放了所有禁制;你想要九转传送舆图,我便告诉你在哪里。是我哪里做的还不够吗?为什么、为什么每次你都要选择别人!” 这下就连向来吊儿郎当的孟篱都不免有些触动,触动之余还有几分震惊,震惊之余又有几分挫败——这顾清竹真是用情至深,只可惜偏执过头了些。不过,自己的演技居然这样差吗?合着人家一直都知道自己是奸细来着,她真是卧底了个寂寞…… 见孟篱沉默,顾清竹紧紧握住她的手,殷切道:“我说过,别人能给你的,只要你不再离开我,我皆十倍百倍给你!此次你去而又返,定是魔界还有你想要的东西,你告诉我是什么?即便是那魔王之位,我也能替你取来。” 听到这话,孟篱忍不住笑了,她晃了晃自己手上的桎梏,“你将我像笼中鸟一样囚禁起来,然后再告诉我,会为我寻来天底下最珍贵的吃食,让我做这世间最尊贵的鸟儿。顾清竹,你不觉得自己矛盾得可笑吗?若是连自由都没了,即便是魔王之位我要来又有何用?” 面对她的质问,顾清竹只字不语,但这本身便表明了他的态度——除了离开他身边,她想要什么都可以。 孟篱直视他的双眼,忍不住戳破他一直以来的自欺欺人:“顾清竹,你清醒一些,我不是她。” 顾清竹固执地看着她:“不,你就是她。” 孟篱:“……”心累,这样的对话简直毫无意义。 她干脆摆了摆手道:“爱谁谁,行了你赶紧滚吧。”省的自己看到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就心烦。 顾清竹起身后,孟篱这才发觉他肩头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一看便是野兽所抓,估计是他和阮修大打出手之时,阮修化作狼形给他挠的。 只是,阮修什么时候修为变得如此强悍了,竟然能伤到顾清竹? 怀着这种疑问,孟篱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思索对策,不知不觉中竟然又睡着了。 这次她依旧睡得不安稳,睡梦中那只海怪倒是不见了,自己转而躺在沙滩上闭目晒太阳。 本来是副美好的场景,可不知怎么的,阳光突然异常耀眼,就算隔着眼皮都存在感十足。她睁眼一看——天上的金乌居然变成九个了! 九只金乌不知收敛地干烤着大地,孟篱只觉得浑身燥热无比。她起身跋涉,努力想要找到一处阴凉之地,但她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一只太阳大剌剌跟着她。 孟篱怒了,“热死了啊!你能不能不要再跟着我了!” 那只金乌被她训斥之后反倒是委屈无比,嘴里嘟囔着些什么:“你不喜欢我吗?” 然后就直直朝她的方向主动坠落下来,似乎是想要给她一个拥抱。 孟篱惊恐万分,“你不要过来啊啊啊!” 随着她这一声尖叫,孟篱终于惊醒过来——然后自己便对上了阮修那张大脸。 那一瞬间,孟篱精神一阵恍惚,甚至以为是自己神智出了问题。 她怔怔地环顾四周——没错啊,这明明是她和顾清竹的囍床,为什么却是阮修和自己躺在上面? 但此刻她管不了这样多,孟篱低头一看——果不其然,某只硕大无比、蓬松柔软的狼尾正搭在自己胸口,恨不能将她整个人都包裹进去。 孟篱怒极,一巴掌拍在阮修的脑袋上,“狗东西!把你尾巴给我收起来!我就说怎么这么热!” 阮修委委屈屈将尾巴变幻消失,心中不解极了——明明之前是她说想要玩人形狼尾,还说睡觉时可以用他的尾巴当被子盖,现在为何又骂他…… 胸口的“重担”消失,孟篱这才松了一口气,问道:“这不是顾清竹的府邸吗?你怎么进来的?” 听到这个问题,阮修更是心碎不已,“你留下字条说要离开魔界,果然只是为了甩开我的托辞!你心里就是喜欢顾清竹那个老白脸!我不管!你不能不要我!就算你还想当顾清竹的夫人,那我也要天天过来爬墙加入你们!” 第102章 “……”孟篱不知为何,最近心累的次数比过去二十年都还要多。 她一忍再忍,最后实在忍不住了,掐着阮修的脖子摇晃道:“瞪大你的狗眼看清楚!你仔细看看锁在我手腕和脚腕上的是什么东西!我这个样子,看起来是自愿的吗!!啊??你是不是没有脑子啊?!” 闻言,阮修双眼“嗖”的一亮,瞬间充满希望道:“这个简单,我给你解开便是!我刚刚还以为是你们在玩什么有趣的游戏!那那,那我以后不用当男小三了?” 孟篱扶额:“……” 彻底累了,毁灭吧。 她忍不住阴阳道:“什么男小三?你不是我的继子吗?” 故意咬重“继子”这两个字,被他气得不轻,孟篱不刺他两句实在心中难受。 谁曾想这狼崽子没心没肺,根本不知人伦纲常和道德羞耻为何物,听了这话居然还在那儿傻笑,“继子好啊,顾清竹他这辈子都当不成你的继子,我们的关系明显要比你和他的牢固……” 实在不想和傻子再继续探讨这个话题,孟篱给自己顺了顺气,转而问道:“你修为何时变得这样强了,竟能伤了顾清竹?还破开他里三层外三层的结界偷溜了进来?” 阮修不甚在意道:“我将那几个便宜哥哥的修为都吸光了。” 然后他又抬起下巴,一脸委屈道:“是不是那个老白脸给你告状了?他这厮忒阴毒,打架就打架,但总是往我脸上招呼!我看他就是嫉妒我比他年轻貌美!幸亏我躲得快,才没伤到你最爱的这张脸,但还是被他伤到了下颌。” 孟篱定睛一看,他下巴内侧果真有一道被魔气灼烧的伤口。 毕竟朝夕相处了好些年,即便知道他是在卖惨,但孟篱竟还真有几分心疼他,凑过前去给他轻吹了两口,语气都不自觉软了几分:“还疼吗?” 温香软玉在怀,轻飘飘的吐气呼在自己脸上,阮修只觉得一阵酥麻的电流在四肢百骸游走——虽然他浑身霎时软成了一汪春水,但有一处却坚硬无比。 狼族本就是领地意识和进攻性极强的一种生物,在顾清竹的地盘让他感到不适极了。但除了可以选择离开此处,他其实更倾向于——将自己的气息覆盖在别人的领地之上。 想起孟篱前些时日对他讲的话,阮修虽然感到羞耻无比,但还是幻化出毛绒绒的耳朵和尾巴,极力勾引道:“姐姐,你之前说玩了一些花样,要同我一起试试的……” 见孟篱面无表情没有反应,他有些慌了,又试探着轻飘飘喊了一声:“继母?” 明明是侵略性十足的长相,却双眸湿漉漉地望着她,尖尖的灰耳因难为情而透露出淡淡的粉色,甚至还在不自觉抖动着,长长的尾巴欲拒还迎地虚虚扫过孟篱的脖颈…… 孟篱下意识吞咽了下,即便眼神已经发直,但嘴上还在拒绝:“这样不好吧,这毕竟是在我和顾清竹的婚床之上……” 虽然她自觉和顾清竹也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夫妻关系就是了,但在这里酱酱酿酿,是不是还是略有些过分了? 第50章 回归 有些事情,果然还是要在特定的地点做才更有意趣。 狼耳、尾巴、囍床……种种刺激叠加之下,最后孟篱沉默地看着自己手中形状奇异的东西,疑惑道:“这是……变异了?”别是自己把这玩意儿给用坏了吧? 阮修“嗷”的一声用尾巴捂住自己的脸,期期艾艾小声道:“是、是成结了……” 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孟篱忍不住好奇地戳了戳,笑骂道:“果真是狗东西。” 不过荒唐之后,还是正事要紧,孟篱伸了伸手腕上的链子,“快些帮我把这玩意儿解开。” 阮修这才红着一张脸开始研究她手上的链条。 只是这链条也不知是用什么材料制成,明明轻如蝉翼让人几乎感受不到存在,却又坚实无比,比寻常烙铁更显稳固,再加上顾清竹特意设下的禁制,寻常魔修根本别想打开。 阮修强行破解的话倒是有一试之力,但他也不敢保证在打开的同时会不会伤到孟篱。 正在两人一筹莫愁之时,屋内一阵灵力波动——有人进来了! 能够旁若无人出入顾清竹的寝居,这世上恐怕也不会有几人!孟篱只当是顾清竹回来了,生怕他和阮修遇上后再大打出手,她正想着要如何解释此事,却对上了一双威严的眸子。 此人约莫是中年模样,应是常年身居高位,眉眼中庭间隐有帝王之相,明明看起来就高深莫测无比,但孟篱却平白觉得他面善得很。 那男人看到孟篱和阮修凌乱的衣衫,以及她四肢上的禁锢,不仅瞳孔巨震,颤抖着一双手,指着他们二人道:“你、你们……” 孟篱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心道这人好生奇怪,但更奇怪的是,明明是这人强行闯入无理在先,但自己却没有一丝恼怒之意。 然而,更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那男子虽眼中剧痛无比,但还是一步步上前走向他们,他手掌一挥,白色的仙气向他们二人兜头袭来,孟篱和阮修的灵台瞬间便恢复了清明。 孟篱,或者说是孟海瑶,她什么都记起来了。 ——她本是天帝独女,身份贵不可言。天帝向来对她宠爱有加,甚至不惜带她多次造访相求,只为请那超脱三界之外、号称无人能敌的虞渊神尊收她为徒。 第103章 万万年来,虞渊向来孤身一人,在仙界地位超凡淡泊不问俗事,莫说是收徒了,他身侧就是连个活物都少见。天帝好不容易说服神尊破天荒收了第一个弟子,却不曾想数年过后,自己那向来恣意妄为的女儿,竟扬言要将神尊娶回家! 这下天帝可是愁得连胡子都掉了,早在天庭初建之时,那虞渊便扬名四海,说他是与天同寿都不为过,就这样一个祖宗辈儿的神尊,给自己当女婿他是真怕折寿啊! 但孟海瑶可不管这些,她想要什么,便一定会大胆争取。 自幼顺风顺水,唯有在“将师尊娶回家”这件事上频频受挫,孟海瑶也曾怀疑自己的一腔热情是否错付了。 但她生性洒脱,遂磨着师尊许下三世之约——三世过后,若虞渊还是不愿同她在一起,那她也绝不纠缠。 然而,此时此刻,这些事情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阮修就是她师尊,而眼前这个中年男人就是天帝啊啊啊! 虽不知发生了何事,竟让天帝亲自下凡“捉拿”他们二人,但不管是什么原因,现在是情况都是——她刚和师尊大战了三百回合,就被自己亲爹抓了个现行,并且现场尾巴、锁链等一应俱全,自己似乎还被亲爹误会玩得很花。 天帝痛心疾首道:“你给我穿好衣服后下来!” 随即他冷哼一声并大手一挥,孟海瑶四肢上的链条皆应声而断。 孟海瑶只觉得这辈子都没有这么狼狈过,立即披好衣裳眼观鼻鼻观心乖巧下床站好。 那厢虞渊似乎还在状况外,也不知是否由于冲击过大,他直到现在依旧四肢僵硬,似是不可置信自己轮回这三世都做了些什么荒唐之事。 ——就在刚刚,他居然还对着自己徒弟一口一个继母、姐姐地叫着!甚至不知廉耻穷极一切只为了引诱、勾引她! 天帝看了这个沉默的男人两眼,嘴唇翕动,最终还是没能如往常那般恭谨喊出一句“神尊”,只是道:“先一同回仙界再说吧!” 说完,他连解释都不曾,粗暴地摧毁了属于“孟篱”和“阮修”的肉身——仿佛再多看一眼这两具躯体他就要忍不住爆炸似的。 自此,三世之约彻底了结,虞渊和孟海瑶神魂归位,让三界都闻风丧胆的战神虞渊,以及整个天族最贵不可言的帝姬终于再度回到天界。 若非不得已,天帝是万万不会在此时强行唤醒他们二人——但魔君出其不意对天庭开战,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之时,十万魔军已浩浩荡荡抵达南天门。 听到这个消息,孟海瑶第一反应是不可置信:“怎么可能?若是魔界开战,那魔教的左右护法怎会不知?” 攻打天界这样的大事,就算顾清竹和阮修不前去筹备相助,也不该一丁点风声都没啊? 天帝冷哼一声:“你当年亲点顾清竹飞升,如今他堕魔也就罢了,甚至还成了魔教的左护法,不少仙君都对你颇有微词!他顾清竹好好一个仙君不当,被那魔君折磨得发疯入魔,现在竟还没脸没皮跑去当什么左护法?那魔君又怎么可能真的信他!” 说起顾清竹一事,孟海瑶就头疼——这么些年来她的眼中只有师尊,竟不知那顾清竹何时对自己起了这般执念,甚至还追着下凡转世去了。如今闹成这副摸样,确实不好收场。 看来魔君对顾清竹和阮修早有防备之心,难得见她和师尊都不在天界,深知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便大胆同天庭宣战了。 但如今这些都已不重要,她孟海瑶既然回来了,就不会让魔界之人再往前踏足半步! 孟海瑶伸手一挥,浑身衣物便由裙衫变为光芒闪耀的金色铠甲,足足半人高的宽刀在她手中像是玩具一般。 她眉眼凌凌,较孟君轲时风度威仪更甚。孟海瑶挽着刀花随意一劈,一缕不知怎么逃逸到此处的魔气便烟消云散。 冷笑一声,孟海瑶只觉滑稽——区区魔界,竟然都敢欺辱到天界头上了?马上她就要让那个不知死活的魔君知道,谁才是未来的三界之主! 想也不想,孟海瑶便腾云驾雾赶往南天门,迎面却撞上传讯的天兵,“帝姬!魔君求和!” 还没正式开打就求和?孟海瑶笑得狂妄,“他十万魔军都送到虎口了,如今还想全身而退?做梦!本座之前能封印他一次,如今便能封印他第二次!” 那天兵纠正道:“是新任魔君求和,他要求见您面谈。” “新任魔君?”孟海瑶怔了怔,“这又是谁?什么时候当上的魔君?” 最起码,天帝去找她之时,那老魔君不还叫嚣着要将天界给一锅端了? 天兵也有些不太确定:“好像就在半炷香之前,谁也没想到他们魔教突然内乱,那新君出其不意斩杀了旧君,当场便宣布继任魔君,其余魔修竟也无人胆敢反驳。”又看了看孟海瑶的脸色,那天兵底气不足道:“新上任的魔君好、好像是顾清竹?” 孟海瑶:“……” 得,这还是个老熟人,看来她不得不前去会一会了。 熟人相见,果真分外尴尬。 孟海瑶同顾清竹遥相对望,两人一个立于魔军之首,一个位于仙兵前方,竟有种世事难料、时过境迁之感。 早在顾清竹得到两界开战的消息之时,他便知道,天界定会唤醒她,而这一世自己也留不住她了——果不其然,当他赶来之时,天帝已将她带走。 第104章 如今再看到她如初见之时那般风姿绰约,顾清竹甚至有些恍惚,忍不住道:“殿下,你可还记得我名字的由来?” 这种事孟海瑶又怎会忘记?想当年她年少顽劣,偷偷跑去凡间躲清静,却见到一个被人欺辱的少年。 那少年根骨绝佳,若是前去修仙定是一等一的好苗子,但如今他眉间黑气缭绕,竟是被魔物寄生——若再这样下去,他定会失去神智被那魔物同化! 孟海瑶一时不忍,便出手相救,交谈过程中发觉这少年自幼被家人抛弃,连个名字都没有,便笑盈盈对他道:“那我便给你起个名字吧,顾清竹,如何?顾不仅意指友好、和善,更是当今国姓,我观你器宇不凡,想来当得起这个姓。” 少年飞快地瞥了她一眼道:“顾青竹?是指绿色的竹子吗?” “不对,”孟海瑶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是清风霁月的清,因为我希望你不仅仅是外貌清丽俊逸,品行上也能够做到清介有守、像竹子一样正直,日后无论做守护一方的大官,还是惩恶扬善的大侠,都能给这世间带来万千清明。” 想了想,孟海瑶掏出一个信物给他,“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拿着这个去昆仑山求学,会有人带你踏上修仙之途的。” 毕竟这少年曾被魔物侵蚀过,留在人间若是再引来魔物就麻烦了,还是有人带着修仙更为保险。 对于人人渴求的修仙一道,少年却并没有流露出半分兴致,只是固执地看着她问:“我去了昆仑山之后,还能再见到你吗?” 孟海瑶想了想,给了他一个肯定答复。 昆仑山乃是人间第一修真大派,不少天庭仙君都是出身此处,就连孟海瑶都会因为好奇而时不时隐藏身份前去暗中观测一番,所以日后大概率还会相见的。 救下顾清竹只是孟海瑶漫漫仙途中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很快她便将此事抛之脑后。 直到又是一年,她溜去昆仑山观看门派大比,一个惊才绝艳的身影闯入她的眼帘,孟海瑶这才依稀想起过往——原来当年那个灰头土脸的少年,如今竟真的长成了这般身若惊鸿、品性如竹的模样。 顾清竹根骨虽好,但若非自己心性坚定勤学苦练,也断不可能有如今成就。 孟海瑶惊喜无比,心想当年被自己挖掘的果真是块璞玉,她一时兴起便直接点化了他飞升。 但孟海瑶还是想不透,他对她的心思究竟是何时开始的? 毕竟她将他点化之后,便回到虞渊身边继续修行,再也没管过顾清竹。 而顾清竹飞升后并未受她半分照顾,一开始甚至只是在南天门当一个驻守的小兵,后来凭借着绝对的实力一步步升迁,直至掌管整个天宫的刑律。 人人都道孟海瑶是顾清竹的贵人,若非帝姬一时兴起,他大概率也就当个凡人,庸庸碌碌度过一生。 但孟海瑶此刻心中却后悔极了,当初她点化顾清竹之时,天帝便不咸不淡提点过她“莫要轻易插手他人命运因果”,那时自己还不以为意,但此时此刻,看到顾清竹眼底若隐若现的魔纹,她这才终于醒悟。 “是我误了你。”孟海瑶难过道。 顾清竹最是见不得她这般模样,遂故作轻松笑道:“如今我可是堂堂魔界之主,帝姬怎会觉得是误了我?” 早在他入魔的那一刻,顾清竹便计划着这一天的到来——若自己只做个寻常魔修,他与她便是真的再也不可能了。但从不安分的魔界向来都是仙界的一块心病,自己若是能够执掌魔界,她便不得不“将他放在心上”。 顾清竹上前两步,握住孟海瑶的手,“如今我已堕魔,帝姬可会厌我、弃我?” 孟海瑶轻轻摇了摇头,“父君曾教导过我,天帝不仅是天界之主,更是三界之主,须有包容天下的胸怀,无论仙、魔、人、鬼、妖,所有生灵生而平等。这些年来,仙界对魔界多有打压,也不过是因为前任魔君总是徒生事端罢了。” 如今两军对峙,自己的手却被魔君拉住,孟海瑶心下怪异,她试图抽出自己的手,却被紧紧握住。 顾清竹认真道:“作为魔界之主,我可承诺魔界绝不再犯,但需要帝姬拿一件东西来交换,只是不知帝姬愿不愿意?” 闻言,孟海瑶彻底无暇顾及自己的手还被握着,她顿了顿,似乎在认真思索他会提什么条件。 顾清竹忍不住笑了——她还是一如当年初见那般,眼中似乎能容得下世间万物,哪怕他再是污秽不堪,但总是能从她的眼神中看到宽容甚至是赞赏。 以后她注定是要掌管天界的,届时她是天界之主,他是魔界之主,这才是天生一对不是么? 三世轮回,顾清竹也不是全然没有收获。前两世让他明白,有些东西就是要靠自己去争去抢,感情亦是如此!而和“孟篱”的相处则让他明白,即便真的去争去抢,有些事情也不能摆在明面之上,否则会惹她厌恶。 ——就算他是个疯子,但为了伴她身侧,自己也要装作谦谦君子的模样。毕竟早在昆仑山之时,自己不就是由此才得了她的青眼,因而被点化飞升的么? 顾清竹握着她的手细细摩挲,“海瑶,若仔细论来,你我相识已千年有余。可这千年来,你一直跟在虞渊身边修行,你我二人反倒从未真正相识、相知过。三世轮回,我亦做了不少荒唐事,如今我只求你不要心生嫌恶,能够给我一个机会,让你我二人重新开始可好?” 第105章 孟海瑶下意识蹙眉,觉得他这话奇怪得很,“重新开始?”这就是他的条件? 顾清竹笑得一脸清风霁月,以退为进道:“你便当我是新结识的盟友。”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孟海瑶倒也不好拒绝。 就是没想到,浩浩荡荡的魔界大肆进攻一事,最后却以这种近乎滑稽的方式收场。 顾清竹带着十万魔军安安分分回了魔界,孟海瑶则是第一时间前去向天帝天后禀告此事。 天帝看着这个向来令自己骄傲的女儿,此刻眼中却是浓浓的失望,“海瑶,你可知错了?” 孟海瑶不解地望向他。 “当初你执意要同虞渊在一起,我便不同意。可你不肯,非要同他去历经什么三世轮回。一个人若是心中无你,即便经历了十世轮回又怎样?但你任性得很,不顾他人阻挠还是下了凡,魔界也趁机围攻地府,几乎快要将鬼界覆灭,致使鬼界如今都还是元气大伤!” 天帝字字诛心道:“父君并非是要把这件事的过错强行推到你身上,但你日后是要执掌天界的人!身居高位、肩负重任便更加不可肆意妄为,需知你的一举一动都会对天界甚至三界影响甚大!你若一辈子胸无大志,只想做被父君宠爱的帝姬,那自可恣意妄为,但你真的甘心只做个被人捧在手心里的帝姬吗?如今你连这样简单的道理都不懂,我日后又怎敢放心将天界交给你?” 这些话如同一把把刀子,狠狠插在孟海瑶身上,直叫她手脚冰凉。 是啊,若非自己任性妄为,寇鍪又何至于命陨? 或许,从她一开始执意要同师尊在一起,便是错的。 天帝最后看了她一眼,叹息道:“罢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孟海瑶失魂落魄地离开了,不知不觉中,她走到了珉林——当初她便是在此处同虞渊定下了三世之约。 没想到,虞渊竟也在此处,一袭白缎般的银色长发在火红的树林中异常醒目,想不注意到他都难。 两人目光相对,虞渊顿了顿后逃似地别开眸子,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孟海瑶静静看着他,心中不免感慨——这么多年过去了,师尊还是一如初见那般,狭长的眸子不辨喜悲,端是一副飘逸出尘、高雅淡泊的模样。 她说不出自己内心是何感受,但她却像是生根了一般不敢上前,只是驻足在几步远的距离盯着他看。 好半晌过后,孟海瑶这才努力扯起一抹笑意问道:“师尊此刻可愿做我的道侣了?” 是她主动提出的三世之约,此事也自当由她来定个始终。 虞渊指尖微蜷,垂眸不语。 见他如此反应,孟海瑶只觉得可笑——对待感情一事,她向来义无反顾,在发现自己对师尊的爱慕之意后,哪怕冒天下之大不韪她也选择毫不犹豫去争取。 但经历了三世纠葛,他竟还在犹豫……这样的人,不配得到她的爱慕。 她从不后悔喜欢过虞渊,喜欢时便要义无反顾;但放下时也自当决绝,她孟海瑶从不是拖泥带水之人,选择放弃也只是一瞬间之事。 这段感情本就是自己强求,或许师徒各持身份才是最适合他们的结局。 既如此,孟海瑶洒脱一笑,郑重其事行了个师徒礼,“徒儿自当守诺,三世已过只当梦幻泡影,自此以后对您仅余师徒之情。” 从今往后,哪怕山无棱、天地合,哪怕虞渊跪在地上相求,她都不会再回一下头。 第51章 百花 近些时日,诸位仙君不由发现天帝整日里一派和颜悦色的模样,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喜事。 并且从来不爱铺张浪费的天帝,竟破天荒要大肆操办什么“百花宴”——得知这个消息,众仙君自然踊跃报名,但谁曾想这百花宴的门槛似乎还颇高。 此时,天帝挑剔地翻过一张张拜帖,挨个嫌弃道:“太白金星?老家伙活得比我还长,胡子都能拖地了,不行不行。” “东海龙王的嫡长子?这小子年纪倒是不大,但脸肿发腮奇丑无比,也不妥。” “凤族的幼女?那丫头长得太过英姿飒爽,听说喜欢她的女仙君比男仙君还多,也不能让她过来。” 孟海瑶进来之时就看到父君正絮絮叨叨,她好奇道:“您这是在做什么呢?” 见到女儿,天帝立刻献宝似的抓起一众已经通过筛选的名帖,乐呵呵道:“这是为父挑遍了整个仙界才筛选出的有为才俊,年纪过大过小或者相貌粗鄙的都已经被挑出来扔一旁了,你看看这剩下的可还满意?” 孟海瑶不解:“这不是百花宴的拜帖吗?”既是赏花,自然是老少皆宜,和年龄大小、相貌美丑又有什么关系? 天帝理所当然道:“对啊!这是父君特意为你筹备的百花宴,自然只有青年才俊才堪配称己为花!” 孟海瑶沉默了,原来百花宴的“花”,指的竟是人啊? 天帝抚着胸口舒畅道:“自从知晓你不再执意于虞渊,老父亲我那是心中甚慰啊!回头是岸善莫大焉,咱们仙界这么多青年才俊,我就不信没有一个能比得上那、那虞渊的……” 说的最后,就连天帝自己都有些气势不足,毕竟论长相、论修为、论心性,虞渊几乎样样在仙界都高山仰止,想找一个能越过他去的仙君,不能说是全无可能,只能说是天方夜谭。 第106章 孟海瑶无奈道:“父君,如今天界管辖漏洞百出、鬼界更是百废待兴,我整日里忙着整改这些都嫌时间不够,哪里有什么兴致去参加百花宴……” 一听这话,天帝就急了,“你实话给我说,是不是还放不下虞渊?那老妖道比为父年龄还大,天地鸿蒙之初他便是一方霸主,你若是同他在一处受了委屈,就连父君也无法为你做主啊!” 为了不让女儿同虞渊在一处,天帝甚至不惜用“老妖道”一词来形容在天界受万仙敬仰的神尊,可见他反对之坚决。 为了让天帝彻底放宽心,孟海瑶只得百忙之中抽空前去参加那劳什子百花宴。 本以为自己只用走个过场、装装样子就行,没想到百花宴竟还设置了“比赛”——仙君们要互相攀比谁能催动那万年桃树开花结果。 这比赛看似风雅,实则比拼的乃是各位仙君的灵力。而比赛的彩头,则是帝姬仙府中的碧蓬仙果。 乍一听到这个消息时,孟海瑶整个人都不好了——她知道父君用心良苦,碧蓬仙果极其娇弱,必须由她陪着获胜的仙君前去帝姬府采摘,天帝本意应是想让她和最优秀的那位仙君多些机会培养培养感情。 但问题是,碧蓬仙果万年才能结一颗果啊!整个帝姬仙府里也就不过两棵果树而已,父君倒是挺会慨他人之慷…… 一想到自己即将痛失灵果,孟海瑶就连观看比赛的心情都没了。 但帝姬自幼跟在虞渊神尊身边学艺,年轻一代仙君们对她知之甚少,更是看不出她心中“苦楚”,各个都跟开了屏的花孔雀似的努力在帝姬面前搔首弄姿。 最先上场的乃是太白金星的爱子,他身着一袭风流的紫衣,应是对自己容貌颇为自信,隔着八丈远就朝孟海瑶抛了一个媚眼,导致孟海瑶差点儿没将喝了一半的茶水吐出来。 见孟海瑶反应如此大,他更是洋洋自得,只觉得帝姬是为自己美貌所慑才如此失态,于是大摇大摆走到万年桃树前,调动全身灵力注入——然而,那桃树纹丝不动。 这下他急了,又是憋红了脸,催动周身所有灵力,好半晌,众仙终于听到微弱的“噗叽”一声,乃是那桃树终于长出了一个小花苞。 众仙愣了愣,然后不由哄堂大笑,他自觉丢了面子,灰溜溜便下去了。 第二个上场的是新飞升的赵武官,那赵武官倒是比太白金星的爱子强一些,不仅催发出三五个小花苞,甚至还开出了一白一粉两朵娇嫩的桃花。 赵武官喜气洋洋将这两朵花折下,昂首挺胸走到孟海瑶身前献于她。 孟海瑶:“……” 想当年,自己只修行了千年,都能令这树开满一枝头的花,也不知这赵武官修为平平,为何能够这样自信。 接下来又是几位仙君轮番试过,其中当属元始天尊的首席弟子表现最好,开出了一枝头娇嫩的桃花。如无意外,今日魁首便非他莫属了。 突然,一道清雅的声音响起:“今日怎的这样热闹?我当仙君那些年,可是一次赏花宴都没参加过。” 见到这人眼底的魔纹,仙君们个个如临大敌:“魔君!他竟然还敢来仙界!” “不会是来找事的吧!” “想来就来,未免也太不将我仙界放在眼里了!” 孟海瑶转头望去,不禁有些错愕,“你怎么来了?” 顾清竹佯装伤心:“难得两界重归于好,之前可是帝姬说的,让我多来仙界走动。” 孟海瑶无语,心道自己那就是客套话,堂堂一个魔君竟还当真了? 见她不予反驳,顾清竹好脾气地笑了笑,看着零星开着几朵残花、就像被狗啃了似的桃树,饶有兴致道:“诸位这是想让此树开花?” 说着,他伸出手来,磅礴的灵力倾泻而出,整棵桃树如同被上等灵药滋养了一般,霎时间,万千桃花几乎于同一时间绽放,盛满枝头迎风而立,盛大荼蘼不禁令人心驰摇曳。 一阵清风抚过,洋洋洒洒的粉色花瓣在空中旋转跳跃,香气扑鼻、美不胜收。 顾清竹随手用灵力归拢了些花瓣,凝结编制成扇子的模样,然后递到孟海瑶面前,“这把桃花扇献于帝姬。” 被他这个谐音弄得哭笑不得,孟海瑶接过这把满是桃花香的扇子,挑眉道:“今日魁首乃是顾清竹,各位想必愿赌服输吧?” 这差距实在太大,众仙想要反驳也拉不下那个脸来。 比起同一堆自己都没见过几面的仙君回府邸摘灵果,孟海瑶宁愿和顾清竹一起。 见无人反驳,她便笑着对顾清竹道:“请吧魔君,和我一同前去取彩头。” 顾清竹笑容温良,亦步亦趋跟在孟海瑶身侧,仿佛自己就是她忠实的拥趸。 就在这时,一声“且慢”打断了他们离去的步伐。 众仙抬头望去,只见神尊神情冷冷踏风而来,满头银白色的发丝随风飘逸,任谁都忍不住夸一句神祇下凡,仿佛和他站在同一处便是玷污了他一般。 孟海瑶不禁撇撇嘴,心下腹诽——长得好看又有什么用,估计自己当年就是被这张脸给迷惑了。历经三世轮回,并且当过无权无势的底层凡人,孟海瑶终于意识到,这男人呐,光脸好看是没用的,还是得温良贤淑、器大活好才行。 她心中虽这样想着,但面上还是规规矩矩、恭恭敬敬行了一个师徒礼,口中唤道:“师尊。” 第107章 相比起孟海瑶的落落大方,虞渊就显得不甚自在。 他微不可查地“嗯”了一声,没看向孟海瑶,而是直接伸手抚向那棵桃树——瞬息之间,那树上便结满了硕大的果子。 似乎因为他灵力过剩,毛绒绒、粉嫩嫩、圆滚滚的桃子开满了枝头,你挤我、我推你,不少掉落下来,骨碌碌滚了一地。 众仙君们顿觉扬眉吐气,不禁拍手叫好道:“不亏是神尊!彩头非神尊莫属!” “就是!那魔君还能越过咱们神尊去?” “说得好!依我看,那魔界也不可能越过咱们天界去!” 虞渊虽只字未发,但他狂热的信徒们已经帮他喊出了一切。 孟海瑶弯腰拾起一个桃子咬了口,果真鲜嫩多汁,就像虞渊在下界之时一样香甜可口。 只可惜,师尊一回到天界就变回那副生人勿近的高冷模样了,孟海瑶一边叹息,一边解释道:“确实是师尊更胜一筹,只是天帝之前有所规定,比拼者有年龄限制,师尊这……” 接下来她的话就没好意思说出口,毕竟早在天地鸿蒙之初、仙界都还没创立之时,虞渊便已凭借一柄银枪湮灭万千妖魔,这年龄限制第一个卡出去的怕就是他。 顾清竹面上不显,依旧是那副温良模样,只是心中忍不住嗤笑一声:虞渊在魔界当狗的时候还好意思骂他是老白脸,只怕整个天地间都找不到比他还腌入味的老黄瓜了吧? 于是他不禁笑道:“真是可惜,看来今日跟帝姬回家的还是在下了。” 语气十分真诚,仿佛真的在替虞渊惋惜一般。 顾清竹大摇大摆跟在孟海瑶身侧前往帝姬仙府,徒留下虞渊一人僵硬地目送二人离去。 这还是顾清竹第一次有缘得见帝姬仙府,果真是气派非凡,他心中暗戳戳想道:看来还是得把自己的寝殿好好修葺一番,未免日后她前去住不惯。 孟海瑶喊了他两声都没人理,不禁在他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 顾清竹这才回神,看到眼前因灵气充沛而泛着莹莹蓝光的叶片,随口道:“这棵碧蓬仙树果真形貌奇特,尽管枝繁叶茂却只在顶部结有一果,散发出的香气更是浓郁似酒。” 孟海瑶笑道:“这玩意儿精贵得很,需每日以琼浆玉液浇灌,若是哪日喂它的酒不够烈,它就会将叶子变红以示抗议。” “哦?竟如此有趣?”顾清竹随手幻化出一壶烈酒,在得到首肯之后,便悉数浇在了树根之上。 没一会儿,酒液便被完全吸收,树叶也变成了绿色。 孟海瑶不由失笑:“它这是特别喜欢你的酒,红色是抗议,绿色便是欢喜的意思。” 顾清竹摸了摸嫩绿的树叶,谆谆善诱道:“以后我经常来喂你酒喝好不好?” 那树叶仿佛有灵智般,亲昵地在他手中蹭了蹭。 顾清竹立刻向孟海瑶邀功道:“看来我很受你院中花花草草的喜爱。” 这么明显的暗示,孟海瑶便顺着他的话道:“是,若是你日后常来,这些花草都能长得更好了。”说着她在树下幻化出石桌石凳,也拿出一壶酒和一盘糕点来,“浪费了你如此好的一壶酒,我心中实在过意不去,不若今日便由我请你饮酒吧。” 有些话,她也想寻个机会同他说清楚。 顾清竹自是无有不允,两人相对而坐,啜饮起来。 只是顾清竹这厮酒量着实不怎么样,酒过半壶,他脸上便绯红一片。 见他如此模样,孟海瑶不禁想起自己身为“孟篱”之时,捏着他下巴灌酒的场景,因此愈发不好意思,更是不好意思赖酒,不知不觉她也酒至微醺。 突然,“咚”的一声,是顾清竹额头磕倒在石桌之上的动静。 孟海瑶愣了一愣,不禁笑道:“能不能行啊你!这一壶才刚见底,居然就倒下了?” 虽然嘴上这样说着,但不知不觉她也不得不用手支撑着下巴,脑袋晕沉一片。 直到最后,她也忍不住枕着胳膊趴下,醉意朦胧中似乎看到了师尊的身影。 再回头看了眼依旧翠绿的碧蓬仙树,她突然想起,这树好像还是自己拜师那年,师尊亲手为她栽下的。 第52章 拜师 酒意朦胧间,孟海瑶似乎又看到了万年前的自己。 那时整个天界都道,帝姬空有一身慧根和远超同龄人的修为,却性子顽劣最是让天帝头疼。 大家甚至玩笑道:如今天帝的心腹大患有两个,一是蠢蠢欲动的魔界,另一个就是不安分的帝姬。 天帝思来想去,觉得自己是管教不了这个女儿了,这世间怕是只有虞渊神尊才有这个本领制得住她。 孟海瑶本不愿意,她心道天大地大姑奶奶我最大,头上已有双亲二人,除非她脑子有病才要给自己找个师尊。 但天帝重利诱之,孟海瑶便勉为其难答应跟过去看看——大不了到时候自己气一气这个便宜师尊,让他将自己逐出师门就是了。 既如此,天帝便带着女儿前去最北方的瑶池天境,此处灵气充裕却冰寒刺骨,寻常仙人根本受不住,唯有虞渊神尊常年一人在此,说是与世隔绝也不为过。 孟海瑶跟着天帝在仙境外站了足足十二个时辰,虞渊神尊这才免开尊口,只打开仙境一道小小的缝隙让他们二人进来。 此时,被冻僵的孟海瑶已是怒火中烧,她心道——好你个虞渊,仗着自己多活了几年,架子还挺大,看我回来不揪掉你花白的胡子! 第108章 但见到虞渊的那一刻,她就傻眼了——不说虞渊是个活了万万年不止的糟老头子吗,怎么如此年轻俊美?不仅面白无须,就连一头青丝都是如锦缎般铺在脑后,看起来比自己也大不了几岁。 一双狭长的眸子淡淡瞥过来,孟海瑶只觉得这目光中似乎夹杂着万年冰霜,无悲无喜、洁净如雪。 且见他一身单薄的白色长衫,飘飘欲仙的同时也显露出浩瀚无边的灵力——毕竟就连天帝都忍不住用法宝维持体温,他却像个没事人一样。 怪不得大家都说虞渊神尊深不可测,更有甚者称他为三界最强者,孟海瑶今日才知晓这并非夸张说辞,她心道——若是这个人来当自己的师尊,似乎也不是那么令人难以接受? 只不过,她尚未表态,就听那虞渊神尊淡淡道:“抱歉,在下不收徒。” 愣了愣,孟海瑶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被拒绝了——好你个虞渊!你可别后悔! 对此结果,天帝似乎并不意外。接下来,他又是独自登门拜访数次,这才终于说动虞渊收徒。只不过虞渊清静惯了,要求仅能有孟海瑶一人留在瑶池仙境,其余仙侍皆不可入内。 孟海瑶本要拒绝,但想着此仇不报非君子,遂答应了,不将这瑶池仙境折腾到鸡飞狗跳她誓不罢休! 瑶池仙境内倒是世外桃源,飞瀑流石、灵木葳蕤、一步一景,也不知这些生灵是如何在这极寒之中还长势颇好。 虞渊将孟海瑶带到一处水潭,此处灵气浓郁,将连水潭上方瀑布里流动着的都是灵气。 他自觉找了处好地方,遂对孟海瑶满意道:“你便在此处修炼。” 瞪大眼睛看了眼光秃秃的四周,孟海瑶不可置信道:“你将给我扔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不管了?连处住的地方都没有??” 虞渊愣了愣,真诚发问道:“你活了也有近千年了,又是天生仙体,居然还需要遮风避雨的地方吗?” 虞渊是真的疑惑,只是这话在孟海瑶听来就是挑衅和嘲讽,她重重“哼”了一声,在水潭边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便懒得理他了。 收徒第一天,徒儿就生气不愿理自己了。虽不知为何,但虞渊猜测是因为“住处”的原因。思及至此,他一言不发便转身离去。 见他扭头就走、冷漠至此,孟海瑶心中更气了。她又气又冷,只得在水潭边打坐,浑身灵力运转,才勉强觉得暖和些。 但此处果真灵气充沛,不知不觉间孟海瑶便入定,日夜变幻于她只不过是弹指一瞬,直至突破一个小的境界,她这才缓缓睁开了双眼。 但睁开眼的那一刻,她还以为是虞渊将自己驱逐出门了——要不然自己怎么又回到天宫的寝殿了呢? 然而,仔细观摩,才发觉这宫殿只是仿照她在天宫的住处一比一复刻,而自己仍旧在瑶池仙境的那个水潭边。 见她醒来,虞渊道:“你嫌此处简陋,我便去了趟天宫学着你宫殿的样子建了一所,想来如此便能住得惯了吧?”顿了顿他又道:“我听说师傅都要给徒弟见面礼,因此顺便在你的院子里栽了两棵碧蓬仙树算作拜师礼,待你回天宫便能看到了。” 这下轮到孟海瑶傻眼了——什么鬼,这虞渊不是高高在上得很吗,难不成中邪了? 她眯了眯眼,试探着提出更多要求道:“就算有了宫殿又怎样!这里冷死了!我才不要在这鬼地方待着!” 虞渊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就在孟海瑶以为师尊要发火之时,却见他突然往空中一挥,竟在瑶池仙境上空人造了一个金乌! 源源不断的热源自空中撒下,孟海瑶只觉得浑身暖意融融。 孟海瑶不禁瞪大了眼睛看向眼前这个男人——他怎么什么都能做到! 既如此,孟海瑶也不好意思再闹事。 并且,很快她就发现——渴了饿了喊师尊,冷了热了也喊师尊,就连困了乏了也可以喊师尊,虞渊就是满足她任何心愿的全能仙人。 譬如这日,虞渊正在闭目修行,只觉得有一道目光灼灼地望着自己。 本不想理会,谁曾想这个孽徒居然伸手拔了他的一根睫毛! 不得不睁开眼,就见孟海瑶在掌中拨弄着那根睫毛,并且傻乐道:“师尊,你睫毛好长喔。” 虞渊在心底叹了一口气,但面上依旧是冷冰冰的,“以后莫要再行此事。” 孟海瑶根本不怕他,嘴上应着好实则根本没往心里去。 说着她又突然掏出一件长衫递给虞渊,眨巴着眼睛看向他,“师尊,这件衣裳破了。” 这便是让他帮忙修补的意思了,虞渊心道养徒弟真是件繁琐的事情,但还是认命地接过为她缝补。 静静坐在他身侧,孟海瑶突然道:“师尊,你好像我娘亲哦。也不对,我娘亲不做这些的,都是婢女仙娥在做。”说着她便自顾自咯咯笑起来,但嘴上却比抹了蜜还甜,“没有你我可怎么活呀师尊!” 虞渊淡淡瞥她一眼,冷漠道:“你之前怎么活便怎么活。” 真是没趣!孟海瑶上前一把搂住他的腰,故意玩笑道:“我不!从此以后,我没有师尊就是活不了了!” 虞渊推开她,“坐直,不要赖在我身上。” 这下孟海瑶是真的不高兴了,扭头就回了寝殿,决心这几天都不要同虞渊说话了。 第109章 但翌日一早,当孟海瑶看到缝补并清洁好的长衫整整齐齐放在枕边时,她便又将此事彻底抛之脑后,高高兴兴找虞渊去了。 生怕女儿在瑶池仙境过得不好,天帝还特意跑来探望。发觉孟海瑶这段时日修为突飞猛进,他顿觉欣慰,越发佩服神尊。 但为了避免孟海瑶骄傲自满,天帝故意板着脸道:“修为是比往常进步了不少,但听说东海龙王的儿子短短几日便连破三境,你可不能被他比了下去,否则日后他怎么心甘情愿向你俯首称臣?” 见自己弟子被贬低,虞渊在一旁淡淡道:“她在同龄人中已属佼佼者。” 这下轮到天帝无语了,他疯狂给虞渊使眼色,希望他能读懂自己这个老父亲的良苦用心,但可惜这虞渊与世隔绝万年,根本不懂这些人情世故。或者说,以他绝对的实力,他向来都不用懂这些。 然而,天帝走后,孟海瑶还是闷闷不乐,她揪着虞渊的衣角道:“师尊,有什么能快速提升修为的方法吗?” 这下可将虞渊给难住了,修行一事对他来说就如同喝水吃饭一样简单,这仿佛是他的本能,这也是他不愿收徒的原因之一——作为惊世绝才,他实在没有什么技巧可传授的。 但面对少女殷切的眼神,虞渊只得硬着头皮道:“那……为师将千年功力传送给你?” 似是从没想到还有这条路可选,孟海瑶一下就愣住了:“师尊,那可是你自己辛辛苦苦修炼出来的啊,说给我就给我了?” 见她似乎并没有反感的意思,虞渊悄悄松了口气,“千年修为而已,不算什么。” 虞渊毫不犹豫,当即便舍了千年的修为输送给孟海瑶。 他的仙力至纯至真,孟海瑶只觉得瞬时耳聪目明、脚步带风。她轻轻伸手一挥,“轰隆——”一声,山石便化为齑粉。 这下可把孟海瑶得意坏了,她恨不能在整个瑶池仙境内上蹿下跳,隔着八里远都能听到她的大喊:“师尊!你实在是太厉害啦!” 就连虞渊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眼底蕴藏了几分笑意。 然而,等到晚上,虞渊前来给孟海瑶盖被子之时,却发觉她浑身发烫,痛苦得蜷缩在一团。 孟海瑶双颊通红,眸中水光潋滟,她看向自己最信赖的师尊,顿时委屈极了。一边扯着衣领,一边朝虞渊怀里依偎,“师尊,我好热好难受……” 他自己从未生过病,见孟海瑶这副模样顿时手足无措、不敢妄动。 想了又想,他只好将太上老君揪来给孟海瑶看病。 待听完事情原委之后,太上老君立刻便急了:“神尊糊涂啊!这小帝姬自己也就活了不到几千年,又怎么承受得住你如此浩瀚蓬勃的千年仙力!” 第53章 黄庭 半昏半醒之间,孟海瑶隐约觉得似乎有一双微凉的大手安抚地贴在自己额头之上,带来源源不断的凉意。 尽管如此,她还是燥热难耐,忍不住扭动着自己的身体,手上还胡乱抓扯着衣领。 虞渊将她的手包裹进自己掌心,把她整个人都按进自己怀里,轻轻哄道:“别动,很快便会好了。有师尊在,什么都不用怕。” ——有师尊在,什么都不用怕。 这句话仿佛有魔力一般,孟海瑶竟真的安心下来,随即便沉沉睡去。反正万事都交由师尊处理好了,她如是想着。 不知昏迷了几日,待她醒来之时,却见一个满头银发的男子坐在自己床边。 “这位仙君……”她甫一开口,就发现自己声音嘶哑得厉害。 听到她的声音,那人似乎怔愣了一下,然后立刻转头过来,这下却轮到孟海瑶傻了——师尊?! 孟海瑶大骇道:“师尊,你的头发怎么都变成白色的了!” 虽然这样显得更加仙气飘飘,比之前平添几分韵味,但哪儿有人的头发会平白无故变成白色的? 虞渊却根本不在乎这个,他急忙将太上老君叫来,直到太上老君确认孟海瑶的身子好转,他这才松懈下来。 趁师尊出去熬药的间隙,孟海瑶悄悄向老君打探道:“师尊的头发怎么了?” 见虞渊不在,太上老君便大着胆子道:“这不是为了让你好受些,他便耗费了万年修为,是修为流失过快造成的。不过没事,万年修为对神尊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帝姬也不用太当回事儿。” 他虽这样说了,但孟海瑶心中仍旧不是滋味。 待虞渊端着汤药前来喂她的时候,孟海瑶忍不住道:“师尊,为何我要什么你就给我什么呀?”他对她未免也太好了些。 这问题好生奇怪,虞渊不解道:“你喊我一声师尊,不该如此么?” 这并非是孟海瑶想要的答案,但从那以后,她再也不去故意折腾虞渊,孟海瑶将此归结为“恩怨相抵”。 两人相伴着在瑶池仙境相安无事过了数年,有一日,孟海瑶发觉虞渊在“偷偷”看书,但看到她之后,他便立刻将书全部收起,显然不愿与她共享的样子。 孟海瑶眯了眯眸子,总觉得事出反常必有妖。 但她并未当场发作,而是寻了个虞渊不在的间隙前去查探,结果发觉那几本书分别是:《育儿宝典》《为父为母》《如何教导孩子不走弯路》。 孟海瑶第一反应是啼笑皆非,想当初两人初识那段时间,她还开玩笑说虞渊像她娘亲,没想到虞渊还真把她当孩子养了。 第110章 但笑过之后,孟海瑶突然又有些失落,她也不明白这种失落来自何处。坐在瑶池边想了一宿,她终于琢磨出一二来——因为她不想被虞渊当成孩子来宠。 可若是虞渊不将她当成晚辈看,又能当成什么呢? 如若两个人能够永远在一起,且他们二人只对彼此忠诚、只为对方负责,那这种关系又叫做什么呢? 又是苦思冥想良久,孟海瑶突然醒悟——原来她是想让虞渊做自己的道侣! 孟海瑶向来爱憎分明,她喜欢谁那便愿意将谁捧到天上,恨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此事,即便是自己师尊又如何? 想明白这点,孟海瑶当即跑到虞渊身侧,目光灼灼地看向他。 虞渊已经习惯了这道炽热的目光,他一边喝着茶,一边翻着手中书页,漫不经心问道:“又怎么了?” 盯着他看了半晌,孟海瑶突然上前“吧唧”一口亲在他的侧脸上,言之凿凿道:“师尊,我们结为道侣吧!” 虞渊手指一滑,书页瞬间便被他捏出一个褶皱,他缓了缓心神,这才蹙眉道:“莫要瞎说。” 孟海瑶急了:“我怎么瞎说了?我喜欢师尊,想和师尊结为道侣,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么!” 虞渊看都不看她一眼,冷淡道:“万年之后,若是你还是这个想法,再来同我说吧。” 显然,虞渊只当孟海瑶是想一出是一出的小孩心性。想明白这点,孟海瑶气鼓鼓地走了,她烦闷至极,便直接来到人间散心。 虞渊依旧头也不抬,端坐在那处看书。只是一炷香时间过去,他手中的书册只页未翻。 过了好一会儿,他终究还是叹了口气,认命地跟着孟海瑶下凡。 毕竟仙人在凡间的修为会受到压制,这徒弟又向来想一出是一出,他生怕她会出什么事情。 但孟海瑶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虞渊藏在暗处,看她兴致冲冲逛了人间的庙会,还给小乞丐起了名字并鼓舞他去昆仑山修仙,最后玩累了便随意寻了处客栈住下。 直到孟海瑶睡着,虞渊这才现身,为她掖了掖几乎快要掉在地上的被角。 然而,孟海瑶这次似乎是铁了心不回瑶池,她在人间晃悠了数月有余,虞渊便默默跟在她身后这么久。 直到魔君异动,虞渊收到天帝求助的传音,他本不欲多管闲事,但见孟海瑶还是丝毫没有要回去的意思,虞渊不得不现身,并以“大局为重”的由头哄着孟海瑶同自己一起去处理此事。 那魔君活了万年不止,早在孟海瑶还没出生之时他便已稳坐此位。但对上他后,孟海瑶丝毫不怵,指诀翻飞,竟和他打得有来有回。 一开始,虞渊并不插手,他只是在不远处看着。 即便他什么都不做,但有师尊在身侧,孟海瑶便心中底气十足,可以毫无顾忌冲锋在前。 但她毕竟稚嫩,一时不察竟被魔君蛊惑,身体无法动弹,眼睁睁看着魔气即将贯穿自己的胸口,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轻而易举便拦下了这道攻击。 虞渊仿佛信步兰庭一般,几乎没废什么力气便将那魔君封印。 这是孟海瑶第一次见到师尊在自己面前展示如此绝对的实力,她心绪越发澎湃,只觉得整个仙界都找不出第二个虞渊了,她越发坚定了要同他结为道侣的想法。 将前几日的不愉快抛之脑后,孟海瑶问道:“师尊,那魔君如此作恶多端,为何不直接将他斩杀?有师尊在,咱们仙界岂不称霸三界?” 虞渊淡淡瞥她一眼,“万物生灵皆平等,于你的角度,那魔君是作恶多端;但于魔界众人的立场,或许仙界才是无恶不作的那个。况且,为师从未说过自己是仙界之人。” 孟海瑶讶异地睁大眼睛——什么意思?师尊竟一直是超脱三界之外的吗? 这怎么能行!三界最强战力必须站在他们仙界这边,否则哪天若是被那魔君收拢了去,仙界岂不危矣! 当日,孟海瑶就给天帝传讯,大意是:为了拉拢虞渊神尊,她决定想办法将师尊娶回家,这样虞渊就只能被看作是他们仙界的势力了。 虞渊并不知晓孟海瑶的决心,他只道是两人彻底重归于好,便带着孟海瑶再度回到瑶池仙境。 解决了近日横在心头的一桩大事,虞渊终于可以安心修炼。 夜凉如水,他仅着单衣坐于瀑布下方打坐,丝丝灵气入体。由于这瑶池仙境不会有外人前来侵扰,虞渊便放任自己的神识于黄庭之中舒展、吐纳。 孟海瑶前来寻虞渊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番场景:俊美无双的师尊毫不设防、双目紧闭,因为过于浓郁而凝结成水珠的灵气,正顺着他银白的发丝和脖颈滴滴滑落。而向来穿着得体的师尊,此刻却衣襟微敞,留出如玉般的锁骨;腰腹之下的衣衫也被灵气打湿,勾勒出他身体每一条纹理和起伏。 孟海瑶之前早已明晰自己对虞渊的情意,但这还是她第一次感受到何为情欲——除了爱慕之意,此刻她竟又被激发出暴虐之欲,仿佛想在师尊身上留下些青青紫紫的痕迹。 于仙君来说,黄庭乃是一个人最私密的地方,任何外人想要进入都会受到原主最为猛烈的攻击,哪怕是生身父母也不行。 同样的,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万万不可入侵他人黄庭,否则轻则神智受损,重则殒命。 第111章 凡间有句话叫做夫妻一体,其实在仙界此话亦然,唯有真正心灵相合、完全信任的道侣,才有可能进入对方的黄庭。 双方灵体交融、神魂契合,在仙者看来,这甚至是比行周公之礼更为亲密之事。 孟海瑶向来胆大妄为,她当即便决定,自己倒要看看师尊究竟喜不喜欢她! 如是想着,她紧挨着虞渊坐下,将神魂释放出来,试探着往他的黄庭里钻。 本都做好了受到攻击就立刻逃跑的打算,但谁能想到,她进入的过程竟异常顺利! 黄庭最能反应一个人的心境,虞渊的黄庭之内,竟是漫无边际、连绵成片的雪山,高冷而又纯粹,一如他这个人一般。 孟海瑶在漫天雪地里跋涉良久,连个虞渊神魂的影子都没见着。她无奈地坐在原地,心想师尊的黄庭内也太过单调无聊了吧,除了雪就是山,什么都没有。 但就在她原地休息之时,却突然发现左侧的积雪竟隐隐有融化的迹象。 她顿时鼓起精神,朝那个方向走去,积雪越来越少,最后居然来到了一个鸟语花香的地方!而在这片花团锦簇的中央,赫然拥簇着一个水潭和宫殿。 孟海瑶觉得好笑,师尊是没见过别的宫殿长什么样子吗?他在瑶池边学着她寝殿的模样建了一座宫殿,又在自己的黄庭内建了座一模一样的。 孟海瑶走近之时,虞渊正安静地坐于院中。 见到孟海瑶进来,他也只是懒洋洋瞥了一眼,“杵在那里做什么,过来坐。” 孟海瑶:“……?” 就这?她轻而易举便进到师尊的黄庭之中,他竟没有一丁点惊讶吗? 不明所以地跑到师尊身侧坐下,虞渊不禁微勾嘴角:“外面的她要是也能像你一样听话就好了。” 孟海瑶愣了好半晌,电光火石之间,突然意识到:原来师尊以为自己是他在黄庭中幻化出来的! 黄庭能够随着主人的心意千变万化,虞渊在黄庭中见到她却没有半分惊讶,只能说明,他曾不止一次幻想过她! 亏师尊整日里还装得如此冷淡,他骗她骗得好苦! 意识到此事,孟海瑶不由狂喜,心脏也怦怦跳动,几乎快要把持不住。 她强行按捺住内心澎湃,像个女妖精般依偎进虞渊怀中,手臂环绕在他的脖颈之上。 虞渊叹息一声,“我是你师尊又不是你夫君,你不该如此。” 只是他虽嘴上这样说着,却并没有半分抗拒的动作。 觉得他这副假正经的模样甚是有趣,孟海瑶不禁眼波流转,指尖轻轻抚过他的脸庞,笑吟吟注视着虞渊道:“不该如此?可是,你将我幻化而出,不就是为了做这种事情的么?徒儿只是在满足师尊的心意呀,师、尊。” 尾音加重的师尊二字,仿佛在提醒虞渊,他对自己的徒弟生出了什么不可告人、难以启齿的欲念。 第54章 认师 细密的吻落在虞渊颈窝,孟海瑶像是找到了新奇玩具的孩童般索取着。 待吻到喉结处,她更是好奇,下意识伸出舌尖舔了舔。 虞渊不禁浑身一震,湿漉温热的触感终于让他清醒过来,虞渊一把推开孟海瑶,似是不敢同她对视,“你、你走吧。” 他目中皆是迷茫,似乎不敢置信自己刚刚为何没在第一时间推开自己的弟子。 往日里,孟海瑶也会出现在他的黄庭之中,但也只不过是安安静静伴他左右罢了。但今日、今日……虞渊没想到自己居然还怀着如此龌龊的心思。 孟海瑶被推开倒也不恼,只是笑嘻嘻看着他道:“师尊,你要不然好好看看我呢?” 虞渊只当是“心魔”在引诱自己,说什么也不愿转过头去。 孟海瑶乐不可支,她一把将虞渊推着抵在墙上,锋利的虎牙在他耳垂上轻轻摩挲,威胁道:“师尊要是不对我做些什么,我可就要对师尊做些什么了。” 说着,她的手也不老实,在虞渊身上肆意妄为。 这狂妄的语气和态度……虞渊猛地抬头,这才发觉在自己身侧的竟是孟海瑶本人! 虞渊第一反应是震怒,他一把打掉孟海瑶的手,捏着她的肩膀质问道:“你疯了!孟海瑶,你知不知道擅自侵入他人黄庭是多么危险的一件事!你就不怕被我绞杀吗!” 虞渊简直不敢想,若是她触发了自己的防御机制,后果将会如何。 孟海瑶根本不当回事,她直视着虞渊道:“可事实是,我不禁进来了,师尊甚至都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神魂下意识的反应根本骗不了人,你的身体早已完全接纳了我!师尊,即便是这样,你还要挣扎说不喜欢我吗?什么师尊徒弟,那只不过是个幌子罢了!你想当的,从来都不是什么师尊,而是我孟海瑶的道侣!” 这些话如同惊天一声雷,劈碎了虞渊的遮羞布。他心中大骇,几乎快要站立不住,黄庭内突然风雪大作。 “不、不是这样的……”他喃喃着后退几步,不知是在说服孟海瑶,还是在说服自己。 孟海瑶还想上前说些什么,却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丢出了虞渊的黄庭。 而在瑶池之边,孟海瑶和虞渊同时睁开了双眼。 虞渊此刻仍旧有些恍惚,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进入他的黄庭。这种被人入侵的快感让他头晕目眩,尤其方才孟海瑶神魂从他黄庭离去的那一瞬间,那种粘连不清的触感仍旧令他浑身战栗。 第112章 孟海瑶也不禁指尖酥麻,看向虞渊的眼神越发危险。她顺从本心,偏头噙住了虞渊的唇。 虞渊伸手去推,但此刻他浑身发软,竟被孟海瑶结结实实桎梏在身下,口舌也被她肆无忌惮地侵入。被灵气打湿的衣衫贴合在一起,两人几乎是坦诚相对,被迫交换着彼此的温度。 一向高高在上的神尊大人此刻却忍不住呜咽出声,他小声抗拒着:“不要这样……” 孟海瑶充耳不闻,继续攻池掠地,待占尽了便宜之后,这才宣示主权道:“你现在已经是我的人了,虞渊,不若顺从本心做我的道侣。” 沉寂半晌,虞渊这才艰涩道:“我是你师尊……” 孟海瑶不明白他为何执着于这些虚名,但早在遇到她之前,师尊便已于这世间修炼了万万年。在这些漫长的、没有她参与的岁月中,虞渊在这世间观测、感悟了许多,形成了独属于自己的一套行为法则——而一个人的行为法则是最难改变的,显然,他不像她一般行事百无禁忌。 想了想,孟海瑶以退为进道:“师尊,你敢不敢同我打一个赌?你我可抛却前尘过往,不带任何记忆去人间轮回。若是历经三世之后,你还是不愿同我在一起,徒儿绝不纠缠。” 若是两人神魂相契,哪怕没有记忆,无论相遇多少次,都还是会义无反顾地选择对方。她就是要让虞渊看清楚,若是没了这些虚名桎梏,他神魂深处真正的执念和选择会是什么样的! 只不过,这个赌约最终似乎是她输了——即便虞渊看清了自己的本心,但他还是不愿同她在一起。 一阵清风拂过,吹散了碧蓬仙树下浓郁的酒气,孟海瑶从回忆中抽身出来,看到的却是凝视着自己的顾清竹,想来他的酒也已醒了大半。 孟海瑶定定看着他,心中不禁感慨万千——在自己一心一意都在追逐虞渊之时,原来还有这样一个人一直默默陪在自己身边。三世轮回,他两世皆因她而亡,最后一世也为她成了魔君。他从一个人间的小乞丐,一步步走到了能和自己并肩而立的位置。 这些年来,顾清竹眼中一直只容得下孟海瑶一人,对她任何细微的神情变化都无比熟悉,此刻自然觉察到了她目光颤动。 顾清竹心绪一动,同她挨得极近,将手掌轻轻贴在孟海瑶的额头之上,“难受吗?” 孟海瑶怔怔地看着他,下意识道:“还行……” 简单试探,发觉她如今并不排斥自己的亲密举动,顾清竹便假意借着酒意朦胧,低头轻轻吻住了她的唇,“那这样呢?有没有更好一些?” 孟海瑶不语。 顾清竹轻笑一声,随即再度含住她的唇。 恰逢这时,远处微风送来了一瓣桃花,好巧不巧落在两人唇齿之间。二人对此也不甚在意,顾清竹便就着这瓣桃花吸吮碾压,带来一片清香。 一个细密绵长的吻结束,顾清竹将额头抵住她的额头,低声蛊惑道:“帝姬不考虑将我收入府中吗?届时整个魔界都会是我的嫁妆。” 见他如此低声下气,孟海瑶不由失笑:“堂堂魔君大人,就不用在此故意装可怜了吧?” 见她并不正面回应,顾清竹倒也不气馁,而是握着她的手继续引诱道:“不能许我一个明媒正娶,那在下做帝姬见不得光的地下情人总行了吧?” “我可不敢让魔君大人当什么地下情人。”孟海瑶打趣过后,微微正色道:“顾清竹,即便经历了那样的三生三世,你还是想同我在一起吗?” 顾清竹紧紧盯着她的眼睛,笃定道:“想。” 孟海瑶追问:“即便我作为天帝之女,天然便有自己的立场,最后可能和他人成婚,不能许你一个结果?” 顾清竹依旧笃定:“是,无论如何,我都只想和你在一起,哪怕没有最终结果。” 即便嘴上这样说,但顾清竹心里不禁嗤笑:和他人成婚?呵,他倒要看看,三界之中谁这么大胆,即便不惜同整个魔界为敌,也要来抢他的人! 无论经历几次轮回,都被顾清竹如此坚定地选择,就连孟海瑶都不免有些触动。或许是酒意尚未完全清醒,又或许是一时冲动,但在纠结之后,孟海瑶还是做了一个决定。 她回握住他的手,许诺道:“好,那我们便在一起试试。” 她想给他一个机会,同样也是给自己一个机会。 顾清竹呆怔了几秒,随即忍不住一把将孟海瑶搂进自己怀中,情难自禁地亲吻着她的发旋。 他的眼神愈发晦暗:没有试一试的说法,这辈子,你都只能是我的。 顾清竹阖了阖眼,再度恢复那副谦谦君子的模样,他忍不住低低笑道:“帝姬可是未来的天界之主,成了帝姬的人,那我岂不是以后在三界都能横着走?” 孟海瑶乜他一眼,“你如今在魔界难道不是横着走?” 顾清竹往她身上腻歪,“那不一样,如今有了你做靠山,我底气更足了。” “哦?那我给魔君当靠山,魔君要如何报答我?” “那……任帝姬在我身上为所欲为如何?”顾清竹直勾勾看向她,声音放得又低又蛊,“只求帝姬能够温柔些,在下经验不足,还是会怕疼的。” 孟海瑶一巴掌将他的脑袋推开,“你给我正经些,你是魔君,又不是男狐狸精。” 第113章 顾清竹委屈,“是魔君还是男狐狸精有区别吗?只要能搏得你三分笑意,即便让我回仙界做个小小仙侍也使得。” “那可不行,”孟海瑶半开玩笑半认真道:“动荡了万年不止,如今仙魔两界好不容易重归于好,我还指望着你帮我宵衣旰食、呕心沥血管理魔界不要生事呢。” 既然说到此事,顾清竹立刻顺杆爬道:“那帝姬要不要跟小的去趟魔界,看看如今魔界被管理得如何了?” 只不过,巡查魔界是假,他想借机将两人的关系昭告天下、宣示主权才是真。 但孟海瑶并未察觉顾清竹的小心思,想了想便应下了。她贵为天界帝姬,亲自前往魔界拜访,本就能说明天界友好的态度。去这一趟,一是缓和两界关系,二也是顺便满足下顾清竹的心愿。 两人虽各自怀揣不同的小心思,但去魔界一事便这样愉快地决定了。 择日不如撞日,顾清竹当机立断牵起孟海瑶的手,提议道:“现在便走吧。” 刚刚确认了关系,如今正是两人浓情蜜意之时,孟海瑶也忍不住回握住他,携手共同走出仙府。 然而,出乎意料的,府外静静伫立着一个人,竟是虞渊。 看到他,孟海瑶有几分诧异,“师尊,你寻我有事?怎么不进去?” 虞渊怔怔看着两人交叠的双手,面色发白,说不出一句话来。 往日他进入孟海瑶的府邸向来无需通传。今日他见仙府外多了一道结界,本还在疑惑上面的法力怎么不像出自孟海瑶之手,如今看到顾清竹春风得意的模样,他哪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见虞渊如此反应,顾清竹心中立刻警惕起来,他挂起一抹疏离的微笑,故意称呼道:“师尊,你若无事,那我们便先走了?” 孟海瑶瞪他一眼,“你跟着瞎叫什么!” 顾清竹一脸无辜,晃了晃两人紧握的手,能屈能伸道:“如今我是你的人,你师尊自然也是我师尊。” 孟海瑶:“……” 这样说好像倒也没错。 她又看了眼虞渊,“师尊,那无事我们便先走了?” 她竟然便默认了此事!虞渊心中怄血,忍不住上前一步,想要开口阻拦,却发觉自己并无任何立场。 等了好半晌也没得到师尊的回应,孟海瑶莫名其妙地看了虞渊一眼,见他好似真的没有什么要紧之事,便牵着顾清竹一同下界去了。 不过,师尊今日怎么奇奇怪怪的,是因为对顾清竹吗? 第55章 名分 行至南天门,顾清竹立刻幻化出一座由九头凤拉着的车辇,玉石莹透、流光溢彩,好不典雅华致。 孟海瑶愣了愣,“这个是不是有些太夸张了些?” 这些年来,她一个人溜去下界游玩,向来都是靠自己驾云飞行,这车辇委实隆重了些。 顾清竹温温柔柔地看着她,并不言语。 孟海瑶向来吃软不吃硬,她生怕再纠缠下去,这厮再说出什么“我只是想将这世上最好的东西都献于你”之类令人招架不住的话,便默认了这种浮夸的出行方式。 两人相对而坐,顾清竹状似不经意道:“说起来,为何那虞渊在下界之时,三世容貌性格皆有所不同?” 这话说得委婉,但顾清竹实则是想问,这虞渊神尊在仙界之时如高岭之花般拒人于千里之外,怎么转世之后变得如此没脸没皮?尤其是他身为阮修之时,骂他是个无赖流氓都不为过。 孟海瑶解释道:“自亘古混沌初开,师尊便由天地灵气孕育而生,他的魂魄与拥有三魂七魄的普通人自然不同,而是由文魂、武魄、情丝蕴养组成。在下界转世之时,这三者乃是分开进入轮回的。” 竟还有此事!顾清竹恍然大悟,“是以拓跋禹是他的武魄,陈翰林对应着文魂,而阮修则代表他的情丝?” 孟海瑶轻轻颔首。 情丝在虞渊身上之时,展示出来的是对万物众生的平等博爱,但在阮修身上之时却化为“没有道德底线”的小情小爱,这倒也是她没有预料到的。 不过如今魂魄归位,一切便又都恢复原样,虞渊依旧是那个孑然冷淡的神尊。 是了,师尊在三界地位超然,说是高高在上的神祇都不为错——神祇本就该凌驾于万物之上,平等地爱着每一个生灵,又怎么可能独爱她一人呢?这对任何一界,都是不公平的。 之前倒是她一叶障目陷入痴念了,如今孟海瑶幡然醒悟,她便也彻底放下执念,只当虞渊依旧是那个仅可远观的师尊。 释然地笑了笑,孟海瑶反问道:“师尊之事暂且不提,你又是为何一直能够保留着顾清竹的名号与记忆?” 既然说起前尘过往,那不如趁此机会将一切都捋个清楚。 说起这个,顾清竹脸上笑意微敛,泛着紫调的眸子定定注视着她,透露着几分认真道:“这名字是我此生收到的第一个礼物,亦是你赠予我最珍贵之物,无论如何我都不想弄丢它。” “初始之时,我亦心存疑惑,不明白对你的情谊究竟是出于感激和执念,还是真正的男女之情。因此,在你和虞渊下界之时,我便抽了一缕魂魄随你左右,并为他取名顾清竹。” “在你第一世身为孟君轲之时,我并未插手‘顾清竹’的命运,而是冷眼旁观,看他是如何……”话至于此,他顿了顿,似是有些难以启齿,但还是继续道:“如何义无反顾地爱慕上你,又是如何心甘情愿为你赴死。” 第114章 “直到这缕魂魄进入地府,我忍不住插手助他成为鬼差,那时我想着,保留着记忆的他,这次无论如何总能讨得你的喜欢了吧?” “但鬼界意外横生,待我赶过去之时你已殒命,而这缕神魂也几乎快要被魔君吞噬。” “为了保住这缕神魂,我不得不与其融合,但……” 说到这儿,顾清竹眉目微敛,似是无论如何都说不下去。 即便他不说,孟海瑶又有什么不明白的?无非是他被那魔君折磨,本体生了心魔后被迫堕魔,再也无法回到天界继续当他的仙君罢了。 孟海瑶心中疼惜不已,她咬了咬下唇,承诺道:“日后,我会好好护着你的。” 听到这句话,顾清竹不禁露出几分笑意,他将孟海瑶揽进自己怀中,叹息道:“这句话我可要当真了。” 他的帝姬呀,果然还是一如初见之时那般良善。 被前任魔君折磨是真,那些撕心裂肺的痛苦也是真,可堕魔,却是他在衡量之后主动做出的选择。 ——若是留在仙界,未来她是君自己便是臣,而头顶更是永远压着一个地位超然的虞渊神尊,唯有成为魔界之主,她才能真正看得到他。 但有些话,藏在心里反而是个更好的选择,不是么? 言谈之间,车辇已来到魔界。 孟海瑶掀开帘子准备下来,却被一双温润如玉的手给拦住了。 不明所以地看向顾清竹,顾清竹回以她一个安抚的微笑,率先下去后,这才弓腰伸手示意孟海瑶扶着他走出来,将姿态放得极低。 孟海瑶不禁啼笑皆非,觉得顾清竹这一套动作虽行云流水,却浮夸得很。 她刚想要骂他正常些,却突然看到外头乌泱泱跪了一地的魔教众人,这才反应过来,顾清竹此举是故意做给魔教看的。 既如此,孟海瑶正了正神色,只好“骄矜”地将手搭在他的臂弯之上,从车辇内缓步而出。 “参见帝姬,参见魔君!”整齐划一的声音响起,将“帝姬”放在“魔君”之前,想来这也是顾清竹提前吩咐过的,给足了孟海瑶尊重。 孟海瑶心安理得地受了这声拜见,笑着道:“初次正式拜访魔界,为诸位准备了些见面礼。” 说着她从怀中掏出一颗流光溢彩的珠子,那珠子微微泛着乳白色,缓慢升到空中,似是溶解了般四散为彩沙。 众人只觉得耳聪目明、神清气爽,就连空气中的灵气都浓郁了些。 那些彩沙不断四溢流淌,最终在每一个人面前都重新凝结为一颗乳白色的灵珠。 顾清竹略微有些诧异,“这是太上老君的彩灵珠?” 这可是太上老君不外传的、压箱底的好东西,整个三界也没有几颗。这珠子看着虽不起眼,却蕴含灵气万千,莫说是一整颗彩灵珠,即便是只是百分之一、千分之一,在提升境界之时都能派上大用场。 与仙界不同,魔界本就灵气匮乏,不少魔修在破境之时失败,并非因为修为不够,反倒是由于被灵气制约,最终才功亏一篑。 是以彩灵珠几乎是每个魔修梦寐以求的好东西,如今孟海瑶足足拿出了一整颗给大家均分,这让魔修们如何能不激动,看向孟海瑶的眼神中都多了几分真情实意。 新上任的左右护法也忍不住你一言我一语地小声嘀咕着,左护法不禁感慨:“乖乖,这仙界的帝姬可真是财大气粗啊……” 右护法啧啧称奇:“要不你以为咱们魔君为何死心塌地跟在她身边呢?要我说,还是魔君有大智慧,在帝姬身边当当小白脸,不知能得多少天华地宝呢!” 左护法若有所思道:“果然还是仙界实力雄厚,诶你说我能不能去天界勾搭个仙子,也混个小白脸当当?” 右护法看了看魔君清隽的脸庞,又默默凝视了左护法一眼,最终只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 左护法:“……” 你好像什么都没说,又什么都说了。 但总之,孟海瑶“财大气粗”“慷慨好施”的名声是彻底在魔界打响了。 魔修们性情大多贪婪,更是不讲究什么脸面,恨不能一窝蜂涌到孟海瑶身边谄媚侍人,想着哪怕就从帝姬的指甲缝中露出一点儿油水呢? 孟海瑶本以为自己作为仙界之人,魔界众人虽不至于对她嗤之以鼻,但总归还是不会怎么欢迎她这个外人的到来,但谁曾想自己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热情招待。 她一开始还以为是顾清竹的授意,直到魔界现任左护法恨不得将自己剥光了送到她床上,孟海瑶这才意识到好像并非如此。 左护法犹抱琵琶半遮面地掀起自己身上的薄纱,努力诱惑道:“帝姬大人,虽然魔君长相俊美,但是,我比他更骚啊~若是由我和魔君一起侍奉帝姬大人,岂非人间极乐?” 说着,他两条肥硕的大腿还并拢在一起蹭了蹭,仿佛在撒娇似的。 “那什么……”顿了顿,孟海瑶还是将“我不喜欢太短小的男人”这句话咽了下去,虽然但是,人身攻击终究还是不太体面。 但那纱衣薄如蝉翼、一览无余,孟海瑶最后瞟了一眼那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萝卜丁,还是不忍地别过头。最后,她只是委婉道:“顾清竹一人暂时就够本座用的了……” 在孟海瑶坚定不移地拒绝下,那左护法终于恋恋不舍地走了,只是他恨不能一步三回头,仿佛自己是个被抛弃的苦情人。 第115章 然而,他注意力都放在孟海瑶身上,一时不察竟撞进一个人的胸膛。 顾清竹看了眼他不整的衣裳,又迅速以目光检查了下孟海瑶貌似整齐的衣衫,好半天才幽幽道:“你来此处作甚?” 左护法心里一个激灵,立刻表忠心道:“属下自然是来为魔君分忧!魔君放心,无论如何您绝对都是帝姬的大房,属下绝不会抢了您的风头……啊!” 随着他一声惨叫后形神消散,顾清竹这才收起手上翻滚不休的魔气,抬眼淡淡道:“只有死人才不会抢我的风头。” 一切都只发生在片刻之间,孟海瑶迟疑须臾,下意识规劝道:“他并无恶意,也非罄竹难书之人,你倒也不必反应如此之大……” 顾清竹似是委屈极了,“你我才刚在一起几日,你就已经开始替别的男人说话了?” 明明是矫揉做作至极的话语,但他面庞似玉、眸如秋水,看向她的目光中暗藏谴责,仿佛真的是她做了什么对不起他之事。 孟海瑶立刻缴械投降,毫无原则改口道:“做得对!明明就是他其心可诛!” 本以为此事便已如此了结,但也不知道是谁放出去的口风,说左护法是精尽人亡而死,还说什么帝姬从小吃天华地宝长大,身子壮得如牛,那左护法实在没承受住,便一命呜呼了…… 如此一来,前来骚扰孟海瑶的魔修明显变少了,大家都在私下里议论魔君的身子骨还能撑几时。 “我就说吧,只有如魔君那般修为深厚之人,才能招架得住帝姬。” “诶你们有没有发现,魔君比咱们都要白皙,那不会是被帝姬折磨得脸色苍白吧?” “有可能,看来这年头小白脸不好当啊,还是得身子骨硬朗才行……” 传言愈演愈烈,后来不知怎么的,就连妖界都在道什么:魔界之主每日要吃一大把十全大补丸,这才能受得住那位仙界帝姬的折磨。 这流言自然也传到了仙界,甚至惊动了天帝。他怒不可遏,直接将女儿从魔界传唤回来,并勒令让她注意些天界的名声。 孟海瑶无奈,只得向顾清竹传音道:“从你们魔界流传出来的谣言,你来负责想办法制止。” 顾清竹轻笑一声,“这种谣言若是勒令他们不准传播,岂非更加……”顿了顿,他故意调笑道:“坐实了你孔武有力的事实?” 孟海瑶大怒:“你还好意思笑,此事怪谁?” “怪我、怪我。但此事宜疏不宜堵,如今外界都以为我是没名没分、被迫委身于你,若是你我公开结印,这类污蔑你荒淫的谣言岂非不攻自破?” 顾清竹眯了眯眼,终于露出了自己的狐狸尾巴。 仙界道侣在公开彼此身份之时,通常会选择结下道侣之印,这种印记并非具备“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强制力,但却能让彼此随时感应到道侣的位置所在。 除此之外,道侣之印还有一个被戏称为“捉奸”的功能——当其中一人与其他人发生肌肤之亲时,另一人立刻便能感受得到。 若非有什么特殊癖好,结有道侣之印的仙人通常都会为另一半“守贞”——毕竟谁也不想快活到一半的时候,被道侣追来打个半身不遂不是? 除此之外,这道侣之印倒也没有什么其他特殊功能了,并且其中一方随时可以单方面解除该法术,实在没有什么约束力。 但尽管如此,道侣之印已是仙界承认伴侣身份比较正式的一种方式。若真是□□不堪之人,是决计不可能用这玩意来给自己找不痛快。 在得到孟海瑶的首肯之后,顾清竹立刻大张旗鼓给三界所有有头有脸的仙、魔、妖、鬼都发了帖子,邀请他们参加二人的结印仪式。 不过,仙修们结下此印却又分道扬镳的例子数不胜数,是以孟海瑶倒是没将此特别放在心上。 到了典仪当日,她随手为自己幻化出一件较为华丽的艳色羽衣,从帝姬仙府中踏步而出,准备前去赴约。 然而,她还没刚踏出殿外,便看到一道如霜雪似的人影,静静伫立于殿外。 孟海瑶诧异,“师尊,怎么又站在殿外不进去?” 她发觉虞渊最近举止怪异得很,帝姬仙府从不曾对他设限,过往师尊都是来去自如,几乎和自家没什么分别。但最近两次,他来了却又不进去,仿佛里头有什么洪水猛兽似的。 想了下,孟海瑶试探着询问道:“师尊今日是特意来参加我的结印之礼吗?想来师尊是记错了地方,帖子上写的地点应该是……” 似是再也忍受不住她后面的言语,虞渊上前两步打断,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向来如霜雪般清冷的仙人,此刻眼中却布满了血丝。 他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一字一句恳求道:“不要去,好不好?” 第56章 结印 无言的寂静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直到听到桃花簌簌掉落的声音,孟海瑶这才清醒过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桃花的雅香在五脏六腑中流转,更添几分清明。望着对面这双泛红的眸子,孟海瑶一字一句道:“师尊,你知道自己刚刚在说什么吗?” 虞渊却似发了疯一般,紧紧握住她的手腕驳斥道:“不要叫我师尊!叫我虞渊,或者拓跋禹、阮修……什么都好,我只是、只是不想再做你的师尊了。” 他的话语由激动转为低喃,最后像是觉得自己不堪似的别过头去。 第116章 心中隐隐察觉到什么,但孟海瑶在不可置信之余,甚至觉得有几分可笑——这算什么?她在一心一意追逐他的时候,他百般抗拒;就连经历了三世之约后,他还是不愿做她的道侣。如今,自己已经彻底放下,他反倒是后悔了? 但这世间,并非所有事情都有挽回的余地。有些事,错过便是错过了。 孟海瑶后退半步,试图抽出自己的手腕,“师尊,三世情缘已了,依照约定你我如今只是师徒。” 她刻意加重了“师徒”二字。 然而,虞渊却执拗地握紧她的手不愿松开。他阖了阖眼,蜷缩着指尖道:“为师……后悔了。” 真的听到这句话,孟海瑶还是忍不住怔愣了下。但怔愣过后,她下意识规劝道:“师尊,过往种种皆为云烟,徒儿已然放下了。” 虞渊眼底赤红,盯着她一字一句道:“可是,我放不下。” 闻言孟海瑶沉默了片刻,然后她笑得有些无奈,“从前,我也以为自己不可能放下师尊,我以为自己会永远和师尊在一起……” 接下来的话她没有明说,言下之意却十分明了。时间会冲淡一切,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永恒的,也没有谁会一直陪着谁。 这次,孟海瑶一根根掰开死死攥住自己的手指,毅然决然地抽身离去,“师尊,你若还愿参加我的结印典仪,徒儿随时欢迎;你若不愿,日后待你想明白那日,我和顾清竹一同前去拜访您。” 虞渊失了魂般望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掌心,好半晌,他才反应过来——这是她第一次称呼他为“您”。 还有就是,她今日真的很艳丽。 心头略微有些惆怅和感慨,但孟海瑶很快还是收拾好心情。 到达典仪现场后,顾清竹快步上前,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急促道:“怎么来得这样迟?我还以为……” 孟海瑶无奈:一个两个的怎么都喜欢握着她的手腕不放? 她随意扯了个理由安抚道:“今日为了见你,特意打扮了一番。” 顾清竹静静看向她,好半晌才揽她入怀,“说过要同我在一起的,便不能反悔……” 她这理由未免也太不走心了些,幻化妆容也就一瞬间之事,又怎么可能因此耽误了时辰?她一定有其他事情瞒着自己。 孟海瑶摸了摸他的头,“怎么跟个孩子似的,好了,快起来吧。” 余光瞥到一个粗壮的人影,她“咦”了一声:“那不是短小君……啊不是,是那个左护法吗?他还好好活着?” 顾清竹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不屑道:“魔修没那么容易死。上次我只是略施惩戒让他舍去半身修为罢了。如今他害得你被三界误解,当然要安排他出现在典仪上,谣言才能不攻自破。” 顿了顿,他才状似委屈道:“怎么,在你心中,我便如此残暴么……” 孟海瑶一巴掌将他的脑袋拍一边去,“你可别倒打一耙啊。” 只不过她心中却想着:可不是么,反正感觉你时不时还挺疯的。再说了,你们魔界自相残杀不是再正常不过之事,现在又装什么装。 那左护法小心翼翼走过来,“噗通”一下跪在地上,忏悔道:“帝姬!我有罪!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敢去骚扰您了!从此以后,看到您我就阳痿,保证做个太监!” 孟海瑶嘴角抽了抽,对于这种豪放的道歉方式,实在不知道该回些什么。 反倒是顾清竹睥睨着自己的下属,淡淡道:“滚吧,以后不要出现在她面前。” 玩闹间,不知不觉便已到了结印之礼即将开始的时候。 孟海瑶环顾一周——果然,天帝天后并未前来。 对于女儿的这个道侣,帝后二人其实也并非十分满意。 但见他对孟海瑶一心一意,再加之顾清竹如今是魔君,若是天界的帝姬同魔君交好,也有利于两界和平共处。综合种种因素叠加,帝后二人便默认了这段关系。 但考虑到未来变数,还不知那顾清竹能陪着孟海瑶走到哪一步,区区一个结印礼罢了,又并非正式大婚,帝后二人便不准备出席。毕竟若是他们二人亲自前来,约等于天界官方认证了这段关系。若是哪日变故横生,打的可就是天界的脸了。 尽管如此,仙界其余有头有脸的人物倒是都来了。 孟海瑶本不欲操办得如此盛大,但顾清竹执意如此,她想了想,便也默认了。 在顾清竹的精心设计下,此地仙草花木荼蘼遍野,太上老君更是不惜祭出一整颗彩灵珠,令置身此地之人心旷神怡。 羲和之子亲自驾驶金乌前来,凤族也派出了年轻一辈围绕金乌展翅起舞,璀璨夺目、美轮美奂,即便是寻常正式婚仪都鲜少有如此气派。 孟海瑶不禁打趣道:“若是人间哪位皇子在今日诞生,官吏们定会齐呼:天降异象,此子未来必成大器!” 顾清竹看着她幽幽道:“都到这个时候了,你竟还有心思想这些有的没的……” 这是在埋怨她不专心了。孟海瑶觉得他像现在这样“表面端庄实则暗地里向自己使小性子”的模样颇为可爱,便借着宽大的衣袖,讨好似地捏了捏他的指腹。 当着众人的面,两人先是在永生石上用灵力刻下自己的名字,随即掌心相对,异口同声道:“得彼相伴,天赐良缘。心灵相通,志同道合。日月为鉴,山河为凭。” 第117章 随着话音落下,二人灵力交缠,仿佛有一股柔和的光芒将他们包裹其中,形成了一方与世隔绝的小天地。 直至印成礼毕,空中飞舞的凤凰仍在欢快地啾鸣,无数花瓣混着清香洋洋洒洒落下。宾客们也都被这氛围感染,纷纷感慨真是一对璧人。 见气氛被烘托得刚刚好,孟海瑶上前两步,扬声道:“感谢诸位今日能够前来见证我与魔君的结印礼。千年来,由于魔界灵气匮乏,洞天福地多被仙界占据,仙、魔两界纷争不断,但如今两界摒弃过往重修于好。今日,除了想要公开确认我与魔君的道侣关系,更重要的,是我孟海瑶要代表仙界许下一个承诺——未来,仙界将拿出部分洞天福地与魔界共享,并且协助魔界培育灵气!” 太上老君摸着胡子接话道:“没错,帝姬心怀三界,不忍魔界灵气匮乏、草木不生的现状,便命老夫研制培育灵气的法子,如今已初有成效。” 此言一出,四下皆惊——灵气居然是可以培育的吗!若非为了抢夺灵气资源,魔界又何至于对仙界虎视眈眈! 魔修们看向孟海瑶的眼神越发炽热,她也不禁得意地望向顾清竹——此事她并未提前与他沟通,就是希望能在典仪上给他一个惊喜。 可顾清竹似乎并无几分欢喜的模样,甚至看向她的眼神中多了几分失望。 直至仪式结束,只剩他们二人,孟海瑶才疑惑道:“你不开心吗?” 他身为魔界之主,自己帮他解决了如此大的问题,他怎么连半分欣喜之意都没有? 顾清竹抿着唇,望着她不出声。 见他如此不领情,孟海瑶也有些不虞,转身便要离开。 果不其然,一具温热的躯体自背后拥住了自己。 顾清竹低声道:“我只是不明白,你同我在一起,究竟是因为我是顾清竹,还是因为我是魔君。” 这真是相当可笑的一件事,他本就是为了与她并肩,才主动筹谋当了这个魔君。但人都是贪心的,当他发现她好似真的有几分看中自己这个身份之时,他却又无法产生一丝欣喜之意。 整个结印之礼,他花费了无数心血布置,满心满眼都是想着她欢喜的模样——可是她似乎并不在意这些,她不在乎现场栽种的是什么灵木,不在乎天上遨游的凤凰有几只,甚至不在乎……这是两人第一次如此正式向三界公开关系。 她的眼中只有仙、魔两界,她向外界宣告关系之时,说的是她和“魔界的魔君”结为道侣,而非是和她顾清竹在一起了;从头至尾,她满脑子想的都是,借着这个盛大的仪式表明态度、俘获魔界的民心。 他的这句质问就如同一把锐利的刀,捅开了两人之间那层纸。 甚至连孟海瑶也是第一次认真细想这个问题,她僵在原地,好半晌才安抚似地摸了摸顾清竹的手,语焉不详道:“有些事情,本也不能分得那样清。”却也侧面回应了他的质问。 “不能分得那样清?”顾清竹自嘲地笑了笑,口不择言道:“孟海瑶,那你对待虞渊的感情,能分得清吗?你不管不顾拉着他下界的时候,能分得清吗?!” 方才,他安插在仙界之人告诉他,帝姬在来之前,曾在仙府之外同虞渊会面。这个消息更是如同最后一根稻草,让他彻底失去神智——他就说,这样重要的日子,她怎么来得那样迟,原来还是因为那个虞渊! 孟海瑶蹙眉,转过身来直视着他的眼睛道:“顾清竹,你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你若不喜,觉得在我心中虞渊重过你,那我是不是应该去找他来成这个结印礼?” 看着孟海瑶失望的眼神,顾清竹突然清醒过来,他立刻手足无措道:“对不住,是我刚刚魔怔了。”他立刻转移话题道:“我还在魔界备下了流水宴,你若是有时间,便一同……” 孟海瑶却不准备逃避,径直打断他的话道:“对,如果你不是魔君,我不会同你结为道侣。” 她面容认真,语气平静,完全不似赌气的模样。 明明证实了自己心中所想,顾清竹却承受不住一般直接红了眼眶,“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不问了……” 不是早就知道的事情吗?不是早就想好了,要步步为营,直到让她彻底成为自己的人吗?为何还是沉不住气,乱了阵脚…… 孟海瑶摇头,“不,有些话,还是趁现在说清楚比较好。” 这话在顾清竹听来宛如即将到来的死刑,他低头吻着孟海瑶的额头,慌乱道:“不,我不问了,你别说……” “啪嗒”一声,是泪水滴落在肌肤上的声音。 孟海瑶愣了一秒,后知后觉道:啊,他哭了,而且好像还是我把他给弄哭的。 怔怔抬头看向他清隽的脸庞,孟海瑶心脏砰砰直跳,脑中却只有两个大字:完了。 完了,为什么他哭起来会这样梨花带雨惹人怜爱。 明明是端正典雅的长相,此刻却似受了天大的委屈,倔强地咬住嘴唇努力不想出声,但红红的眼眶和晶莹的泪珠却出卖了他,让一切都显得如此苍白——他好美。 虽然但是,孟海瑶此刻是真的有些兴奋了。 完了,她再次在脑中重复——亏她还嫌弃魔界礼乐崩坏,如今看来,自己也不是什么正经人…… 轻轻擦去他脸上的泪水,孟海瑶纠结良久,在“做个快乐的衣冠禽兽”和“做个不快乐的衣冠禽兽”之间左右徘徊,最终还是没能忍住,指了指旁边的梨树,很有礼貌问道:“那什么,请问我可以把你按在树干上吗?” 第118章 说完,她目光灼灼地望着他。 这要求实在突兀,就连顾清竹都忍不住怔住了。虽然还在赌气,但对于这种不明所以的要求,他还是下意识服从——然后,他就发现了某人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孟海瑶像个耐心的师长,谆谆善诱道:“难受吗?难受的话就哭出来。” 顾清竹承受不住似的大口大口喘着气,如同一条快要濒死的鱼,别过头去断断续续道:“你不能……” “我不能?”孟海瑶笑得有几分邪气,半是温存半是威胁道:“你听话些哭出来,否则,我会让你更痛的。” 被折腾着脑中空白了好几次,顾清竹此刻反倒是有几分恢复了神智,他甚至还有功夫讨价还价道:“那你日后只能看我一人哭……” 孟海瑶才不给他这种承诺,手下动作多使了几分力气,他便立刻呜咽着没再有精力讨价还价了。 两人在梨树下博弈了整整一日,最后就连孟海瑶都忍不住心生愧疚,生怕顾清竹的眼睛哭瞎了这才停下。 爱怜地吻着他的发旋,孟海瑶还是坚持将之前自己未说完的话讲完:“顾清竹,我同你在一起,因为你是顾清竹,还因为你是魔君,明白吗?” 听到这话,本来昏昏欲睡的顾清竹立刻清醒过来,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又被孟海瑶给按了回去。 “听我说完。如若你只是顾清竹,我或许对你会有几分欢喜,却不一定会大张旗鼓公开你我的道侣关系;但若你只是魔君……你见我和妖王或者鬼王在一起了么?你我身居高位,当知一举一动都干系甚大,即便只是微小的无心之举都有可能对三界产生影响。作为未来的天界之主,选择道侣之时,除了欢喜,不夹杂考虑其他任何因素,你觉得可能吗?” 她摸了摸这人光滑的背脊,下定论道:“父君曾教导我,真正的道侣会在合适的位置上等着我。所以,你若是想长长久久地和我在一起,那便好好坐在你魔君的位置上管理魔界,能做到么?” 听懂她言下之意,顾清竹仍旧觉得委屈,长睫末端悬挂着一滴要落不落的泪珠。 ——骗子,她就是没有真的那么欢喜自己!她敢说,对待虞渊之时,自己也是这样的么? 似是看穿了他心中所想,孟海瑶轻轻吻去他的泪珠,“行了,别委屈了。你知道当年我为何传讯给父君,说自己要同虞渊在一起的么?” 顾清竹低垂着眼眸不看她,耳朵却立刻竖了起来。 孟海瑶不由失笑,倒也不吊着他的胃口,轻点了下他的耳尖道:“是在我发觉他法力齐天,但他却又不承认自己是仙界之人的时候。那时候我便想,如此强大的战神虞渊,必须被纳入我仙界的势力范围之下。” 人就是那么奇怪,虽然孟海瑶对他的态度依旧没什么转变,但当听到原来虞渊也是这个待遇的时候,顾清竹的心情突然就明朗起来——他好像,没有那么委屈了。 他转过身去搂住孟海瑶的脖颈,“真的?” “绝无半句虚言。” 话既已说开,两人温存了一会儿,孟海瑶便陪他一同前往魔界,总归还是要在宴席之上露个面。 这次魔界众人的称呼变了,见到两人不由齐声喊道:“参见帝姬!参见帝姬夫君!” 这下就连孟海瑶都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她掐了顾清竹一把,“你好歹也是一界之主,怎么如此没脸没皮让自己跌份。魔君的身份怎么也比什么帝姬夫君听着好听吧?赶紧让他们换回来。” 顾清竹才不听她的,小声嘟囔道:“我大费周章当这劳什子的魔君,不就是为了成为你的夫君……” 孟海瑶无奈地瞥了他一眼,暗道他还好意思抨击虞渊转世的情丝不体面,她看他才是三魂七魄都是由情丝组成。 又是在魔界相伴了一日,孟海瑶这才离开顾清竹,独自一人回到仙界。 当她回到帝姬仙府之时,却发觉那道霜雪似的人影仍伫立在殿外。 见她回来,仙侍立刻小跑过来,一脸为难地低声道:“神尊他在这儿站了整整两天两夜,谁劝都不愿意走。” 静默了一下,孟海瑶道:“我知道了,你们都先回去吧。” 出于对师长的尊敬,她幻化出一把伞遮在他头顶,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似的道:“师尊怎么也不进去坐坐?殿外的阳光可是刺眼得很。” 对这一切,虞渊充耳不闻,他固执道:“你和他……” “如师尊所想,我们已经结下道侣之印。”孟海瑶直言,她的意思很明显,木已成舟,他就不要再沉溺于这段不可能的感情里了。 “结印了又怎样?”虞渊面上似是真有几分不解,但眼底更多的却是偏执与疯狂,“你做孟篱之时,和顾清竹成婚之后,不还是同样在那张囍床上同我翻云覆雨?当时可以,现在为何又不能?” 听到这话,孟海瑶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第57章 夹心 孟海瑶觉得虞渊此刻一定是疯了。 她静默无言了半晌,才似找回声音般道:“师尊,你魔怔了。如今已回到仙界,我又如何能再行那样的荒唐之事?回去吧师尊,你本就超然三界之外,独自一人在瑶池仙境度过了万万年的平静时光,如今又何必自轻自贱?” 说完,她不欲再言,转身进入仙府,似是不准备再同虞渊纠缠下去了。 第119章 见她要走,向来清冷的仙人此刻却慌不择路,从背后拥住她,炙热的吻毫无章法地落在她的发丝与脖颈,“只要我想,不会让顾清竹知道此事的……” 孟海瑶蹙眉,转身狠狠推开他,“师尊,请自重!你便非要将我们之间仅存的师徒之情消磨殆尽吗?” 随着她话音落下,虞渊竟被她推得跌倒在地。 孟海瑶不可置信地看了自己手掌一眼——向来顶天立地、为她遮风挡雨的师尊,居然被她推倒了? 她强行按捺住想去扶他的冲动,狠心道:“师尊,此事到此为止,不要让我连你这个师尊都不想认。” 说罢转身离开。 尽管面上绝情,孟海瑶心中总还是有些惴惴不安——虞渊的状态看起来太不正常了,在她面前,师尊向来是强大而又淡泊的,世间万物似乎都为他所爱但又都入不了他的眼,他又何时如此疯魔过? 如此忍了数十日,恰逢仙界十年一度的恩祈节,在这一天,仙族要去拜访各自的师长,并亲手奉上谢师礼。 这倒是给了孟海瑶一个由头,可以理直气壮但又不带任何旖旎之意前去拜访虞渊。 或许是出于上次将他推倒在地的愧疚,孟海瑶精心准备了许多奇珍异宝,有些忐忑地踏入瑶池仙境。 “师尊?”她轻声唤道。 但无论她怎样喊都无人回应,师尊莫不是还在生她的气? 孟海瑶在瑶池仙境内逛了个遍儿,实在找不到师尊的身影,她奇道:难不成师尊不在这里? 可虞渊性子清冷,不在这里又会去何处呢?更何况,以前每次恩祈节,他都会郑重其事收下她的礼物,而后认真回礼。 孟海瑶无法,她灵机一动,突然想起自己手腕上还有寇鍪当年给她和虞渊系的红线。若非今日这一遭,她早就忘了此事。 孟海瑶晃了晃手腕,随着红线清晰可见的指引,试图找到线的另一头。 然而,她随着指引走到瑶池中央,而后红线居然指向了水面下方! 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孟海瑶来不及细想,给自己施加了一个法术,便一头扎进了寒冷刺骨的水面。 越往下透过来的光亮便越少,直到最后一丝微弱的光亮也被湖水吞噬,孟海瑶几乎已经来到了瑶池底部。 终于,她看到底部似乎有一个泛着微弱光亮的人影——是虞渊! 孟海瑶快速游上前,却发觉虞渊眼眸紧闭,静静躺在那里,而他的四周居然是千年不化的玄冰——他将自己封禁在千年玄冰之中了?! 大骇之余,孟海瑶心中更多的是气愤——师尊他居然做出这种傻事!好好一个仙君没事把自己封尽玄冰之中,又无旁人看护,时间久了他会根骨尽毁的! 想也不想,孟海瑶发动全身功力将这块玄冰催化,她上前试图唤醒虞渊,却发觉他浑身滚烫、眉心紧蹙。 觉察到不对,孟海瑶伸手掀开他的眼皮,然后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是若隐若现的魔纹。 虞渊他快要入魔了! 一切都有了解释:虞渊发觉自己心魔初生,为了抑制心魔,他便将自己封禁在湖底的千年玄冰之中。如今他的神魂一定在黄庭之中努力与心魔做斗争,直到确保心魔湮灭,他才会破冰而出。 但如今这冰已为孟海瑶所破,更何况解铃还须系铃人,他的心魔本就因她而起,若是有她相助,想来一切都会结束得更快些。 仅犹豫片刻,孟海瑶便下了决定——她要进入虞渊的黄庭之内助他。 再度进入师尊的黄庭,这里却与之前的模样大不相同了。 不再是一望无际的冰天雪地,只在远方还遥遥伫立着几座雪山,而近处则是水涧潺潺、草木葳蕤。 她在一处瀑布下找到了虞渊,他赤着上半身,在一块巨石上盘腿打坐。 轻声走到他面前,孟海瑶小声喊道:“师尊?” 无人回应。 她想了想,轻轻触碰了下他的额头——果不其然,滚烫无比。 正当孟海瑶担忧无比之时,一道低沉的嗓音贴在她的耳边响起:“他不会理你的。与其担忧他这个榆木脑袋,不如扭头看看我是否更合你心意?” 孟海瑶被吓了一跳,她猛地直起身来,却不小心撞到了身后那人的下巴。 但那人非但不恼,还笑着搂住她,并将冰凉的下巴垫在她的头上,喟叹道:“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毛毛躁躁的。” 孟海瑶一把推开这人,抬头一看,霎时怔愣在了原地——这人也是虞渊。 她看了看正在打坐的虞渊,和这个笑意盈盈看着自己的虞渊,立刻反应过来,第二个“虞渊”想来就是师尊的心魔了。 明明是神圣不可侵犯的长相,但这个“虞渊”眼尾上挑,衣襟半开露出半只锁骨,情意绵绵地看着她,莫名显得风流无比。 孟海瑶“嗤笑”一声:“你如此胆大直接出现在我面前,就不怕我替师尊杀了你?” “虞渊”上前两步,虚虚将她圈在自己怀中,眸光流转,“好徒儿,你当真舍得伤为师么?” 孟海瑶嫌恶地皱了皱眉,“别这样唤我,你不配。” 尽管被如此唾弃,那“虞渊”也丝毫不生气,反倒是随意拨弄了两下自己微卷的银色发丝,举手投足间皆是风情,“我不配?那谁配?这个虞渊吗?” 第120章 他指了下依旧双目紧闭的虞渊,随即恶趣味地笑了笑,指尖轻轻一弹,一道紫色的光影没入虞渊的身体——虞渊长睫微颤,缓缓睁开了双眼。 那心魔状似亲昵地将头颅虚虚搁在孟海瑶的肩上,朝虞渊挑衅笑道:“咱们徒儿说原来的你实在木讷又无趣,更喜欢我现在这副模样呢……” 他话还未说完,便被孟海瑶一记肘击捅在了腹部。但在这种情况下,他居然还能笑出声来:“打是亲骂是爱,哎呀呀,看来徒儿果然还是更喜欢我。” 孟海瑶嫌弃地暼了他一眼,怎么也没想到师尊的心魔居然会是这样一副混不吝的模样。 虞渊起身将孟海瑶护在身后,状似无波无澜道:“你怎么来了?” “我来助师尊一起铲除这个心魔。” 虞渊“嗯”了一声,“此地危险,你还是先行离开吧,我一人能应付得了。” 这还是虞渊第一次用“危险”来形容自己的处境,孟海瑶怔愣了下,但就在她一个愣神的功夫,“假虞渊”快如一道旋风般将她揽进了自己怀中,嗔怪道:“那可不行,我可舍不得乖徒儿离开自己身边。” 这一个动作看似不起眼,却令孟海瑶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这“假虞渊”在黄庭中实力竟如此强劲!说明师尊的心魔已经滋长到强盛无比的地步!再不干预,师尊也可能要堕魔了! 黄庭之中本就是虞渊的主场,孟海瑶实力被削弱了一半不止,若想彻底斩杀这心魔,还真不能硬碰硬。 既如此,孟海瑶朝虞渊使了个眼色,然后转头对着心魔虚情假意道:“不舍得我走?那徒儿留下来陪师尊如何?” 假虞渊将鼻尖埋入孟海瑶的发丝,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只要你愿意留下来陪我,为师什么都愿意做……” 孟海瑶正要徐徐图之找机会刺杀这心魔,但师尊却好像没有看懂她之前的暗示,欺身而上与这心魔缠斗起来,“放开她!” 简直如同两道一模一样的影子在作战,他们的招数、力道几乎完全重叠,谁都不能前进分毫,谁也都不能逼退谁。 只不过虞渊眸中似蕴藏着冰霜万千,相比起来那心魔就显得吊儿郎当许多,他一直不肯放开搂住孟海瑶的那只臂膀,一边抵挡一边诱惑道:“你无非就是嫉妒我同她能有肌肤之亲,但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你在一旁看着就是了!我和她在一起,不就相当于你和她在一起?” 见虞渊不为所动,那心魔只好再换个说辞:“她既然只身前来寻你,说明定然对你有意。但那顾清竹心机颇深,你一个人又怎能斗得过他?不如你我兄弟同心,一起将她留下,从此海瑶便相当于独属于你一人,如何?” 虞渊虽没答应,但那心魔敏锐地察觉到,他手下的动作似乎有几分迟疑了。 孟海瑶皱眉大喊:“师尊,你莫要听他的!” 那心魔哈哈大笑,继续引诱:“你瞧,她方才不言不语,此刻却急得大喊,不就是怕我们将她留在此处,她没法出去找那姓顾的么?” 此言一出,虞渊眸中戾气横生。 “假虞渊”寻了个机会,一下将虞渊按在石壁上,然后将孟海瑶抵在他俩中间,笑容邪气,“前面归你,后面归我。我说了,只有你我兄弟同心,才能让她流连忘返。” 被两个几乎一模一样的“师尊”拥进怀中,前方火热,背后冰冷,就连孟海瑶自己都懵了一瞬,不合时宜想到——自己怎么这么像块酥饼中的夹心?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面前虞渊炙热的吻已然急不可待地落下。 孟海瑶“呜”了一声,未尽的话语却被师尊悉数吞入口中——不是,师尊,这么拙劣的说辞,你怎么还真能被他蛊惑了啊?! 第58章 断情 与此同时,后方的“虞渊”也动了。 也不知他是从哪里学的技巧,灵巧的指尖所到之处明明冰冷无比,却像是能燎起熊熊烈火。 一前一后完全相同的五官更是放大了这种刺激,孟海瑶脑中一片空白,根本无力抵抗。 “虞渊”轻笑一声,就连这声笑传入孟海瑶耳中,都是酥酥麻麻的,“你瞧,我就说了,她喜欢这样。” 也不知是哪个字眼刺激到了虞渊,他眸底猩红一片,啃咬的动作也越发用力。 飞溅的瀑布打湿了一切,孟海瑶抵着虞渊光滑的胸膛,试图唤醒他的理智:“师尊……” 然而,直到前后的瀑布同时溅起白色的水花,她都没能唤回虞渊的理智。 白色的水花飘飘荡荡,孟海瑶心中却皆是懊恼——自己方才定也是被这心魔给蛊惑了,否则为何会有好长一段时间都乐在其中? 突然,神魂深处的道侣之印传来一瞬绞痛,孟海瑶这次是真的彻底清醒过来——完了,顾清竹现在肯定已经什么都知道了!这天杀的道侣之印! 一失足成千古恨,没想到自己竟做下此等荒唐之事,孟海瑶心中又是懊悔又是怒不可遏,她本疲惫地揽住虞渊脖颈趴在他怀中,此刻却汇集全身灵力,在真假虞渊都眼神迷离、放松警惕之时,往后狠狠一击! 那心魔顿时化作一缕黑气消失不见。 孟海瑶确信自己对那心魔造成了重伤,但那厮消失之前还贱兮兮来了一句,“夫人打得为夫我好舒服啊~” 让人恨得直牙痒痒。 第121章 一时间,此地只剩下孟海瑶和虞渊两人。 潺潺的流水声独自响了许久,孟海瑶别过头去,不好意思去看对面光洁一片的肌肤,简单归拢了下自己的衣衫,这才尴尬道:“那心魔已被我重伤,想来师尊要斩杀他也方便许多。”顿了顿她才补充道:“今日这事我有一半的责任,但我们日后……还是少见吧。” 说完她便要自虞渊的黄庭中抽身而出。 “海瑶!”虞渊急切地唤她,但神魂交融的战栗感提醒着他,孟海瑶已经从他体内离去。 这算什么?她想来便来,兴致够了便可以不管不顾全身而退么? 根本顾不得什么心魔,虞渊想也不想便强行唤醒沉睡的身体,当他挣扎着睁开眼时,孟海瑶正往瑶池上方浮去。 虞渊便也紧追其后,“哗啦”两声,二人一前一后自瑶池水面浮出,却不曾想在岸边见到了急匆匆赶来的顾清竹。 看着孟海瑶尤带餍足的眸眼,以及虞渊光裸的上半身,顾清竹不禁冷嗤一声,声音像是能冻结一切,“哈,我说怎么找不到,原来是在水里!没想到师尊虽然年纪大了,玩得还挺开?” 看到顾清竹半是怒火焚天,半是委屈到几乎要掉泪的眸子,孟海瑶不禁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额头——苍天啊,如果我说这一切都只是个意外,他会相信吗? 显然,此刻她解释什么都没有用了,因为虞渊和顾清竹已经打起来了。 虞渊毕竟活了万万年之久,若是寻常,顾清竹定会处于下风。但如今虞渊被心魔侵扰,方才心魔被重创,他亦随之一损俱损,是以此刻这两人居然堪堪打了个平手。 孟海瑶真真是看得目瞪口呆——在她心目中,为女人打架一直都是凡间街头不入流小混混才会做的事,他们两个一个是亘古战神,另一个魔界之主,居然还能为争风吃醋这点儿事打起来? 他俩若是直接转身离去不再纠缠,亦或者直接来打她,她都会更敬他们几分! ——此念头一出,孟海瑶不禁扶了扶自己额头,心道真是被气昏头了,什么奇怪的念头都能冒出来。 她上前制止,却被两人推开,甚至还被他们异口同声呵斥道:“我忍这个老白脸(臭小子)很久了!今天必须要有个了结!” “不是,我说你们……” ——充耳不闻。 “喂,有完没完了你俩……” ——继续战火纷飞。 “行吧,那我先走了。” ——杀红了眼并且听不到外界一切动静。 孟海瑶从正午时刻等到日落时分,见这两人都没有丝毫要收手的意思,她只得叹口气离开了——反正此时此刻,无论如何他们都听不进去自己的话,与其留在这里浪费时间,不如等日后冷静下来再细细分辨此事。 想了想,孟海瑶派了手下两个武官在旁边看着,“要是一个快把另一个打死了,你们就负责拉个架。” 两位神官苦不堪言——真是神仙打架,他们这些虾兵虾将遭殃啊! 然而,孟海瑶正在天宫中处理政务之时,忽闻“轰——”的一声,随即是持续而又低沉的“轰隆隆”声传来,她心中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不到片刻一位武官便慌张前来禀告:“帝、帝帝帝姬!” 孟海瑶眉眼一凌,“什么事!直接说!” “神尊和魔君打到后面没收住,把天捅破了一个窟窿!” 什么! 孟海瑶猛地起身,赶往瑶池。 片刻后,她目光沉沉地看向这块倾塌的位置,以及尚在努力补救的两个男人,扭头朝另一位武官吼道:“还愣着作甚!快去将伏羲、太白金星还有其他神君都请来!” 说罢,她也没空与那二人清算,立刻上前努力撑起天柱一角,只求这个窟窿不要继续再扩大了。 尽管如此,孟海瑶还是心下微沉——就这片刻之间,人间恐已生灵涂炭。 其他神君陆续赶来,众策群力补救这块窟窿,孟海瑶这才能够抽身出来前去人间补救。 直到一切都处理妥当,已是仙界数日、人间数年之后。 疲惫不堪地回到仙界,孟海瑶顾不得休息,回去第一件事便是同天帝请罪。 天帝目光沉沉地看着自己唯一的女儿,此次却难得没有训斥,最终只是叹息一声:“海瑶啊,这就是你看上的两个男人?不管不顾能把天都捅出一个窟窿来的神尊和魔君?” 说罢,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顾不得其他,孟海瑶急忙上前,“父君你怎么了?” 天帝摆摆手,“没什么,年限到了,隐有仙解的迹象罢了。” 他虽风轻云淡,但孟海瑶还是惊骇地瞪大了双眼,“仙解?!” 父君如今正值壮年,怎么会?! 天帝对此倒很是释然,“怎么,不是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了吗?除了虞渊那样与天地同寿的神尊,寻常神仙的寿命也是有尽头的啊。” 孟海瑶目光颤动,似是不可置信。 天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本欲好好将你培养为明君,待一切都稳妥之后再禅位,如今看来……是天意弄人啊!” 忽而,他神色一转,正色道:“海瑶啊,父君要将这个位置传给你,但你要答应父君一件事。” 此刻,哪里还顾得上天帝说些什么,孟海瑶唯有忙不迭点头才能让自己心安片刻。 第122章 天帝沉吟片刻,纠结再三还是将早已想好的决定告知她:“未来,你可以拥有自己的子嗣,但是不要成亲。” 作为天界之主,枕边人这个位置实在是干系甚大。但他纵观三界,竟没找到任何一个可堪大任的男人!与其到时像今日这般惹出诸多麻烦事,闹得人间生灵涂炭,倒不如一开始便将一切都扼杀在摇篮之中! 虽是不忍,但天帝最终还是直言道:“海瑶,为父……意思就是让你当个孤家寡人。即便是子嗣,也要严苛地要求他们。”顿了顿,天帝脸上带了一丝笑意,“不要像我一样,将孩子惯得无法无天,才想要补救。” 孟海瑶想也不想便答应道:“好。” 即便父君不说,她也准备同虞渊和顾清竹断了。 他们所行之事,亦是触碰到了她的底线——他们可以明里暗里互相较劲,甚至当着所有仙君的面撕破脸皮、破口大骂也无妨,但是因一己私欲竟惹得人间生灵涂炭,实在不配为神为君! 为了表达自己的决心,孟海瑶甚至当着天帝的面解除了道侣之印,同时也斩断了手腕上的那根红线。 她闭了闭眼,只觉得自己可笑——这么多年来,自己竟然沉溺于这样两段荒唐的关系中!幼时读人间帝王之术,她还对“为帝者,孤家寡人也”这样的言论不以为然,如今看来,此言非虚! 情之一字,委实可笑! 情之一物,弃之也罢! 不日,天宫便向外传出消息,称天帝即将传位于帝姬。与这个消息同时传来的,还有孟海瑶同顾清竹正式解除道侣关系的消息。 接下来几日,虞渊和顾清竹轮番上门求见,但都被孟海瑶拒之门外。她分别给两人递了一封书信,其中言辞决绝,表达她与二人就此断袍的决心。 但这两人充耳不闻、视而不见,依旧苦苦驻扎帝姬仙府外,就如同两颗即将风化的望妻石——不过因为孟海瑶谁都不见,倒也保持着微弱的平衡。 直到有一日,孟海瑶率先私下里接见了虞渊。这个平衡,终于被打破了。 第59章 完结 孟海瑶选择面见虞渊的原因很简单,因为他派人递话,称自己有法子能够缓解天帝的仙解——这让孟海瑶实在无法拒绝。 虞渊倒也所言非虚,不敢拿这种事来戏弄孟海瑶,在他的帮助下,天帝的身子竟真的肉眼可见地好转了。 借着为天帝调理身子的契机,虞渊几乎日日都要到孟海瑶面前来晃悠数圈。但经过上件事之后,他知分寸许多,倒是再也不敢说些似是而非的话来逼迫孟海瑶了。 顾清竹那边也为自己“岳丈”送来了诸多天华地宝,孟海瑶倒是不同他客气,送来什么照单全收,对外只宣称是仙魔两界友好的象征。 不过,他求见的拜帖依旧都被孟海瑶原封不动给挡了回去。 孟海瑶虽拒绝见他,但一直还是按照之前所承诺的继续为魔界培育灵气。 魔界众人本还在担忧帝姬同他们魔君关系破裂后,会不会对灵气培育一事有所影响,见此情况,也都彻底心安下来。 原本魔界的赌坊里还在押注“帝姬和魔君究竟能否和好”,到了后来众魔修根本都不关心此事了——反正都不影响帝姬扶持魔界,管这个干嘛? 你说魔君的终身大事?嗐,爱谁谁吧!说不准过几日魔君都换人了呢,毕竟什么兄弟反目、下属反水、刺杀上位的事情,在魔界几乎每天都在上演,大家早已见怪不怪。 但两人之间微妙的平衡被打破,这种状态不可能长久。 又是如此过了一段时日之后,看到虞渊故作神清气爽地从帝姬仙府中昂首挺胸而出,顾清竹终于急了,他口不择言什么:孟海瑶若是再不愿意见他,他就率魔界攻打上天庭! 听到这话时,孟海瑶手中狼毫一顿,忍不住冷笑道:“他敢来试试?倒要看他还有没有这个机会!” 这样一个不管不顾之人,居然坐在魔君的位置上,实是魔界之哀。 如此想着,孟海瑶眉眼越发冷峻,她最后重重放下手中狼毫,吩咐仙侍道:“让顾清竹给我滚进来!” 听到这个消息,顾清竹欣喜若狂,恨不能直接冲进去。 但他一进到仙府里头,便被孟海瑶用捆仙索五花大绑捆起来,然后拎着他径直丢进了仙界牢房。 孟海瑶甚至当着他的面同下属传音道,“后日父君继位于我,届时还有一件事要同时宣布:魔君顾清竹已被我囚禁,魔君之位由我暂为接管。若有不服者,大可以前来营救他们的魔君试试!” 她做这一切全都没有避讳顾清竹,就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但尽管如此,看到顾清竹痴迷的目光,孟海瑶仍是忍不住一阵恶寒,“你倒是完全不挣扎?魔君之位马上都要丢了也不要紧?” 明面上是她囚禁了顾清竹,但刚刚捆他之时,这厮倒像是恨不得自己转几个圈,好能让绳索捆得更紧些。 “什么?魔君之位?”顾清竹似乎这才反应过来孟海瑶之前都说了些什么,随即他不屑道:“你喜欢那个?拿去便是了,只要你肯见我……” 见他这副疯疯癫癫的模样,孟海瑶真觉得自己当初是瞎了眼。她不欲多言,扭头便要走。 见她要离开,顾清竹急了,他先是装可怜哀求,见孟海瑶不为所动,他立刻福至心灵,大喊道:“孟海瑶!你敢走我就敢逃跑。然后率领魔军攻打天界!你且看着吧,到时我一定将三界都搅得鸡犬不宁!” 第123章 果不其然,孟海瑶脚步一顿。 虽然知道这只是激将法,但孟海瑶依旧怒火中烧,对于他这种以三界安危来威胁她的荒唐行为甚是恼怒。 孟海瑶恨得牙痒痒,扭过头来不再忍耐,一巴掌狠狠扇在顾清竹的脸上,“你刚刚说什么?有本事再说一遍?” 霎时间,清晰可见的掌印浮现在他脸上。 但顾清竹根本顾不得这些,见这招有用,他立刻变本加厉叫嚣着:“我说你不和我在一起,我就攻上天庭!搅得大家都不得安生!” 经过这段时日的折磨,他的心态早已转变——似乎意识到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名正言顺独占“孟海瑶道侣”这个名头,他干脆彻底放弃,只求她能多几分注意力在他身上。 很好。 孟海瑶微笑看着他,只是笑意却不达眼底。 在牢房里扫视一圈,没找到趁手的工具,孟海瑶不甚满意。不管顾清竹的叫嚷,她扭头就走。 但片刻后,她又回来了,并且手上满载而归,一看便是刚从刑房中收拢来的“好东西”。 看到这些东西,顾清竹先是下意识瑟缩了一下,然后他立刻反应过来——若是这些东西在他身上一一试验个遍儿,那岂非需要很长时间? 真好,她今日至少有大半天的时间都会用来陪他。哈,发觉她一直同他在一起,那个老白脸恐怕要抓心挠肺、坐立不安了吧? 想通这一点,他嘴硬道:“有本事你就把这些都用一个遍!” 于是,孟海瑶粗暴而又细致地满足了他这个需求。 直到最后,他一丝力道都无,像个被人丢弃的破布娃娃般虚弱地趴在地上。 但见孟海瑶要走,他的指尖仍是努力挣扎着,轻微勾住她的衣衫下摆。 孟海瑶扫视了眼牢房中全部都被试过的刑具,最后轻笑一声,解开了自己的绶带,“怎么,还不够吗?那这次,我亲自来。” 在漫天暴雨中,顾清竹呜咽着出声:“只要你愿意见我,囚禁也好,刑具也罢,只要你愿意来……” 明明是再卑微不过的话语,但孟海瑶看了眼这厮绯红的脸颊和失焦的瞳孔,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怎么感觉,他还挺喜欢被这样对待的?神经病吧这是? 总之,顾清竹便这样自然而然在天族的牢房中“安置”下了。 似是为了令孟海瑶心安,他甚至主动给牢房罩了个封印法术,好一副乐在其中的模样。 孟海瑶看到这个结界之后,面上表情甚是无言,她一方面难以理解顾清竹的想法,另一方面也在回忆,自己当初究竟是被什么冲昏了头脑,才会失了神智和这个狗东西在一起来着? 孟海瑶继位那天,如期宣布了有关暂行魔君职责的消息。本以为自己怎么都需要花些功夫镇压魔界某些不安分因素,但谁曾想一切都顺利得很——就像是顾清竹提前授意一样。 不过,也许是培育灵气一事,她在魔界本就威望甚高,魔修们几乎没什么抵触心理便接受了此事。 倒是虞渊眉头紧锁,对于顾清竹被俘一事,他比魔界的修士们显得还要惴惴不安,也不知是否回忆起了自己当年作为拓跋禹被俘虏的经历。 典仪一结束,他便急不可耐找到了孟海瑶,试探道:“顾清竹他……” 孟海瑶给他的回复就和给其他人的一样官方,“为了三界安稳,他暂由天界关押看管,还请师尊放心。” 这些时日,她对待他的态度向来不冷不淡,让人无可指摘,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仿佛他们真的只是一对关系疏离的师徒。 虽然早已预料到会得到类似的答案,但虞渊还是忍不住心下微沉。 果不其然,后续不断有小道消息传出,说顾清竹如今被孟海瑶当成“禁脔”养着,根本不是什么权力争斗的结果,反而是他们道侣之间的小情趣。 听到这个消息,孟海瑶无言以对,偏偏也无力反驳——毕竟这次的传言,貌似有一小部分勉为其难算是真实的? 但虞渊不知是不是也受了这个谣言的启发,某日,他也不知发了什么疯,没有任何前兆,突然便毁掉了天庭议事的正殿。 所有人都惊了又惊,但由于虞渊这些年在三界积威甚重,仙君们也只是愣了下,然后纷纷主动为他开脱——神尊这样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但神尊却不领情,面无表情道:“没什么理由,就是看这座宫殿不爽了。”顿了顿,他甚至补充道:“也没什么深意,就是临时起意。” 这下,所有人是真的被噎住了。 尽管如此,孟海瑶也不怎么生气,毕竟只是一座年久失修的宫殿而已,重建便是了,不算什么麻烦事。 但出于维护天庭律令权威的考虑,她还是将虞渊也押入了牢房,并且还特意将他关在了距离顾清竹最远的一间牢房。 说是牢房,但里面一应器具完备,条件甚至比当年“光秃秃”的瑶池仙境还要强。 孟海瑶心平气和对他道:“劳烦师尊在此处住上几日,不过也只是做给其他人看的,过几日便会有人前来带师尊出去。” 见她说完便要离开,虞渊立刻急了,他一把抓住孟海瑶的手。 孟海瑶不解地望向他。 虞渊脸上神情变幻。他端着师长的架子太久,这话有些难以启齿,但他还是咬了咬牙,破罐子破摔道:“你偏心!为何顾清竹被关进来就可以被你那样对待,而我在这里,你却连多看我一眼都不肯。”